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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一个月,傅庭玉回家得到女王般的待遇,她除了在学校没独自去过其他地方,因此父母颇为担心,觉得她在外受委屈了,好吃好喝的招待她。
傅庭玉心道:“果然是近了臭,远了香,我在家的时候看我哪哪都不顺眼,日日责骂,嫌我不会做饭,嫌我又懒又笨,我出了趟远门,回家受到这么尊贵的待遇,还是很值得的。”
吃饱喝足,她嘻嘻哈哈的抱起在地上爬的果果,不知是谁把她裹的像个粽子一样,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打扮的像个小乞丐,喃喃自语道:“可怜啊可怜啊。”
一阵妖风从走道穿过,傅庭玉打了个冷战才意识到天气转凉了,酒店一年四季恒温,她竟没意识到冬天即将来临。
走了一个多月,果果倒不认生,脸颊晒的有点黑,穿的开裆裤,傅庭玉皱眉:“妈,天气转凉怎么还给果果穿开裆裤她会不会冻屁股啊。”
像往常一样她的问题不会得到重视。
果果虽然不会说话哼哼唧唧的爬到她腿边,似乎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傅庭玉俯身把果果抱起,忍不住亲她软软糯糯的脸颊。
父母问了她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傅庭玉不想他们担心,只道:“一切都好。”
家里还是老样子,傅庭玉望望四周没有回家的喜悦,心里有些失落,没有见到她想见的那个人,她切了一小片柠檬放到果果口中,四个月大的婴儿对世界充满好奇,什么都往嘴里塞,傅庭玉把柠檬片塞进果果嘴里,她还兴奋的大笑,当她把柠檬片在嘴里感觉不对劲的时候,浑身一个激灵,“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傅庭玉一边安抚她受伤的心灵,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曹玉珍没好气的看着她道:“果果好好的,你非把她弄哭干什么,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傅庭玉道:“妈,生孩子本来就是为了玩的,生孩子不玩,那多无趣,我这是在教她人心险恶呢,哈哈,哈哈。”
曹玉珍拿她没有办法。
北方的冬天来的很准时,河水失去了潺潺的流水声,天空一碧如洗,东北风仿佛一把锐利的刀剑,能刺穿严严实实的外套,冻的她直打哆嗦,放眼望去,湛蓝的天空与苍茫的大地,融为一体。
无形中冲淡了几分凡世间的忧愁。
四下无聊,傅庭玉抱着果果坐在墙跟底下晒太阳,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爽朗的嬉笑声。
傅庭玉微微愕然,心中一阵欢喜,专注的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蒋独立和傅思文边走边推推搡搡,说些只有他们听懂的话题,他们身后跟着一人,是个生面孔,傅庭玉没见过他,不知是不是二人的朋友,不过看起来不像,因为如果三人是朋友的话那么蒋独立和傅思文聊天的时候不会故意冷落人家,那人似乎也是头一次来,看起来有些拘谨,四下张望,目光不经意间扫了傅庭玉一眼,又赶紧挪开了。
天气寒冷的原因,那人穿着紧身的皮夹克,身材略显魁梧,相貌不予置评,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模样,有点故扮成熟,给人的感觉油腻腻的,很不舒适。
傅庭玉本想抱着果果回屋里躲起来,傅思文先看到了她,喜道:“二姐,你回来了。”
说话间蒋独立的目光缓缓的往下移与她的视线平行,傅庭玉的脸刷的一下子红到耳根,艰难的把目光移开,哪种心里很想见某个人可是见到了又不知所措的感觉真的很丢脸。
傅庭玉微微点点头,心里长长舒了口气道:“今天上午回来的。”
多日未见,蒋独立嘴角笑意渐渐收敛,变得中规中矩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又长高了些,茂林修竹,趾高气扬,只顾看她,笑而不语。
这时,突然从两人前方的空隙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好啊。”
傅庭玉微微一愣,傅思文侧身让身后那人露出来,介绍他的朋友给傅庭玉认识,道:“二姐,这是我之前工作的同事,朱壮壮,他之前很照顾我,今天下班正好碰到,邀请他到咱家玩。”
不知是不是错觉,傅庭玉似乎看到蒋独立翻了个白眼,转身假装没那个人的存在,傅庭玉觉得奇怪,他一向热情好客喜广交朋友,今天一反常态,这么不礼貌不太向他的风格。
听到名字的瞬间,傅庭玉想到四个字“人如其名”,出于礼貌,她忍住没笑。
父母对他们交什么样的朋友从不干涉,见家里来了客人,热情的招待他进屋坐坐,朱壮壮礼貌的跟傅庭玉点了点头。
因为天气寒冷,草地枯萎,没有地方放牛,傅满家只好把广场上风干的芦苇杆用机器粉碎倒进牛槽里,吃过午饭,曹玉珍把镰刀磨的闪闪发亮,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推开铁门,似乎要出去,傅庭玉不明所以,道:“妈,天这么冷你干什么去?”
