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岚浑身赤裸,挺着八个月身孕的肚子一丝不挂平躺在床上,双腿无力地岔开着,她肌肤胜雪肚子上没有一丝妊娠纹。只是,肤白貌美的她此时气若游丝,就这样在昏迷中等待死亡的接引。
原本一家人欢天喜等着几个月后添丁进口,秋岚这个媳妇更是全家最金贵的人,每天除了养胎还是养胎。朱韶光想不明白自己的媳妇怎就患上急症。拖延时日无多,看病先生一句准备后事就宣布了妻儿死刑。清初时期的西医还并未在他们这里发展,自然不能把未出生的孩子从娘胎里取出来,催生?以孕妇现下的气血也生不出,恐加快死亡,只能一尸两命!要说这是什么病,放在现代大概类似孕妇的急性心肺衰竭吧。
堂屋的灵床已经放好,家里上上下下默默忙着准备这位大少奶奶的后事无人做声。
韶光知道媳妇爱干净爱漂亮,这会儿打了盆水撵出去所有人,想一个人给秋岚擦擦身子说说话,送她最后一程
“以前,都是你给我洗澡换衣服,知道你爱干净,这大热的天儿,我也给你擦擦,凉快凉快!”朱韶光说着擦到半截停下来,他摩挲着妻子的脸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这是一个贤惠的、贴心的妻子,叫他如何舍得?如何不心痛呢?泪水滴在秋岚的眼角下,与她弥留间不舍的眼泪混在一起缓缓留下……
擦好身子,韶光把秋岚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你娘儿俩到那边也做个伴儿,谁都不孤单。”韶光抹一把脸拭去眼泪:“就你最喜欢的这件蓝锦缎衣服吧,还是咱俩成亲那年我买的布料,你当时说……这料子配上你秀的桂花最是好看!你还说,添点贵气家族兴旺。别说,穿你身上就是好看!”
一番穿戴,韶光见秋岚的腿岔开着,想把她双腿搬到一起合上,因为他想让她走的体面一点,但他忘记孕妇的腿合上身子是不舒服的,更何况现在一个精气神全无的将死之人更是没有意识控制自己的腿,所以他刚把腿合上她就条件反射一般的岔开了。这时他想起媳妇怀有六个多月身孕时,就撅着屁股挺着肚子,走路撇着八字脚一喘一喘地需要丫头扶着,肚子大得像是林家儿媳妇快生的样子。那个时候腿就岔得老远合不上,累得她坐不直。她为这个孩子已经忍耐了她所有可以承受的,无奈……。两个月前人们都说秋岚肯定得给朱家添个大胖小子。那时一到晚上韶光会把秋岚从院子里乘凉的躺椅上抱到屋里,秋岚倚着身后的被子仰坐在床上,她抚着肚子说笑,他趴在肚子上听胎儿的动静,一切都是如此幸福真实,为何短短两月就要天人永隔?!他一手牵着秋岚的手,一手抚着高耸的肚子仰泪长叹。
正是日暮时分,家里的老老少少也陆续进来,围了一屋子人准备送这位大少奶奶最后一程。
秋岚慢慢睁开了眼睛,大伙儿都知道是回光返照。她的眼光如往日一样温柔,拉着韶光的手嘱咐道:“你别难过,我们娘儿俩不受罪。”说着把另一只手移到自己肚子上看了一眼继续望向丈夫:“以后还会有知道疼人的媳妇替我照顾你,我走的安心。”
她的手从韶光手中滑落掉在床沿上,可是嘴还微微张着像是在微笑又像是还有话没说完,眼睛依旧温柔的望着丈夫,瞳孔慢慢散大
“秋岚!秋岚!”绍光轻轻唤着媳妇的名字,他逼迫自己鼓起勇气去试探妻子的鼻息
屋子里陆续有微微啜泣的声音响起。
他看着秋岚的脸:“还说你走得安心!话没说完!放心,我好好的,好好的……”他说着用手去抚秋岚睁着的眼睛,可始终合不上不能瞑目,直到韶光念叨着让媳妇放心之类的话过了许久才成。接着他拽下脖子上一直贴身带的一块儿不大不小的玉石放进秋岚嘴里,慢慢合上下巴,替她整理好衣袖后把双手放在肚子上做成媳妇平时抚摸肚子的模样,一切看起来都只像是睡着而已,好像她过一会儿就能醒过来。只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家人都在准备后事,朱韶光独自来到院里,望着秋岚时常乘凉的摇椅,想着每次从外面回来就能看见她半躺在上面摸着肚子说:“快看,你爹回来啦!”然后摇着扇子冲他笑。
