吃饭,可以是件快乐的事情,但是快乐能有几成,取决于陪饭的对象占比多大,或让人大快朵颐,或让人味同嚼蜡。
同时,在陌生环境里碰到熟人并且一眼认出的几率又有多少?
至少唐颂一抬头就看到了刚进门的莫北,她前头还有一对看起来还处在发展中的年轻男女。
他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些生无可恋,在对视之后又品到了一线生机。
于是唐颂在她经过时把人叫住,一本正经地编瞎话:“我正要找你呢,有事跟你说。”
“?”莫北一脸茫然。
靳子川恨不得她赶紧走,他和方昕梓一路渐入佳境,实在不想要这个电灯泡,方昕梓倒是为难了一下:“你们认识吗?”
莫北在唐颂与继续当电灯泡之间抉择了一番:“认识。”
方昕梓放心地走了。
唐颂站起来给她让座,从桌下的柜子里拿出一副碗筷,“喝点什么吗?”
莫北看到桌上有个茶壶,自己倒了杯水。
菜一道道上来,不一会儿,满桌通红,如火的辛味热辣直往鼻子里钻。
她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跟着瞎走都不知道进了什么地方,桌角上贴着店家的二维码,川蜀人家。
名字听着就很地道。
莫北光闻着就觉得嘴唇发烫鼻子冒汗,惊悚地问:“你能吃这么辣呢?”
“给你来点不辣的?”他说着就准备勾菜单。
莫北摆摆手,吃什么不是吃。
午点吃饭的人多,大厅里的空调就有些不够用了,加上菜的辣,使得更热。
莫北平常不太怕热,也不知是不是唐颂的缘故,总觉得身旁热流一股股涌过来,她往里挪了点,这才看见对面凳子上放着个女士包。
她一愣,脑子里顿时云开雾散什么都冒出来了,咬牙切齿地说:“我说你怎么这么热情呢。”
今天宜宅家,忌约饭。
她说完就要走,却被唐颂一把按着肩压了回去。
狗东西看起来斯斯文文怎么力气这么大!
还知道避开衣服盖不到的地方……
“好了好了好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叠声道歉,却不放手,“晚上再请你吃饭,单独的,好不好?”
他说话的热气钻进耳里,小爪子似的勾着挠,一阵麻痒从脊背窜到尾椎,莫北连拍带打躲到墙边,差点一巴掌糊到他脸上去。
唐颂得到一个虎着脸不说话的莫北,还有只通红的耳朵尖。
虽然可能是气的,但看着就像是脸皮突然变薄了,还挺可爱。
“真不用再给你来点别的菜?”
“都这么多了你吃的完吗?”
正说着话,一个漂亮女人走到对面,手里端着两杯饮料,对突然冒出来的人十分好奇:“这位是?”
唐颂看了眼莫北,作为一个有礼貌的好孩子,她虽然有些别扭,却还是向方然点了下头,他看得好笑,没多解释:“朋友。”
方然看着莫北离得远远地坐着,脸上还有些没散去的不忿,不像是朋友,更像是亲戚家的小孩出来胡玩被逮住了,正闹脾气呢。
“我怕菜太辣就买了两杯喝的,”她向唐颂解释了姗姗来迟的缘故,又俏皮地笑了下,把目光转向莫北:“你也不说多了个人,你那份就给这个弟弟了啊。”
唐颂咳了声,没说破。
莫北低声说了句谢谢伸手接过,杯壁上附着着一层水珠,触手冰凉,这杯柠檬茶算是解救了她接下来被辣得刺痛的口腔。
方然显然是很会照顾人,她温柔漂亮,落落大方,看得出莫北有些拘谨,席间也会和她说上两句,想带进话题里:“我听王叔叔说你有个堂弟,叫唐思年对吧?”
莫北不知道唐思年是谁,就没抬头。
方然没得到回应略有些尴尬,又问:“思年几岁了?上大学了吧?”
唐颂接上话茬:“上了,学的法律。”
“那你们兄弟俩正好联手,多好,我爸妈都是独生子女,身边就没一个同龄的兄弟姐妹……”
莫北首次见识到了相亲的阵仗,突然明白为什么总有人避之如虎。
两人围绕着堂弟聊了三四五六七,话题即将跨入育儿经时,唐颂突然就听见莫北吸了下鼻子。
莫北吃东西没什么动静,任何需要剥皮去骨的她只用一双筷子就行,她之前不肯要菜,也面不改色地吃着,半点看不出怕辣的样子。
唐颂也不太方便老回头关照,这一看才发现,眼睛都红了。
柠檬茶也见了底,就几块指甲片大的碎冰。
他倒了杯水:“吃不了就不吃了,等会儿去吃别的?”
