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远，万望相送！
这是胖大叔留在人世间最后一封书信，信封上本来写着殷素亲启，结果殷素进了宅院，一步也不愿踏进厢房，帝巫子只好代为观阅。
帝允一直跟在她身后，自然的，也将胖大叔的信看完了:“这老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看样子，是知道了全部。”经过帝允这一提醒，帝巫子猛的将信纸捏成了一团，三两下的撕成了碎屑。
帝允和殷素的关联，本来就是因为帝巫子，所以幻凛的墨鸦先落在他的炼狱，看过信之后，他当然会过问帝巫子。
本来就不赞同殷素再和唐律藕断丝连，帝巫子当然毫不犹豫抓住了机会，将幻凛传来的消息，全都按照自己想要的结局描述了出来。
只是她考虑的并不周全，胖大叔作为垄断无垢城所有流动资金的奸商，平日里同谁都是笑嘻嘻的，可那笑里，绝对是藏着刀的，偏偏帝允心疼她，和胖大叔打交道的事情，总是自己抢先去做了，帝巫子自然不会想到，关键时刻，胖大叔会出来坏事。
“我们现在怎么办？”
“去查查，零族和此间决裂的消息还有多少人知道。”
“这事，恐怕不用查了。”帝允叹了口气，转身打开厢房的，胖大叔收留的那些无路可归的丫鬟小厮们，全都现在门外，神情冷峻的等着。
帝巫子明亮的眸子将他们全都扫视了一遍，总算了解到，胖大叔在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之前，早就铺好了所有的路，只等着他们姐弟去走。
“罢了。”
帝巫子朝一脸阴沉的帝允挥了挥手，像是打了败仗的将军，垂头丧气的走到门外，道:“怎么说他也是长辈，既然他想替殷素做点事，那我们就如了他的愿吧。”
“姊姊的意思，是让殷素护送他的躯体回祖地？”
“没错。”帝巫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做了灵舍之主，除非有人提出心愿，不然殷素绝对不能离开无垢城半步，可若她的至亲之人身死，她是有资格护送前辈回祖地的。
至于她护送的时间到底有多长，谁也没有办法去判断，所以，这是胖大叔刻意给殷素制造的机会。
他应该是觉得，零族和此间决裂后，唐律和凤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那么他家的殷素，就很有可能和唐律再续前缘。
“若是殷素出城后，再也不回来，姊姊待如何？”
“洛城我都能平了，你说我待如何？”帝巫子缓缓抬头，目光穿过人群看向院子的另一头，被他们谈论的正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们背后。
“放心，我只去看看情况，若他无事，我一定会尽快赶回。”
“一言为定！”
帝巫子没有去问，若唐律有事，她又会怎么样，就像胖大叔，她也把自己的所有退路全都赌在了殷素身上。
到时候殷素回来，大家相安无事，若是殷素不回来，他们这些同意殷素离开无垢城的人，就该承受所有的灾难，拼尽所有，去拯救这座摇摇欲坠的古城。
冥氏一族的祖坟离无垢城不算远，只用了半日，殷素就将胖大叔的骨灰埋进了厚土。
按照辈分，胖大叔长眠的位置在冥祁之上，葬好胖大叔后，殷素又转到冥祁的墓前敬了杯酒。
遇见冥祁之前，殷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有爹娘，小的时候她还会幻想，自己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到了饭点有人叫去吃饭，衣服破了有人可以帮忙缝好；长大后，她就再也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什么没有父母。
离开村子到迷暗之森的时候，殷素将恶魔老头当成自己的亲人，也曾想过，他那样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可老头不愿承认，她也不便强求。
后来老头死了，她是真的以为，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嘴上批评她，背地里却默默地替她解决一切的麻烦。
将空荡的酒坛放在墓前，殷素缓缓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石碑上刻着的名字，突然忆起，冥祁大大方方的向整个冥氏一族的人，介绍她是自己的女儿，可她，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一声父亲。
他应该很失望吧，一生都未曾听到这个词。
“父亲。”
殷素花了好大的力气，叫出这个名词，翻身靠着石碑坐下，望着蔚蓝的天空喃喃低语:“若您还在，我是不是就可以离开无垢城，想去哪就去哪了？”
她的问题，没有人回答。
明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她却开心的扬起了唇，想着以后要是别人再说她是魔种，她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反驳回去，毕竟她这个父亲，也是个不小的人物。