正想着出神儿,下人跑来禀报要他去屋里看看,下人说:“大少奶奶一个女人,不过百十来斤沉,可不管怎么使劲儿就是抬不动。大少奶奶不肯走,是不是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心愿,得请大少爷过去才是。”
朱韶光叹了一声走进屋,几个下人还在试图搬起秋岚的身体,他看得真切,果然文丝未动。
“我来吧!”他走过去扶起秋岚,让她半仰在自己怀里。此时秋岚的身体已经凉了许多,朱韶光这样抱着又看看秋岚依旧抚着的高高耸起的肚子,一个是心爱的女人,一个是未出世的孩子,心中的疼痛着实难忍受。他紧紧抱了一下秋岚,再松开手的时候,秋岚的嘴忽然张开了,漏出他刚放进去的那块玉晗。朱韶光明白了,对秋岚说:“我知道了,知道了……”说着去托她的下巴想帮她把嘴合上,哪料却合不上。见此情景他泪流满面模糊了眼睛也顾不上擦,去解秋岚脖上的绳子,解下来众人看见那是一块和秋岚嘴里一模一样的玉。韶光把它戴到自己脖子上,又去轻轻地合上秋岚的下巴说着:“放心吧放心吧!”
秋岚的陪嫁丫鬟抹着眼泪递上去一块丝绸布巾,朱韶光泪眼模糊亲吻一下妻子后把这丝绸白布巾盖在脸上,缓缓抱起媳妇走向堂屋的灵床。下人们跟在后面,一路上,盖着脸的丝绸白布巾随风飘摆,腿也随着朱韶光的步子晃动,只有那高耸的大肚子抵在他胸前,她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到了晚上,棺材运来,是檀木的,还散发着阵阵檀香味儿。入殓,布置灵堂,报丧等等一系列后事忙活起来。
至第二夜,朱韶光让众人退下,自己守在灵堂。他搬两把长凳又搭块板子在棺材旁躺下,隔着棺材,他想着还像是从前两人睡在一起一样。他把手摸到胸前攥住白天那块玉说:“当初,你说这两块儿玉蝉,咱俩一人一块,以后谁要是先走,对方就把自己的玉蝉放在先走的人嘴里。你还说,玉有灵气,带在谁身上,就沾谁身上的气,放进嘴里,就记住这个气儿,下一世也能寻着这个气儿找到人。你说,我下辈子还能找到你吗?你比我早走这么久,会不会不等我了?”说着,朱韶光睡着了,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秋岚还好好的,像往常一样靠在朱韶光怀里一手抚着肚子一手给两人扇着扇子说笑,肚子比平时更大许多到半夜,正睡得香,秋岚哼哼着满头大汗地把他推醒说是要生了。他赶紧让下人去请产婆,自己守在床前。秋岚疼得直拧床上的被褥,嘴角也咬出血来,直喊:“啊!他要出来,要出来!啊!疼!疼!嗯!啊……”
朱韶光想去握秋岚的手给予安慰,可就是握不到。又过了一个时辰,产婆请来了。朱韶光站在屋外等,却能看见屋内的一切,想必也是在梦中的缘故吧。
秋岚咬着一块叠得厚厚的白布巾,正“呜呜”的使劲儿,手里攥着床帘,身体一仰一起的,眼睛瞪得老大!
折腾了两个时辰,孩子都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忽得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秋岚泄了气,不再动弹。一盆盆血水端出来,产婆束手无策,拿下她嘴里的毛巾摇着头。房间里传来秋岚“额额”的呻吟声,涌出来的血染红了大半个床铺。屋内的情景朱韶光看得真切,用尽力气撞门却进不去。直到呻吟声越来越小,直到秋岚张着嘴慢慢的出不来声,睁着的眼睛瞳孔越散越大,活活比现实中死的样子难看许多。朱韶光急得拍门要进去,喊着:“秋岚!秋岚!秋岚……”
直到喊着秋岚的名字醒来,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拍在棺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