莫北摇摇头,只说饱了。
店里人声嘈杂,只有唐颂听见她含在嘴里未吐露的话,方然虽然觉得他们俩男人说话轻声细语的有些古怪,却也没想到别的地方去。
这顿饭的艰难程度能和过年走亲戚被问到早恋相提并论。
好在方然下午还得上班,唐颂把人送到医院门口,看着人离开,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
莫北问:“要是你们以后结婚了,她发现还有个唐思年会不会拿捧花揍你?”
“八字还没提笔呢,你想得真远。”他笑了笑,拿了瓶奶递给她,“下午去哪儿玩吗?”
“你怎么这么闲?”
一天天的吃饭约会看电影。
“这不得谢谢你吗?不知道省了我多少工作量……”
“……”
下午的时光虚度不过去,莫北这会儿被辣得虚饱,不想吃东西,不想看电影,不想轧马路,商讨到后来,决定欠着这顿饭,往后要是还有合作往来,也不差这一回。
主要是看着天色又要下雨,唐颂就将人送回了学校。
莫北洗了个澡,犹豫是先洗衣服还是先睡觉。
人到周末总是会懒散一点,又怕衣服压久了上面的油烟味变质洗不干净。
忽然有人敲门,莫北以为是方昕梓没带钥匙,却是朱曦低着头站在门口,情绪低落。
“怎么了?”
朱曦晃了晃脑袋,嘶哑着声音问:“我能在你这里待一会儿吗?”
莫北侧身让她进来,她手里提着半袋零食,有几样是拆了包装的散袋。莫北把椅子上的脸盆拿开让她坐,倒了点洗衣液用水泡上。
朱曦看着她用的洗衣液牌子,很普通的艳紫色包装,是超市货架上可以摆一整排的大众款,还会经常与洗洁精洗衣粉捆绑出售。
莫北把晒干的衣服收下来挂在床边的栏杆上,衣摆落下来,朱曦一转脸就能碰到,她闻到了阳光的味道,水分烤干之后是温暖的,有一种微妙的焦。
可以让人忘记烦恼,想到希望。
莫北因为剪了头发,衣服都换成了宽松柔软的运动风,沾了水随便搓着就能洗干净。
她仰着头把新洗的衣服挂上去,脖颈又细又白,脆弱又坚韧。
一滴水不巧落下来随着空气吸进鼻腔里,莫北忙低头捏着鼻梁以缓解酸痛的,却发现朱曦一直盯着自己。
“好羡慕你啊。”她把声音含在嗓子眼里,只有一串气声,自己听来分外委屈。
“什么?”莫北没有听见,只知道她嘴巴动了,对自己说了话。
“没事,”朱曦扯开嘴角,露出个不彻底的笑,“你的衣服好香,我家也用这个洗衣液,闻起来却不一样。”
莫北倒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凑近床边闻味道,殊不知朱曦靠近自己,轻轻地吸了口气。
“是挺香的。”莫北说。
洗衣液是随便买的,这些东西没有比较的余地,她看着货架上摆得最多,就想着用的人估计也多,于是随着大众的口味走。
不一样的。
朱曦闻到她身上的气味,被她的体温蒸发之后,薰衣草香是暖融融的,很甜,生机勃勃的。
她悄悄闻了闻自己,既没有太阳的温暖,也没有甜蜜,就是普普通通的,死板平淡的。
所以哪怕拥有同样的体温区间,拥有同样的洗衣液,蒸发出来的气味也是天差地别。
——你真没用。
——还读书呢,都读到哪里去了!
眼睛一阵酸,眨眼时眼皮都感到滚烫,朱曦想笑,却发现自己的躯体似乎不受自己控制,嘴角无神地耷拉着。
她抬头看着莫北的书架,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尽头有一排笔记本,书脊上标注着科目名称。
“你成绩很好吧?”
莫北也不知道这话题是怎么跳的,只能顺着答:“还行吧,一般。”
朱曦看着那一排书眼睛发烫,自嘲着:“你们文学院的分数线就很高,我高考的成绩离它差了一截呢,还好我是艺术生,不然都上不了大学。”
莫北斟酌着怎么开口,朱曦情绪不高,至于低到哪里还摸不透,她不好贸然安慰,一边把衣服折起来塞进柜子状似无意地开口闲聊:“艺术也不错,我这方面就不开窍。”
“可你还是很优秀,你这样的……”
你这样的人,怎么样都好。
“学艺术有什么出息,”她翻出一包吃的,食不下咽地嚼着,“美术还好一点,最不济能到景区给人画画大头像,我是学音乐的,唱歌,我这个体型相貌,学唱歌……呵。”
莫北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失魂落魄心灵脆弱的女孩子。
“莫北,你有钱吗?”
“……有。”
朱曦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妈没给我打钱,你先借我,等我妈给我就还你。”
“哦。”
“不好意思,让你听了这么多。”她独自抱怨了一通,似乎是说完了就轻松了,身上的阴郁都淡了许多。
“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