陪同她一起来的冥氏一族族人，在祖坟外围候了半日，等到日近黄昏的时候，胖大叔的门童才过来提醒殷素:“素姐姐，巫子小姐只给了我们三日时间，三日后，若素姐姐没有回无垢城，巫子小姐就会毁了整个无垢城，届时……”
“我知道无垢城存在的意义。”没有让门童将那个可怕的后果说出来，殷素撑着往生剑站起身，回头看了眼连绵起伏的祖坟之地，俏脸轻扬，一滴泪水缓缓的从眼角滑落在地上。
“你同其他人先回吧，我上幻城走一趟。”
“素姐姐当真要去找唐族长？”
“不，我去找幻凛。”让他不用再花心思传递唐律的消息了，反正他们终归是走不到一起的。
他生来就适合过那种万众瞩目的日子，就像大长老说的，世人是绝对不希望他和她这样的人在一起的，他那般维护那些所谓的世人，向来有求必应，纵使他恢复记忆了，也不会赞许她抛弃无垢城胡来的。
有些事，想明白了就容易下定决心。
出城的时候，帝巫子就已经暗中交代门童，如果殷素想要独自离开，绝对不能阻拦，这会即使不愿她走，门童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退回祖坟外围，带着其他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殷素一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幻城。
按照她的计划，入城后就直接前往城主府见幻凛，只是她没想到，不用她进城，唐律就那样突兀的闯进了她的视线。
他应该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而且正在被人追杀。
看到他的藏青色袍子已经湿透，右手握着的藏锋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剑身上还不流淌着暗红的鲜血，殷素猛的一惊，立刻赶到了他的身边，抱着他的手臂，将他搭在了肩上。
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唐律本能的想要用藏锋剑御敌，却被殷素先一步夺了剑:“想杀我，还是等你伤好了再说。”
“殷素？”
总算看清了她的样子，唐律猛的松了口气，大声的笑了起来:“我还道再无机会还她一命，现在看来，天无绝人之路嘛。”
“就你这样，还是少说些话吧。”殷素叹了口气，将藏锋剑和往生剑用一只手拿着，另一手滑过唐律的背，搂着他的腰，带着他窜进了城外的老林子。
经常在夜里行走，殷素从来不惧怕黎明前的黑暗，可追杀唐律的那群人完全不同，进了老林子，他们就变成了一群瞎子，连续受到殷素的几次偷袭后，不得不退了出去。
确定再没有追兵后，殷素才找了块不错的空地，让唐律躺了下来:“先在这里歇会，天明后再去找大夫看看。”
“不碍事，这点小伤我还死不了，倒是你，怎么突然就出现了？不是说灵舍之主是不能离开无垢城的么？”
“我刚刚探过了，你身上有二十二道剑伤，十一道刀伤，心口处的那一道是致命伤，要是换了常人，早就死了。”
“你……”
“老实待着，我不会照顾伤患，也不懂医术，你最好留点力气去找大夫。”
“好好好。”
唐律的语气颇为无奈，答应殷素后，当真老实了一会。
等到殷素靠着树干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又打破了安静，极为认真的提醒道:“殷素，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至亲之人生死，灵舍之主就有资格要求送灵归土。”
“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殷素摇了摇头，想到了他的另一个问题，继续答道:“我来这，是要见幻凛。”
“城主？”
“嗯。”
“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叙旧的。”
唐律的话，让殷素愣了愣，反问道:“为什么这么想？”
“从前看你总是一个人，还以为你在幻城就我一个朋友，呵呵，看来是我多想了。”莫名的，殷素竟然会觉得唐律的笑声特别凄凉，只是唐律没给她多想的时间，就转移了话题:“殷素，你同我，还是有些交情的，对吧？”
“当然。”
岂止是交情，就是私情也缠缠绕绕的，说不清楚了。
“若是我有求于你，你应当不会拒绝吧。”
“你在想什么？”殷素猛的皱眉，直觉告诉她，唐律接下来的话，并不是她想要听的。
果然，如她所料:“诸位长老联合封印了我的记忆，凡儿趁机化成我的模样刺了凤影一剑，我虽然不记得于她的前情，但终究是欠了她一剑，如今自然要还她一剑。”
“以你现在的状况，还这一剑，你就活不成了。”
“活不成了也好，反正这世间真心想我活着的，其实没有几个，世人需要的只是零族族长，并不是我唐律。”
“你当真……不愿亏欠她分毫？”殷素试探的询问，还没有得到答案，心里就特别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