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父母在 不远游
常江威得意的笑道:“哥儿们,我们也不为难你,你把说好的钱给我们,这事就算过去了。”
蒋独立若不是有傅庭玉在场,怕伤及无辜,早就动手开打了,忍着怒火,道:“我有事,你们让开。”
常江威透过车窗玻璃看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大摇大摆的朝车子走来,道:“哟,车上还坐着一个小美人呢,难怪难怪,你在这儿逍遥快活,让我们哥几个喝西北风。”
蒋独立脸色一沉,一字一顿道:“男人之间的事,不要伤及无辜。”
常江威走上前,拍拍蒋独立的肩膀,道:“你不是很能打吗,怎么,现在知道怜香惜玉了,我被你害的血本无归,这笔账我不找你算找谁算。”
他的话让蒋独立的手微微发抖,分明对方做生意不讲信用,以次充好,还有脸在这儿无理取闹。
蒋独立刚刚接手家里的生意不久,一腔热血,虽知商场如战场,敢想敢干,他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不怕得罪人,况且这件事本身错不在他,是对方言而无信,有错在先,无法容忍背信弃义之人,跟这种人不做他的生意也罢 。
事到如今,他并不后悔这么做,可是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一个人怎么都好说,打不过就跑,可是还有一个傅庭玉,这些无赖犯起浑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只好一再忍让。
常江威沉着脸,一副飞扬跋扈之气,无缘无故吃了这么大的亏,咽不下这口气,他对蒋独立十分的不屑,仓库里积压了几十吨的卷纸,纸卷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开始发霉腐烂,纸厂又被查封,他做生意以来还没遇到这么难缠的对手。
好言相劝,道:“兄弟,咱们各退一步,你按原价把货收走,定金我退给你,你不把事情做的太绝,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以后咱们还可以继续合作,这件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不知怎的,傅庭玉突然有点同情他的遭遇,生意场上的事她不太懂,可是希望以和为贵,听傅思文说,蒋独立杀伐果断,冷酷无情,做生意六亲不认,得罪了不少人,他得罪的那些人如果讲理就罢,怕就怕碰到市井无赖,肯定出事。
傅庭玉一开始是不信的,因为他们所说的蒋独立和她看到的不同,在她眼里,蒋独立一直是那个翩翩少年,若是有错,一定是旁人的错,此情此景,让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蒋独立虽然处于弱势,却不喜欢被人威胁,说话掷地有声,道:“你们这些言而无信之人,我不会再跟你们合作了,定金我可以不要了,这已经是我最后的底线了,现在把你们的车让开。”
常江威目露凶光,怒道:“我好说歹说都没用是吧,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罢,手臂一挥,轻蔑地道:“给我上。”
瞬间,蒋独立被团团围住,额头上的青筋冒出,往后退了一步,虎视眈眈的看着来人,凝神戒备,他就是再能打,双拳难敌四手。
这时,一道人影从眼前闪过,一人趁蒋独立不备,猛的踹了他一脚,蒋独立来不及躲闪,踉跄后退,捂着胸口,闷吭一声。
傅庭玉坐在车里茫然无错,拿起手机,想要下车阻止,她推了推车门,始终打不开,不知道蒋独立在车上做了什么手脚,又急又躁,只能拍打着车窗大喊:“不要打了。”
蒋独立心口挨了一脚,怒发冲冠,眼眶赤红,看起来颇为狼狈,上学的时候他以一敌五都不在话下,眼下,却不准备还手,挨了一脚,想就此收手,低低的道:“现在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常江威得意忘形的道:“你今天不给我们一个交代,以为能全身而退吗,你们谁也走不了。”
说罢,一拳打在蒋独立的脸上,打的他脑子嗡嗡作响,根本无心应战,擦了擦嘴角,怒道:“够了没有!”
常江威也怒了,喝道:“小子,你现在知道发火了,你他/妈的让老子赔的只剩裤衩了,你还有理了,这事没完。”
蒋独立抹了抹嘴角的血,彻底被几人激怒了,双手握拳,飞扑过去,咆哮道:“你现在可以去死了。”
傅庭玉出不去,在狭窄的空间里急的团团转,红着眼眶,使劲拍车门,道:“别打了。”
她拍车门的动静引起不远处打的昏天暗地的几人的注意,常江威挥手,让身后的小弟围攻蒋独立,他跟傅庭玉对视一眼,大摇大摆的想要走来,蒋独立突然冲出包围圈,大喊一声,堪堪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这一拳打的常江威猝不及防,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甚是狼狈。
三个小弟见状,忙上前扶他,常江威在众人面前颜面无存,咳出一口血来,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来,挥了挥手,道:“给我上!”
