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负责超度,而我负责诅咒。
—《骨女录》
小鱼自从被唐夫人撵走之后,唐苏再也失去偷听的乐趣了。对于小鱼她是厌恶的,因为她认为小鱼不应该让男人像一条狗似的嗅自己,在她的认知中这意味着下贱与放荡。如今小鱼走了,她竟然对突然失去的乐趣有点无法释怀,甚至埋怨母亲赶走的决定。
清晨唐苏洗漱完毕后总思索着一件事,那就是被赶走的小鱼有没有死,她思来想去准备去母亲的房间打探一下消息。唐苏径直穿过天井往东来到了东厢房,那是母亲的主屋。唐苏刚走进门口,突然听见母亲的房间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声音很低但却异常悲伤。唐苏眼睛紧贴着门缝,一只漂亮明亮的杏仁眼往里面瞧,她扫视一遍终于发现端坐在梳妆台边已经哭成泪人的母亲。母亲一手里拿着一个相框,另一只手抚摸着照片,眼睛里充满了哀伤与绝望。
唐苏镇静地站起来,挺直的腰板,猛的一声推开门,“娘,你在干什?”唐苏明知故问地说。心仪听见噶啦的开门声,一个机灵地把照片塞回抽屉里,赶紧擦干眼泪强颜欢笑地说道:“娘没干什么,你先出去吧!”。
唐苏走到心仪面前伸手拉开抽屉,拿出了相框摆在了心仪面前,“你是孤独寂寞想爹了。”
“唐苏,大人的事情你不懂。”心仪温柔地抚摸着唐苏的长长的一条大辫子,微笑着说。
“我已经不小了,我也知道你心底其实不是想我爹。”
“那我想的谁呀!”心仪把相框重新放到抽屉的夹层里。
唐苏摇了摇头说:“你不是想我爹,而是想男人了”。
“混账东西!胡说八道!”心仪啪的一声把手掌甩在唐苏红润娇嫩的脸上,眼睛瞪着唐苏,久久不语。
唐苏捂住脸望着心仪哽咽着说:“我十五岁了,什么都懂,你骗不了我。”
“娘骗你干什么?你个女孩家的不要学胡说八道的话”,心仪伸手准备抚摸一下唐苏被打的通红的脸,唐苏晃了晃头往后退了退,以一种敌意的眼睛看着她。唐苏转身捂着脸飞奔而去,犹如一只被惊吓的灰黑麻雀霎时离去。
小鱼的尸体最先是被李傻子发现的。清晨李傻子独自一人悄悄地去了后山的乱坟岗想偷看一下小鱼,抑或待在那里听小鱼唱歌,但当走到大红棺材旁边时,发现小鱼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在棺材盖上唱歌。
李傻子围着棺材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小鱼穿上嫁衣的身影,他利索的爬上棺材盖,站上去像四周望了望总算发现小鱼的身影。李傻子见小鱼背对着他吊在一棵柳树上,双手垂落着,一身的嫁衣格外的亮眼,“小鱼,你咋不唱歌了?”。
李傻子站在棺材盖上朝着小鱼又重复了一遍,但是小鱼没有回应。李傻子跳下棺材盖,又伸出衣袖棺材盖上自己的踩的脚印用袖子狠狠地擦了几遍,“待会小鱼看到了,又要骂我弄脏了她的东西”。李傻子擦了十几遍,只见红棺材的颜色恢复如初,他才咧着嘴笑着去找小鱼。
李傻子跑到小鱼的正前面,仰望了一眼小鱼的面孔,惊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哆哆嗦嗦地说:“小鱼,你咋啦?”。小鱼一双瞪的大大的白眼,浑浊的瞳孔里布满了血丝,嘴唇青紫色,舌头微微的露出几厘米,面色发绀,活脱脱的自缢的症状。