曹玉珍忧心忡忡道:“我去地里砍秸秆,广场上晒的那些芦苇撑不到一个月,冬天还长着呢,明年三四月份才能接上青草,我去砍秸秆,让你爸用车拉回来喂牛。”
傅庭玉自告奋勇道:“妈,我陪你一块去吧。”
海滨是盐碱地,每年只有一季收成,抱着油田这棵大树,这里的农民不靠种地为生,曹玉珍说砍秸秆的地方,就是离万和园十多公里地的一个叫向阳的村子,村子的规模很大,因为城乡结合,村里的农民看着比城市里的人打扮的还时髦。
村子里的人收完玉米,不急着种下一季庄稼,就让土地休眠一个冬天,家家户户都有工作,不靠种玉米赚的那点三瓜俩枣,收完玉米,秸秆就那么光秃秃的留在地里,让它经受风吹雨打,自己沤烂,当然,大部分玉米秸秆是沤不烂的,它们的表皮异常坚硬,像一层厚厚的铠甲,包裹着里面的棉状物。
来到玉米地,说来惭愧,虽然身为农民,傅庭玉却第一次见到广袤无垠的土地,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土地,深深吸了口气,忍不住想赋诗一首,曹玉珍仍给她一把镰刀,道:“别傻站着了,既然来了就帮忙砍秸秆。”
看着一望无际,密密麻麻,像士兵一样挺直粗壮的秸秆,傅庭玉哀嚎道:“妈,这么多秸秆,什么时候才能砍完啊。”
曹玉珍没有理会,亦或是没有听到,她专心致志的砍秸秆,想着家里的牛快没草吃了,心中急躁,拿着镰刀,动作麻利,“嚓嚓嚓”砍倒一大片。
当然,秸秆虽然没人要,但都是有主的,并不是随便就可以砍的,这里的村民没时间打理土地,来年地里的秸秆要用机器粉碎,用机器要花钱,现在有人给他们免费清理,何乐而不为呢。
很快,他们四周就出现了一个见方的空地,曹玉珍把砍倒的秸秆一捆一捆的归置起来,方便晾晒,密密麻麻的秸秆把四周围的水泄不通,阳光直射下来,傅庭玉站在一片秸秆的海洋里衣服湿透,觉得浑身燥热,不得不脱下外套。
周围一望无际,太阳把秸秆晒的枯黄,焦巴巴的叶子遇到风,“簌簌” 作响,更加制造了一种阴森恐怖氛围,傅庭玉不敢到处乱走,她的方向感不强,高大茂密的秸秆像森林一样蔽天遮日,她走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又联想到电视里看的,玉米地发生到不好的事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无人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是突然有个人闯进来……
想着想着她拿起镰刀当武器,猛的挥舞起来。
秸秆是一排一排生长的,曹玉珍一秒砍倒并列的三根秸秆,傅庭玉十秒还砍不倒一根,同样的镰刀,在她手里像生锈了一样,怎么都砍不动,砍了半天,秸秆纹丝不动只受了点轻伤,死磨硬泡,好不容易砍倒一根,累的满头大汗。
曹玉珍教她镰刀使用的方法,要斜着劈下去。
傅庭玉气喘吁吁道:“妈,我是斜着劈下去的啊,我的镰刀是不是生锈了,砍到一半,卡在秸秆上拔不出来了。”
曹玉珍摇摇头,没把傅庭玉当成主力,本来就没对她抱多大希望,带她来是给自己壮胆的,玉米地里荒芜人烟,她一个人还真有点害怕,有时候就叫豆豆跟着。
傅庭玉使出浑身解数,一边打鱼,一边晒网,她看着母亲劳碌的背影,怪自己不争气,砍着砍着,突然感觉手掌钻心的疼,握镰刀的右手,五根手指仿佛粘在一块无法张开,动一下就一阵揪心的疼,她慢慢的把手掌打开,才发现汗水把手心泡的发白,一声惨叫道:“妈!我不干了,我的手心磨了四个水泡,疼死我了!”
哀嚎着朝母亲跑去,曹玉珍看了一眼,道:“你到一边儿歇着去吧。”
傅庭玉把旧衣服铺在一处阴凉地,闷闷的坐在上面休息,只她休息,于心不忍,觉得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不正是她吗。
傅庭玉看不得母亲如此辛苦,鼻子酸酸的道:“妈,你也过来喝口水吧,休息一会儿,别干了。”
母女二人,从两点忙到了五点半,此时天空已经从暗黄变成灰色,曹玉珍匆匆收拾好镰刀,水壶,带着傅庭玉往家赶。
傅庭玉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道:“妈,你每年冬天要砍多少秸秆啊?”