说罢,他往后一退,三个小弟接到命令,齐刷刷的向蒋独立看齐,摩拳擦掌,一拥而上。
傅亭玉害怕至极,双手奋力的拍打车窗,不知机关在哪,使劲晃动车门都打不开,她把车门上的按钮胡乱按了一通,瞎猫碰上死耗子,手掌不小心碰到车窗上的一个小按钮,车门竟然打开了。
那边,蒋独立独军奋战,以一敌三,拳拳到肉,战况惨烈,常江威在一旁指挥,扬声道:“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跪地求饶为止。”
傅庭玉紧张的站在车门旁,努力想怎么应对这样的场面,三个人围着蒋独立拳打脚踢,看样子他有些体力不支了。
傅庭玉吓的不敢动弹,半晌,缓缓举起手机,哑着嗓子大喊道:“不要打了,都住手,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会来了。”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还是传到常江威耳朵里,他愣了一下,好奇的看着傅庭玉,唇角上扬,似乎不信。
傅庭玉噎了一下,磕磕巴巴道:“我说别打了,我已经报警了。”
看她神情不似撒谎,常江威觉得有趣,挥了挥手,他手下的小弟立马停手,气喘吁吁的抹了抹嘴角,啐出一口鲜血。
双方暂时停手,不过他们没打算放过蒋独立,依然把他包围起来,蒋独立暂时得到喘息,握紧拳头,做战备状。
常江威慢慢悠悠朝她走来,蒋独立分不开身,喝道:“不关她的事!你敢动她试试!”
常江威挑眉,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了,你不让我动,我偏动。”
傅庭玉深知跟这些无赖不能讲道理,举起手机,大声的道:“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会来了,你们不想坐牢的话,现在跑还来得及。”
常江威开始觉得她是吓唬他的,根本没有报警,看她临危不乱的架势,心里犯嘀咕,他想教训蒋独立一顿,可是不想跟警察打交道,语气缓和了些,道:“你们什么关系。”
傅庭玉道:“不用你管。”
常江威揉了揉眉心,道:“这小子做生意不讲诚信,害我损失惨重,你让我怎么跟兄弟们交代。”
傅庭玉道:“我刚才听到你们的对话了,是你以次充好,你做生意不讲诚信在先,怨不得别人。”
常江威嘿嘿一笑,觉得有趣,玩味似的看着傅庭玉,道:“小姑娘,这么伶牙俐齿,当心嫁不出去。。
傅庭玉被他看的心里发毛,道:“要你管,放开蒋独立。”
常江威没有了耐心,道:“就不放,老爷们的事老娘们少管。”
傅庭玉听到“老娘们”这个词就心里不爽,大声道:“警察马上就到,你们想坐牢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常江威似乎隐隐约约听到警笛声,登时,如临大敌,转身跟身后几人对视一眼,低语,另外三人点头附和,看出来,他们对傅庭玉的话将信将疑,可是似乎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人也打了,气也出了,把人打死钱更要不回来,他们怎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话吓到,深思熟虑一番,如果警察真来了,事情更难办了,看到蒋独立狼狈不堪的模样,冷笑道:“一个大男人,让女人救,真是丢脸。”
说罢,挥挥手,坐进车里,丢下一句“这事没完”扬长而去。
蒋独立擦了擦嘴角,大步流星的走来,坐进车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始终没有看傅庭玉一眼。
傅庭玉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眼眶微红,看着他的脸,嘴角有一片血渍,伸出去的手猛的缩了回来,内疚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来送我的话,你就不会遇到他们。”
蒋独立心中怒火翻涌,道:“他们是专门来堵我的,不是你的错。”
傅庭玉伸手擦他嘴角的瘀血,她并没有用力,蒋独立眉头一皱,瑟缩了一下,傅庭玉沙哑着嗓子,道:“疼吗?”
蒋独立强压着一股滔天怒火,摇了摇头,道:“不疼。”
傅庭玉低声道:“蒋独立,以后不要打架了。”
蒋独立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勉强笑道:“好,听你的。”
傅庭玉转身看向窗外,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样,倚靠着车门,曾几何时,她对蒋独立的印象还停留在少年时期,他桀骜不驯,高傲自大,家庭条件优渥,不会为生活中的琐事所累,生活肆意潇洒。
此刻,他却狼狈不堪,嘴角有轻微的擦伤,眼里再也找不到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好像一只被折断双翼的雄鹰,恶狠狠又很受伤的样子,让人心疼。
傅庭玉脑海中一片混乱,住在万和园里的孩子们,谁又能真正做到无忧无虑,身为外地人,他们都不曾被这里所接纳,他们的父辈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依然不曾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生活的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他们没有一个坚强的后盾,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有时傅庭玉很想听父母说一句:“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们是你强大的后盾。”
可是他们没有说,父母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我们跟别人不一样,咱们不是本地人,不要惹事生非,不要跟陌生人接触,规规矩矩的做人,老老实实的做事。”
傅庭玉也是这么干的,即便她很想放肆一回,可是她知道,不能给父母添麻烦,父母跟她一样没有安全感。
母亲打来电话,说情况紧急,姥姥生病了,她要回老家一趟。
傅庭玉焦急的问道:“姥姥生的什么病,严重吗?”
