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来，族长住的偏院一直都是零族的禁区，平日里也就只有小狐狸心血来潮时，才会进来打扫打扫卫生。
殷素顺着院墙跳进院子的时候，小狐狸正好做完清洁，跟着长老给她新安排的饲养员去前院吃饭。
院子的角落里有颗老槐树，殷素觉得它已经成了精，枝叶茂盛，四季常绿，是个躲藏的好地方，她还在这棵树上谈偷看过唐律练剑。
他的剑法，真的就如同舞蹈一般。
花哨华丽，还能致命。
“从认识你开始，就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你，什么事到了你手里，都能做的漂漂亮亮的，你不愿欠别人分毫，怎么偏偏到了我这里，欠了一次又一次？”
殷素张开手掌，将聚集起来的怨念挥散。
她的问题，这些怨念自然不可能回答她，但是这个偏院四周都埋着唐律生前布下的结界，怨念想散开，却被无形的屏障强行留在了院子里。
像是感应到这些怨念的躁动，往生剑上的煞气飞速缓缓散开，死气也跟着弥漫开来，将院子里的生气全都挤了出去。
等到老槐树的叶子变得枯黄，最终全部掉落的时候，随着唐律消失而失踪的袖剑藏锋，也从老槐树的树枝上冒了出来。
“长剑往生，你是无垢城的殷素？”
殷素正想取走袖剑，老槐树后面就跳出了一个少年，先她一步将藏锋收入了袖中:“这把剑，暂时由我保管。”
“你知道这把剑是谁的吗？”殷素凝神，对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很是抵触。
尤其是他身上散发的浑然正气，太过强烈，让她这个习惯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很不舒服。
“这把剑以前是谁的我不在乎，我只知道，它现在是我的武器。”
“哦，你的武器？”
“怎么，你不信？需不需要我给你耍两招？”少年挑了挑眉，笑的像只正在偷腥的狐狸。
见他真的拿出了袖剑，起手想要舞弄，担心他的动静太大，引来零族那群老顽固，殷素微微皱眉，颇有些无奈的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这把剑非要来，我只好跟着来了。”少年耸了耸肩，摊开手，将藏锋剑递到殷素面前，问道:“你的往生剑，也可以自己跑到你手里去吗？”
“不会。”殷素摇头。
万物有灵，传说中的确有不少名剑通灵，只要主人有召唤，名剑就会自己回到主人手里，可殷素对于往生剑来说，不仅仅是主人，还是压制者，若是殷素能够遗弃往生剑，对往生剑来说，最好不过。
少年显然知道往生剑的特性，看到殷素摇头，立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懊恼的敲了下自己的额头，朝殷素友好的伸出了右手:“我叫严烨，久仰灵舍之主的大名。”
“严家少主？”
殷素挑眉，没料到，自己聚万千怨念的过程中没遇到八大家族的阻拦，最后时刻居然撞上了严家少主，心里不由多了几分警惕。
一眼便看出了殷素的敌意，严烨微微一笑，很自然的收回了没有得到回应的右手，转向满院飘荡的怨念说道:“怨念主煞，聚众成杀，可以重塑灵魂召唤恶灵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够起死回生，我说的对吗？”
“对，也不对。”
“你想救人？为什么不尝试招魂引，非要尝试聚怨塑灵这种阴毒的法子，难道你取这些怨念的时候，那些灵体鬼怪在魂飞魄散之前，没有诅咒你吗？”
严烨说的义愤填膺，却只换来了殷素的一声冷笑。
诅咒，早在洛城的时候，她就受了一身了，从洛城走出来，活着，才是她真正的诅咒。
黄历上说，日值月破，大事不宜。
救人，对殷素来说，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大事，尤其这个人还是她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念想。
只不过严烨双手抱胸立在一旁，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断然没有要出手打扰的意思，他就像一个好奇的旁观者，等着看她的好戏。
“劝你最好走远点。”
殷素抬手挥开迎面扑来的怨念，一步步朝院子的正中心走去。
她走的每一步，都会产生黑色的晦暗气息，那是施展邪恶禁术时必然会产生的气流变化，这种变化容易对施术者进行反噬，也能轻松伤到贸然闯入的阻拦者，这也是施展禁术的人大多都活不长久的关键原因。
严烨听过很多关于殷素的传说，最让他疑惑的，就是殷素能够从荒古战场里走出来，那个地方他曾经远远的观察过，绝对是一个完美的死域。
所以他认真的注视着殷素的一举一动，看着她驱散怨念，又将它们一点点聚拢，最终组成禁术需要的阵势，轻松的将传说中的恶灵谷给召唤了出来。
不，她并不轻松。
