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雨从未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哪怕就是父亲去世那会儿,也没有这么难熬。
那会儿是度日如年,这会儿是度秒如年。
苏途在梵雨的身旁盘腿坐下,缓缓合上眼睛,不动不语,如老僧入定,超然物外。
夜色深沉、幽寂。
足足过去了一刻钟,梵雨那冰冷而僵硬的身体才得以缓解,手脚也恢复了些许活动能力,呼吸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但他不敢乱动,连呼吸也要隐忍克制。
隐约有警报声突然传来,他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作为一个贼,最不愿意面对的自然就是警察,就像老鼠不愿面对猫。
早知道,就不打那个电话了。
都怪这变态死秃驴,想到这里,他就恨得忍不住咬牙切齿。
偷偷地瞄了苏途一眼,苏途没有要睁开眼睛的意思。
暗暗深呼吸,他凝神静听,本就苍白的脸容渐渐变得煞白,再无半点血色。
急忙捂住嘴巴,才没有尖叫出声来。
原来,这一次,他还是没有听到苏途的呼吸声。
没有呼吸,可是他却还活蹦乱跳的,他到底是什么?
梵雨越想,越害怕,越恐惧。
一字记之曰——逃。
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起身就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狼狈至极。
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此刻,他宁愿面对警察,也绝不愿意面对这个处处都透着古怪和诡异的秃驴。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苏途就睁开了眼睛,望向他仓皇逃离的方向,漆黑的双眼,在黑暗中,似有幽光,静静闪烁。
苏途没有起身去追的意思,甚至连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他并不怕他跑了。
因为他跑不了。
随着那慌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苏途嘴角微微上翘,轻轻道:“孙猴子本事再大,但能翻得过如来佛的手掌心吗?小白,你该出来透透气了。”
说完,他弯腰从右腿腿帮子里抽出一把小却别致的匕首,划开左手中指指尖,有血珠缓缓沁出,抬起左手,任其一滴滴滴落在自己光秃秃的脑壳之上。
一枝栩栩如真的粉桃图纹,几乎占据了他整个光秃秃的脑壳。
粉桃之中还栖息着一只袖珍型鸟儿,却长着一身雪白色羽毛,无一丝杂质,纤毫毕现,但它的眼眶里没有眼眸,只是空洞。
而他中指指尖滴落的血液,似乎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沿着粉桃枝叶和花瓣的脉络,汇聚于小鸟儿那空洞的双眼之中,竟缓缓地沁入了进去。
苏途的脑袋上传来一阵阵灼热之感。
他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舒服,但没有拿开左手,只是继续挤压伤口,催发鲜血滴落。
当小鸟儿那双空洞的眼睛停止了吞噬他的鲜血之后,本来无眼的小鸟儿,看上去就像长出了一双血钻般的眼眸,散发着淡淡红光,璀璨而妖邪。
那一朵朵粉红色桃花相继片片亮起,散发着氤氲而妖魅的红光。
小鸟儿那一对雪羽翅膀开始蠕动挣扎,随后猛然展翅,直接从苏途的脑壳上剥离出来,仰天发出一声嘹亮而又兴奋的呱鸣。
“呱,呱,呱……”
原本亮起来的一枝粉桃,花瓣又逐一熄灭,恢复原状,那阵阵灼热之感也随即消散。
小鸟儿围绕着苏途盘旋了数圈之后,然后微微扇动着雪白的双翅,悬浮在苏途的面前,一双血钻般的眼眸,满是好奇和亲昵的看着苏途。
“呱呱!”
苏途的脑海中随即呈现出了一幅画面,画面中有他自己,他自己此刻身处之地,以及他面前这只雪白色小鸟儿。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是照镜子,就像一种上帝视觉。
“小白。”苏途轻柔地摸了摸小白头上的白色绒毛,意念微动:“帮我去找一个人。”
“呱呱。”带着询问的声音在苏途的脑海中响起。
苏途微微一笑:“你尽管去就是了。”
小白十分人性化的点了点头,然后猛然扇动着翅膀,迅速往高空飞去。
原本不过麻雀大小的身影,随着攀高而迅速膨胀变大,很快就变成了一只成年乌鸦的大小。
竟是一只罕见至极的白乌鸦。
小白以极快的速度穿梭于连绵厚重的暗云之中,一切所见所闻都会同步于苏途的脑海之中,一如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苏途抬起头来,望着小白远去的方向,嘴角微翘,轻轻道:“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夜已深,天地愈发暗沉,似有一只黑暗巨兽,正在醒来。
梵雨一口气跑出了香潭公园、香潭广场,下了阶梯,过了马路,到了那条进入胡家村的路口方才停下,双手叉腰,气喘如牛。
他仍不放心,一边喘气,一边回头望向天香湖所在的方向,只见那里幽暗一片,寂静无声。
不见那可怕的死秃驴追来,他终于放下心来。
然后蹲在地上,用力的捶打了几下胸口,方才感觉好受了许多。
小白从厚重的暗云里飙射而出,猛然俯冲向大地,一双血钻般的眼眸正在闪闪发光,完全无视了黑暗。
在它视线范围之内的一切,都清晰无比的通过它的眼睛,同步于苏途的脑海之中。
随着它与大地距离的快速拉近,苏途凭着直觉,很快就锁定了其中一个蹲着的渺小身影。
意念微动:“小白,那个蹲着的,就是他。”
小白呱鸣一声,加快了俯冲的速度,化作了一道白光,猛然在那道蹲着的身影上方悬停下来。
那双血钻般的眼眸,满是好奇和疑惑的盯着梵雨。
“小白,就是他。”只一眼,苏途就确认了是他,嘴角微翘:“你还能往哪里逃呢?”
休息了一会,梵雨感觉舒服了许多,掏出库口袋里的湿漉漉的手机,不出意外,已经关机了,他试着想要开机,开不了,只得作罢。
他回过头来,望着天香湖那边,自嘲而苦涩道:“梵雨啊梵雨,你这可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没抓到狐狸,反惹一身骚啊。你今天这买卖做的,简直是亏到姥姥家了。你说你运气怎么就这么背呢,今天出门也看黄历了啊。”
梵雨苦恼不已的抓了抓头发,自言自语道:“那秃驴到底是人还是妖魔鬼怪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手臂上有鸡皮疙瘩滚滚而起,四下里顿时显得风声鹤唳,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急忙站起身来,大步往胡家村里跑去。
小白悄无声息的飞落在他的右肩之上,留下独属于它的气息和印记,他却是毫无知觉。
“呱呱。”小白似在表功。
苏途站起身来,抬头面向昏暗而阴沉的夜空,嘴角微微扬起一个邪魅的弧度:“小白,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白干的。”
“呱呱。”小白猛然展翅,身化一道白光,以极快的速度穿越了暗沉的夜空,不过片刻,便回到了苏途的面前,重新凝聚出了身型。
苏途意念微动:“走吧。”
“呱。”小白轻轻地叫了一声,飞落在苏途的左肩之上。
苏途走过观景台、四角凉亭、绿荫小道,穿过一片桂花树林,离开了香潭公园。
穿过香潭广场,沿石阶而下,过马路,一刻钟后就到了胡家村村口梵雨方才蹲过的地方。
小白腾飞而已,悬浮在苏途的头顶上空,它的一切所见所闻都同步呈现在苏途的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