傅庭玉回老家上高中的三年,孤独无助,在一个陌生孤单的县城里,姥姥是唯一给她温暖的人,因为想见她一面,徒步十几公里去学校看她。
曹咏梅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情况不容乐观,道:“还是老/毛病,你姥姥一直咳嗽,吃了一辈子的药了,这一次好像挺严重,你舅舅让我赶快回老家一趟。”
傅庭玉急忙道:“妈,那你就回去吧,带姥姥去医院检查检查,看看到底是什么病,舅舅真是不孝顺,怎么不带姥姥住院呢。”
曹咏梅叹气道:“不能怪你舅舅,你姥姥年纪大了,身体不好。”
傅庭玉道:“妈,你什么时候回去?”
曹咏梅道:“明天就走。”
傅庭玉道:“妈,你手里有钱吗,我给你打点钱过去吧,你给姥姥买点好吃的。”
曹咏梅沉思了一会儿,道:“要不你和我一块回去,你姥姥最疼你了。”
傅庭玉高中毕业后急匆匆就回来了,没有好好跟姥姥道别,为难道:“妈,我请不了假,要不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回去看她。”
曹咏梅挂上电话。
半个月后,母亲回来了,看起来疲惫不堪,傅庭玉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母亲回老家的当天早晨,姥姥就去世了,听说走的很安详,没有遭多大罪,姥姥搬着凳子在庭院里晒太阳,闭眼小憩一会儿,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曹咏梅接到消息,紧赶慢赶,还是没有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她见到的只是一具安详的躺在木床上的尸体,尸体还有体温,曹咏梅悔恨交加,她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再加上失去母亲的痛苦,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众人七手八脚的把她抬到床上休息。
醒来后,母亲已经入殓了,曹咏梅唯一能做的就是无尽的自责,二十多年来,她远离家乡,没有尽到一个做女儿的职责,母亲临终前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觉得自己这辈子失败极了,悔恨交加。
傅庭玉听到这个沉痛的消息后悔不已,懊恼自己应该回去看姥姥一眼,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姥姥走的这么突然,上次还在电话里跟姥姥有说有笑,说过年的时候回去看她,祝她长命百岁,如果自己回去,她一定很开心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傅庭玉坐在曹咏梅身旁安慰她,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妈,你别难过了。”
曹咏梅擦擦眼泪,道:“我不难过,人老了,都要走这一步。”
傅庭玉道:“妈,姥姥得的是什么病,她不是咳嗽吗,治不好吗?”
曹咏梅摇头,道:“ 治不好,老/毛病了,你姥姥年轻的时候抽烟喝酒,老了落下一身的毛病,你姥姥是睡着的时候走的,没有遭什么罪。”
傅庭玉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曹咏梅的眼睛都哭肿了,突然想到了什么,神经质的道:“你姥姥说不定没死。”
傅庭玉吓了一跳,哽咽道:“妈,你别吓我,姥姥都入土为安了,怎么会没死。”
她的话把曹咏梅拉回现实,沉沉道:“我现在真后悔……我太傻了,我到家的时候,你姥姥躺在床上,还有体温,我摸她,她身上还是热乎乎的,我怎么没有摸摸她的心脏呢,说不定姥姥只是睡了,我怎么这么傻,没有摸摸她的心脏,说不定她的心脏还在跳动呢。”
傅庭玉心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泪水瞬间充盈了眼眶,强忍着眼泪,安慰道:“妈,你就别胡思乱想了,那么多人都说姥姥已经死了,不会错的。”
曹咏梅懊恼的砸自己的头,坚信母亲当时还活着,疑神疑鬼道:“我感觉你姥姥没有死……前一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她就是睡着了,我看见她的时候,她的脸上还带着笑,跟睡着了一样,死人怎么会笑呢……我当时哭晕了,太糊涂了,我忘了摸摸她的心口,说不定她的心脏还能跳动,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姥姥已经下葬了,说不定她在棺材里活活闷死了,我有罪。”
傅庭玉吓的快要哭出来了,母亲的话比她听到的任何一个鬼故事都让她毛骨悚然,忐忑道:“妈,你别吓我,不会错的,那么多人都可以证明姥姥已经去世了,你就不要自责了。”
曹咏梅抹掉脸上的泪水,眼睛里失去了光泽,恶狠狠的道:“你姥姥是被你舅妈害死的。”
傅庭玉感觉脊背发凉,她对舅妈没什么好印象,但相信她不敢杀人,困惑道:“妈,你不要胡乱猜测了,谁告诉你的,舅妈就算再坏,她也不敢杀人啊,杀人是要偿命的?”
曹咏梅道:“你舅妈总是跟你姥姥吵架,村里有人看到你姥姥趴在你姥爷的坟头上哭。”
这句话好像晴天霹雳一样让傅庭玉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眼前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到坟地里……
印象中,姥姥是一个开朗慈祥的老人家,笑眯眯的,总是闲不住,夏天收麦子的时候到田里捡麦穗,用捡来的豆子换豆腐给她吃,喜欢坐在电视机前看偶像剧,看到有趣的地方咯咯大笑……
想着想着,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