李傻子不知道小鱼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平时那个漂亮的小鱼为什么变得这么丑。李傻子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他望了望小鱼哽咽地问:“小鱼…小鱼,你怎么了,我想听你唱歌。”
见小鱼还是没答应,李傻子站起身接着说:“小鱼,小鱼,我把你弄下来,带你看看医生。”李傻子搂住小鱼僵硬的双腿往上耸了耸,发现无论他怎么弄小鱼就是不下来,“小鱼,我是故意碰你的,我只想让镇西的王八蛋医生给你治好病,你倒是下来呀?”见小鱼没有反应,李傻子哭着像猴子一样爬上柳树的树杈,抱住那根系着白绫的粗壮树枝,张开大嘴就是疯狂乱咬,锋利错落的牙齿不一会就咬断了。扑腾一声,小鱼坠落在地上,听到声音李傻子哇的一声又哭了,他慌忙跳下树干,跑到小鱼跟前哭着说:“小鱼,小鱼,我再也不想和你睡觉了,我这就带你看一声。”李傻子把小鱼小心翼翼地背在背上,拼了命得往山下跑,破旧的鞋子被树枝挂住,他索性拽掉了鞋子继续跑,当他跑到山下的时候已经大汗淋漓。
李傻子哭着往西面跑,跑入了拥挤的人群,这时被一个拉着一车笋的菜农横在路中间,李傻子跑过去一脚踹翻了小车,满车的粗长的笋滚落一地。菜农是一个穿着短衣的大汉,他走过去一拳把李傻子打倒在地,一颗门牙飞出几丈远。小鱼也顺势掉落在地上,一张狰狞恐怖的脸面向着天空。路人看到小鱼的脸“啊”的一声作鸟兽散,退出了五六米之外。大汉也吓得往人群里跑,嘴里嘟囔:“张小鱼吊死了!”。李傻子捂住隐隐作痛的腮帮子,哭着说:“小鱼死了?啊!我不要和你睡觉了,我想听你唱歌。”
大汉跑出人群,一个拐角跑去通知小鱼的爹,其他人则是对着小鱼的恐怖面孔指指点点。李傻子听到有人说小鱼死了,心里更悲伤了,他爬过去,搂住小鱼僵直的身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全掉落在小鱼发绀的脸上。
十几分钟后,赟少爷坐着汽车赶到了街西口,在一车散落的笋的旁边瞧见李傻子搂着小鱼伤心大哭。他飞快地下了车,一个箭步冲到李傻子面前,愤怒对着李傻子的眼睛打了一拳,李傻子惯性地往后一仰倒在地上,然而又爬起来牢牢的搂住小鱼的腰哭着死死的不松开。赟少爷挥拳对着李傻子的另一只眼睛又打了一下,这次赟少爷用了十足的力气,李傻子又一次倒在地上,赟少爷用脚踹着李傻子的腰骂道:“你算什么狗东西,丑的恶心的东西滚一边去吧!”。
这一次李傻子痛极了,一只手捂住自己腮帮子,又摸了摸自己的门牙,这才发现自己掉了两颗门牙,他抬头望了望穿着西装小马甲的赟少爷抽泣地说:“我…我…我滚…这就滚。”说完李傻子连滚带爬的跑出几米远,到了一个四米的地方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躺在地上的小鱼小声地哭泣。
赟少爷看到昔日漂亮可爱的小鱼已经面目狰狞,眼泪汪汪往下流,他不敢靠近小鱼,更不敢搂着小鱼,只能低着头哭泣。德叔也从汽车里走出来,看到张小鱼的死相,默默地走过去,弯腰把她的眼睛合上,摆正小鱼的身体,又脱去外套盖在小鱼的头上。人群都不敢对赟少爷说什么只是朝着李傻子骂他傻子,但李傻子不知道傻子是什么意思,只是一个劲的哭泣。