突然发现了她脸颊滑落的汗珠，严烨挑了挑眉，总算认定了这个女人的不简单，看她的样子，分明遭受着巨大的反噬之力，却表现的跟玩儿似的，让他忍不住升起了逗弄的心思:“女人，你要是撑不住的话，说一声我还是会帮忙的。”
“不用。”
殷素回头瞪了严烨一眼，目光中尽是排斥。
唐律好不容易还了凤影的情债，她可不希望，他再欠其他人任何东西。
院子里徘徊的怨念一点点被恶灵谷吞噬，作为禁术核心的往生剑，被殷素插在恶灵谷的入口处，此时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覆盖在剑身上的封印术，也全都清晰的浮现了出来。
冷热两种不同的气流从恶灵谷内传出来，完美的避开了殷素，最终在她身后不远处形成了一个点。
那个点慢慢聚灵成形，最终散发出一个殷素刻骨铭心的气息。
是他！
感应到这点，殷素本能的回过头来，看到了那个几乎透明的灵体，正朝她伸着右手，轻轻微笑。
“阿律？”
“我回来了……”
正确的重逢，应该是他恢复了全部的记忆，然后兑现他在洛城许下的承诺，可是，那个透明的灵体逐渐转变成实体的时候，不仅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原本呈现的微笑也没有了。
他真正的回归，只是笔直的站在哪里，用一双血红的眸子，空洞的看着前方。
直到殷素靠近，他的眸子里才倒映出她的影子。
“阿律？”
殷素又轻轻唤了一声。
恶灵纹丝不动。
一旁看戏的严烨挑了挑眉，八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直到袖子里藏着的藏锋剑自动跑到恶灵的身边，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才轻笑着上前打趣:“虽然这天不够凉快，可你一个女儿家，盯着人家大男人的身体瞧，终归是不太好吧。”
经严烨提醒，殷素这才发现恶灵是光着身子的，当下便羞红了脸。
左右看了看，也找不到合适的衣服，只好冲进唐律以前住的屋子，翻箱倒柜的找了件没有秀上零族族徽的藏青色袍子，出来的时候，却看到严烨正在摆弄恶灵的手臂，当下便质问道:“你在干什么？”
“你家这只恶灵，脾气格外的好，难得有这种近距离研究的机会，我当然……”
“小心！”
严烨解释的话并没有说完。
事实证明，不是眼前这只恶灵脾气好，而是袖剑藏锋跟了他这么久，多少有些感情，自然不会伤了他，可要是恶灵手里拿着往生剑，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看着插在自己双脚正中央的往生剑，严烨很没骨气的靠着背上的那只手，努力的往后仰着，生怕一不小心，恶灵拔个剑也能要了他这条小命:“殷姑娘殷姐姐殷美女，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不要跟我这种混账计较，您家这位，还真是脾气暴躁的很呦。”
“我看你躲避的够敏捷的，即使我刚刚没有出手，你也应该没什么大碍。”一把将往生剑拔起来，放回剑鞘，殷素搂着袍子走到恶灵边上，细心的为他穿好后，才转向严烨，询问道:“你是怎么分辨出，阿律是恶灵的？”
“恶灵谷里出来的，不是恶灵是什么？”严烨不以为然的反问。
殷素皱了皱眉，道:“擅长封印术的人，如果尸首入了恶灵谷，可保万年无恙，阿律的封印术无人能及，若是有心，断然不会受到侵蚀才对。”
“你在疑惑什么？众所周知，灵体鬼怪中，只有恶灵的瞳孔，才会呈现出红色，你家这只，绝对是恶灵中的极品，不然他这瞳孔也不会红的跟鲜血似的。”
“血眸？”
殷素喃喃低语，复杂的目光投向恶灵的眼睛，看到的，还是那双毫无波动的空洞血眸。
罢了，她早该料到的。
执念不散聚灵，执念所求是灵，既然是灵，自然算不上活人，他如今这般，也不过是她执念求来的死样。
“是我的错，我不该自欺欺人。”
殷素低头看向手里的往生剑，这把纠缠她一生的凶器，重新捡回来的那一刻，就注定她再也丢不掉了。
既然丢不掉，她便只好继续带着。
“你去哪？”
看到殷素转身攀上墙头，严烨立即追了上来。
听到他的疑问，殷素头也不回的答道:“无垢城。”
“不管你家恶灵了？”
“随他。”
他若想留在零族，只要他没有伤到无辜的人，她会继续让他留在这个世界上，他若愿意跟着她……
“啊～”
腰间突然出现的手，让殷素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手揍人，那股熟悉的气息就从头顶传了过来。
仰头一看，那只被她丢在院子里的恶灵竟跟了过来，此刻趁她不注意，直接用公主抱将她抱了起来。
恶灵的速度很快，即使抱着一个人，也能轻轻松松甩了严烨这只跟屁虫。
让殷素重新找回一线希望的是，恶灵不会说话，也不会回应她，却诡异的让她觉得安全，而且在摆脱严烨之前，恶灵还刻意将自己跟上来的袖剑藏锋丢给了严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