曹玉珍道:“不知道,一百多亩吧,一亩地秸秆打碎了够咱家牛吃两三天,一冬天我和你爸,你弟,要砍上百亩秸秆。”
傅庭玉低垂着头,看着母亲单薄的背影,默默无语,半晌道:“妈,你和我爸辛苦了。”
曹玉珍道:“辛苦倒是不怕,只要你们几个好好的就成。”
太阳说下山就下山了,他们从玉米地出来的时候太阳还高高的挂在树梢,一眨眼的功夫就隐没了下去,唯有微弱的光还未消散。
曹玉珍语重心长道:“你们四个只要好好听话,我跟你爸不怕累,我们想着明年就把你姐和常涛的事办了,不能拖了,明年她就二十三了,本命年不能结婚,你姐有个稳定的家,我和你爸也就放心了。”
傅庭玉平视前方,喃喃道:“妈,这么着急吗,可以再等两年的。”
曹玉珍道:“常涛家也希望尽早把婚结了。”
傅庭玉对那位未来的姐夫印象并不好,小声道:“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妈,你们不能包办婚姻。”
曹玉珍觉得傅庭玉脑子多多少少有点毛病,上学上傻了,道:“我们哪包办婚姻了,你妹的事我和你爸没管,看她现在什么样子,要什么没什么,连个家都没有,耿震好吃懒做,你妹跟着他能享什么福,常涛再不济,他有稳定的工作,有房子,还挑什么呢,过日子不就这样么,等你姐安定下来,我再找人帮你打听打听。”
傅庭玉努了努嘴,道:“妈,你又来了,说大姐的事,干什么扯到我身上,我还不想结婚呢。”
曹玉珍道:“没让你结婚,先见见面合适了就谈,不合适了就不谈。”
傅庭玉愤愤的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道:“妈,不要跟我说这种事情,我不想听,我不想相亲,不想谈恋爱,谁也不见。”
曹玉珍的车技本来就不好,傅庭玉猛的从车子上跳下来,车子一颤,她掌握不好方相亲,车子像喝醉了似的歪歪扭扭往前行驶,差点跌倒。
傅庭玉愧疚的追上去,生怕母亲摔下来,好在曹玉珍及时刹住了车,下车查看,才发现后面的车轮不知什么时候跑气了,被碾的扁扁的贴在地面,难怪她刚才越骑越觉得沉。
二人看着压扁的轮胎,面面相觑,束手无措,刚走不到十分之一的路程,徒步走回去的话天黑也到不了家。
曹玉珍看了看瘪了一半的车轮,想到个主意,道:“我一个人骑着车子先走,趁天还没黑,我一到家就让你弟骑摩托车来接你,你沿着这条路走。”
傅庭玉觉得这个方案可行,二人砍了一下午秸秆,早就累的精疲力尽了,想早点回家,奈何天公不作美,自行车爆胎了,车子承载不了两个人的重量,让母亲先回家搬救兵,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傅庭玉慢吞吞的沿着水库的堤坝往前走,方圆十里没有一户人家,堤坝下的高速公路上偶尔有一辆拉货的大卡车呼啸而过,水库周围的芦苇随风摇晃,不远处隐隐听见归巢的鸟叫声。
不知走了多久,傅庭玉又累又饿,脚底都磨出水泡了,两条腿拖着两只脚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走,心想“妈妈该到家了,怎么还没让弟弟来接我。”
刚开始没觉得害怕,许久见不到救援人员的身影,眼看天色越来越黑,水库下方的树影在黑暗中张牙舞爪,一阵冷风吹过,傅庭玉突然觉得身后好像有人,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跑。
水库下面和堤坝平行的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因为地处偏僻,车辆很少,路面坑坑洼洼,主要行驶的是土方车,半挂车,运输车等重型车辆,傅庭玉从堤坝上下来,觉得虽然上面安全,但是下面有车灯就不那么害怕了,路过的车头灯把漆黑的夜色照的灯火通明。
走在下面唯一不好的就是车辆在黑夜中穿梭不太安全根本看不到行人,就算看到前方的行人由于车速太快,看到行人时踩刹车也晚了。
傅庭玉犹豫着要不要回到水库上方,抬头看看上方黑漆漆一片,鸟兽虫鸣,傅庭玉突然浑身一哆嗦,有点怕鬼。
决定还是沿着公路边缘走,借着车灯,给自己壮壮胆。
公路上的重型车辆每次从她身旁经过,都像发生了一次地震,巨大的车轮把地面震的颤抖起来,尘沙飞扬,傅庭玉身处飞沙走石之中,呛的半天喘不过气来,掩住口鼻,咳嗽不止,她既不想做车下亡魂,也不想被尘土呛死,想想,鬼似乎就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