赟少爷等到张老头来了,跪倒在张老头面前哭着说对不起,但是张老头不搭理赟少爷,抱起小鱼的尸体就是往回走。赟少爷哭着紧跟上去,张老头扭头对着赟少爷的脚下啐了一口痰说:“滚!”,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围观的人群。赟少爷忧伤地呆站在原地望着小鱼的逐渐远去的身体轮廓,他又想起了小鱼对他趾高气扬地说自己穿上红嫁衣的样子,如今他仍旧没有仔细地看清楚。
唐家也很听闻张小鱼吊死的事情,全府上下的丫头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小鱼枉死定回来复仇一类的话,她们同情小鱼的遭遇,又有点抱怨唐夫人的无情酿成的惨剧,甚至希望小鱼能够变成鬼教训一下夫人。唐苏路过听到丫头们的话,咳嗽几声,把丫鬟全部驱散了,因为她感觉这些下人就喜欢嚼舌根,从来都是愚蠢的不行。
小鱼当天晚上要入殓了,张老头请了隔壁的老婆婆给小鱼换一件黑色寿衣,但是当老婆婆脱小鱼的嫁衣时,嫁衣仿佛与小鱼的躯体连为一体,如同被针线缝合一样,无论老婆婆怎么扯都扯不掉。张老头说时小鱼的怨气太重了,老婆婆听完吓的往后退了几步再也不敢给小鱼换寿衣了。张老头是一个刻碑匠,对一些横死之人怨气冲天的鬼并不陌生,刻碑匠为了消除怨气总会尽全力给冤死之人刻最好的碑文。
张老头见老婆婆心生胆怯,只好到了谢,客气地迎她出去。送走老婆婆之后,张老头回到堂屋推开棺材盖,抱着小鱼的尸体安安稳稳地放进棺材里。
“女儿,我知道你怨气重,但是既然你都走了,不要回来瞎折腾了”,张老头老泪纵横地说。他把一枚铜钱塞进小鱼的嘴里,又接着说:“你要是还怨恨孙家和唐家就把铜钱吐出来。”
小鱼紧闭的双眼没有睁开的迹象,嘴巴没有任何动静,张老头叹了一口气合上了大红棺材。
突然棺材里传来当当铜钱滚落的声音,声音很清脆,但张老头却从这枚铜钱声中听到了女儿伤心与愤怒。张老头重新推开棺材盖,俯身望着女儿的脸摇了摇了摇头,轻轻地捡起掉落在耳廓旁的铜钱攥在手心里。“小鱼,我不会让你害人的”,说罢张老头合上棺材,转身离去。
张老头走到招摇观的时候,天已经变得昏黑,乌云黑压压笼罩着天空,空气让张老头感觉沉闷压抑,他摘掉黑色帽子,走进了大门。初进大门,就迎面走来一个小道士,张老头开口问:“你师傅在吗?”
“我师傅去了北平,为段大帅家捉鬼,今天是回不来了”小道士回答说。
“我家女儿枉死了,她现在怨气冲天,我怕他晚上出来害人,想请道长给我画几个符,压制她的怨气。”张老头叹了一口气,加重语气接着说:“如…如今,老道长不在,恐怕她要闹出人命才肯罢休。”
“老伯伯,我也会画符,不如让小道给你女儿画张符,指定能压制她的怨气呢?”老头上下再一次打量了一下穿道袍的小道士,一脸茫然不知疑惑地说:“你能行吗?”。
“一定行!”小道士拍拍胸脯笑着说。小道士拉着张老头的衣袖就往殿里走,边走边说:“跟我来,我给你拿一些符纸。”
张老头极不情愿地跟着小道士进入大殿,他看见小道士穿过大殿的偏殿,在偏殿旁的一个佛龛旁的小木盒里拿出五张黄色的符纸和一只朱笔。小道士把黄纸和朱笔踹在自己怀里,走到张老头面前说:“走吧!趁现在还没有下雨,给她贴上符纸还来得及。”张老头看到小道士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只好死马当活马医,由着小道士的差遣。
小道士和张老头匆匆下了山,马不停蹄地往家赶,总算在天黑之前进入张老头家的小院。小道士推开堂屋的木门,一口血红棺材与他的目光相对,他围着棺材转了一圈倒吸一口凉气说:“大伯,小鱼姐姐的棺材是你买的吗?”
