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头顶的树干上发出一个轻微的响动,乌夫人和喜妹子都很清楚这种声音,这是瓜子与干裂粗糙的树皮摩擦时才能有的声音。
“谁?!”她俩同时喊了出来,并抬头看了过去。
一个棕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飞走了,竟然听不到一丁点儿翅膀扇动的声音。
“是猫头鹰,”喜妹子说道,“竟然能在白天见到猫头鹰,真奇怪!”
乌夫人也觉得好奇,点头说道:“鬼鬼祟祟的家伙,一定是盯上寺里的老鼠了。”
寺里的确有老鼠,而且很多,甚至在白天也敢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老鼠的肆无忌惮全是仰仗对寺内的了解,它们很清楚,寺内只有一老一小两个和尚,老的老,小的小,没人能追得上它们,即使被抓住了也不怕,出家人不杀生。
老和尚法号“苦海”,无涯寺住持,古稀之年,脸庞清瘦,双目有神。
小和尚年约八岁,微胖,圆头。
院中,苦海盘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养神,手持一串念珠,口中念念有词。小和尚劈了一些柴,头上冒出汗来,用袖子随意抹了一把额头,一屁股坐在苦海身旁,后背靠在苦海身上,大口喘着粗气。
苦海眼也不睁,只是用胳膊肘拱了拱小和尚,说道:“去洗把脸,喝口水。”
小和尚不动,又喘了两口才说道:“师父啊,早上有乌鸦在门口叫,今天会不会不吉利呀?”
苦海睁开眼,扭头瞪着小和尚,怒斥:“胡说八道!市井民间的谣言不要乱讲,那是封建迷信!你我是出家人,怎么能从俗?”
小和尚点点头,又问:“师父啊,刚才我又听到喜鹊叫了,民间说这是有喜事,看来这也是胡说八道喽!”
苦海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盯着小和尚说道:“真的呀?我怎么没听到?看来今天真有喜事啊!”说完,苦海脸上露出喜色,不断朝老槐树上张望。
小和尚抬头看了看苦海,摇摇头,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叹啥气?今天真有喜事,贵客临门,山下的许善人会来。”
“又来上香么?”
“正是。这些年来,每逢初一、十五,许善人必来上香礼佛,实在是难能可贵。正因如此,无涯寺也不至于太冷清。”
“这么一说,的确是喜事。确实很久没人来了。”
“嗯。今天,我会让许善人把老羊带走,也该还给人家啦。”
“啊?”
“怎么啦?”
“不还行么?”
“有借有还,天经地义,当然要还!”
“看来今天的确不吉利……”
“又在胡说!”
“师父,求求你了,我舍不得老羊,她是我的朋友!”
“师父知道,你是吃她的奶长大的,这么多年,自然有感情。可是,人家许善人也不富裕,当年可怜你没奶吃才把自家的奶羊送上山来。如今,你也断奶了,羊也老了,就还给人家吧!”
小和尚不再说话,扭头望着后院,热泪滚滚而下。
“咚咚……咚咚……”忽然传来敲门声。
苦海看了一眼门,说道:“你看,说曹操曹操到。赶紧擦了眼泪,去开门吧!”
小和尚并不擦泪,任凭泪痕挂在脸上,站起身来慢吞吞地走。那门就又响了两声,小和尚不耐烦了,朝门大喊:“别敲了!来了!”
“不得无礼!”老和尚在身后训斥,自己也踉跄着站了起来。
“呦呵,早饭吃的枪药么?”门外有人说道。
“嗷嗷嗷……”又传来一阵怪叫,紧接着是尖爪挠门的声音。
“贝贝!”小和尚叫了一声,蹦跳着冲向山门。
门开了,门外站着老许和他的狗。老许盯着小和尚哭花的小脸儿笑,小和尚盯着老许的狗笑。
“贝贝,你来啦,我可想死你了!”说着,小和尚张开手臂蹲了下来,小狗贝贝便怪叫着冲了过去。
贝贝用舌头舔小和尚的脸,又用头拱小和尚的胸口,小和尚抱着狗头嘻嘻哈哈地笑,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老许左手拎着一个布包袱,右手将烟锅在山门上轻轻磕了磕,烟灰和带着火星的烟叶便落了下去。
老许又伸出脚,踩在火星上前后搓了搓,火星彻底灭了。烟锅交给左手,伸右手抄起地上的布袋子,扛在肩上,又看看小和尚问道:“别光想贝贝啊!我呢?想我没?”
小和尚继续跟贝贝耍成一团,理也不理老许。
老许一脸疑惑,不知道这孩子今天因为什么闹脾气,只得自嘲地嘀咕几句朝寺里走去。
苦海老和尚迎面而来,两人互相打过招呼后便一同看向门口。老许叹息道:“这孩子,可怜啊,从小连个玩伴儿也没有,难怪他这么喜欢贝贝。”
苦海点头,也叹息道:“贝贝也是可怜啊,多亏许善人你,否则……”
老许看了一眼贝贝的残腿,一幕幕回忆的画面瞬间涌进脑海。
那是去年夏天,老许在山腰放羊,忽然听到一阵呜咽声,寻着声音找去,只见一条小狗趴在地上,它的一只前腿被狩猎用的夹子牢牢夹住。那条狗并不是村里的狗,看样子是迷路的流浪狗,它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应该已经被困了好几天。
老许心中一阵心酸,连忙救下它并带回了家。经过细心的调养,小狗捡回了一条命,只可惜残掉了一条腿。
老许对小狗疼爱有加,如同亲生骨肉,他给小狗起名为“贝贝”。老许希望带给贝贝多些快乐和宠爱,让它忘记曾经遭受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