“是她自己买的,横死之人用红棺材可以驱除怨气,所以就用了这口棺材。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大伯,这颜色不对,太红了,像鲜血一样,这样的棺材是大忌!。”
“啊!小道士那该怎么办?”张老头神情慌张抓住小道士的衣袖问。
“我听师父讲凡是血红棺材入葬必成厉鬼。”小道士说着在小鱼的灵柩前拜了一下,扶着棺材使劲地拉开了棺材盖,探出圆溜溜的小脑袋往里面瞧,一道红光扫过他的粗眉,颤抖地说:好是恶毒!”。
张老头靠上前去压低苍老的声音说:“她穿嫁衣死的,会不会更加凶恶?”
“你说呢?”小道士白了张老头一眼,从兜里拿出五张符纸,沉默着用朱笔在上面画着奇形怪状的图案。
待五张符咒都画完了,小道士围着血红棺材的四角各贴了一张符纸,最后一张他轻轻地贴在小鱼的额头上。“行了,我们赶紧找人把小鱼姐姐入葬,不然今天晚上她成鬼会更凶”。张老头点头称是,慌忙转身走出小院,打着一盏马灯直奔东方,而小道士则是找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上面静静地望着开始雷声阵阵的天空。“但愿一切还来的及,这么美丽的姐姐变成厉鬼太可惜了!”
正当小道士担心焦虑如何安排下葬时,脊背突然发凉,他回头看了看棺材,看到一股白色烟不停地从棺材盖中冒出来,白烟清晰而散发出冰凉的芳香气息。“怨气积起来了!但是为啥她的尸气是香的!”小道士从小板凳上跳起来,迅速地拉上棺材盖。
小道士爬上棺材盖面朝天横躺在上面,双臂紧紧地抓住棺材盖于棺材结合的缝隙中,直到清烟消失他才换了一口气。这种动作对他来说已经轻车熟路了,毕竟老道长长经常把这种不要命的苦差事交给他。
有次他抱怨问师父为什么不自己来,结果老道长使劲对着他的额头打一一下轻声说:“师父要是童子还找你这个笨蛋。”小道士也是打那时候起知道师父是一个曾经碰过女人的假道士,经常暗地嘲笑他好色,但是老道长只是骂他几句,也没有过多的惩罚。
张老头推开门,指了指身后四个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对着躺在棺材盖上的小道士问:“小道士你干嘛呢?”
“童子压棺,厉鬼待变”小道士冷冷地说。
站在地上的三个人脸上露出恐怖与惊愕的神色,只有一个哭得惨兮兮的李傻子没有感到任何的一丝恐惧。李傻子并不是张老头需要的人手,只是张老头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又拗不过李傻子的傻气只好让他尾随而来。小道士惊讶地望了一眼衣衫褴褛的李傻子说:“你不害怕吗?”
张老头慌忙说:“他是我们镇的李傻子,脑子有问题。”李傻子只是一脸忧伤地坐在小板凳上,眼睛望着小鱼的大红棺材,她仍在期待着小鱼骂他是公狗都不如,还期待着小鱼能够挂着天真的笑唱歌。
小道士点头表示明白,又开始说:“四位大叔,我们各自抬棺材的一角,我们现在赶去后山把小鱼姐姐下葬。”张老头对其他三个人摆了摆手,四个人就莽着一股劲嘿呦一声,血红棺材被抬起来了,小道士紧紧的抱住棺材轻声说:“出门”。
四个人抬着血红棺材慢慢地出了小院,李傻子哭着紧随其后,边哭边说:“小鱼啊!小鱼!你为什么喜欢躺在冰冷的红木盒里?为什么不再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