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下城带回来的纸质档案已经扫描成电子版了,连同照片、录像一起做了备份。几个朋友聚在神社里翻阅文件,默然无声,唯余指针滴答作响。
终于,绚真按捺不住,打破了死寂:“所以说,我们是劳工、战俘、政治犯的后人!?现在搜集了这么多资料,应该怎么处理?”
源治叹了口气:“当局似乎实施了信息管制,我们没办法向媒体曝光。不仅电话打不出去,登录岛外的网站也会受到限制。各种方法都试过了,还是不行。”
“哎一西,就说嘛~ 你说的那些网站我们听都没听过,更别说登上去了。怪不得图书馆和破电脑老是查不到想查的资料。那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源治君想出岛求助,这是我们昨天的考察结果……”爱理掏出一张地图,上面写满了她清秀的小字,“南部的联外港口只允许岛外的货船过来装卸物资,只有获得授权的人才能乘坐客运船出岛,岛上的居民无法购票。至于东部的小港口,只允许低航速的钓鱼艇和游艇在限定范围内休闲娱乐,禁止渔船出海,否则会被附近的巡逻艇拦截。如果要走这条路,不排除对方会开火射击,我们的船没有足够的航速和火力应对他们。”
“现在看来,休渔期什么的都是假的吧?以前真是信了他们的邪了,西八老马……”绚真忿忿不平地咒骂着,又指了指地图上的联外港口,“这么说,应该走这一条路了?”
源治挠了挠头:“我和爱理考虑过乔装打扮成工作人员混进货船里,这样就可以出岛了。不过,要事先准备好制服和工作证,这就有点难办了。”
“问题不大,这件事就交给端木家吧。”
久未发话的凛突然揽下任务。这个沉稳内敛的少年总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只有两个人,会不会太危险了?”
流歌有些担心。她想起了爱理的父母在海难中丧生的事。
“人越少越好,就当我和源治君出岛度假吧,请不要打扰我们哦。”
爱理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想让大家放轻松点。
“哎呀,这就是恋爱的酸臭味吗?”
绚真故意捏起鼻子做出夸张的表情,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可她自己却在笑声中停止了表演,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么,我们其他人可以做些什么呢?总不能什么都让你们俩操劳吧。”
源治点点头,郑重其事地提醒道:“每次出现失踪事件,岛内的相关部门总是表现出一副敷衍搪塞、毫不作为的态度,有理由怀疑他们是幕后黑手或者帮凶。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小心。”
“请大家好好守护蝉隐町,拜托了。”
爱理深深鞠了一躬。
一切准备就绪之日,二人登上了货轮。他们打扮成服务生的模样,假装在打扫卫生。
扫到僻静的一角,爱理悄声问:“前几天说那句话只是不想牵连其他朋友,并不是真的为了度假,源治君会介意么?”
“当然不会啊,以后会有更多更好的机会。”
“……说不定,当年父亲和母亲出岛的理由,也和我们一样呢。大家还是留在岛上比较安全,毕竟人多势众,对面不敢轻举妄动。”
“爱理怀疑那场海难有蹊跷吗?”
“叶岛的海禁,是在我父母‘遇难’后才开始实施的,恐怕不是什么巧合吧。纳粹一路追杀逃出集中营的鲁道夫·弗尔巴和阿尔弗雷德·韦茨勒,不就是因为害怕他们把真相公之于众么?”
“抱歉,是我让爱理冒险了。”
爱理轻轻摇头:“那天,我很想对明香说出自己对神话的种种质疑,但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害了她,就像染崎家拖累了木村家那样。可惜,就算我保持沉默,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现在我觉得啊,‘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不然就只是一具空虚的躯壳了吧?”
她朝源治笑了笑,劝他不要自责。
不知为何,源治从她的笑容里看出一丝悲怆。他抱住爱理,轻轻抚摸她的秀发。
货船终于抵达本州了,信号也大大增强。
向海内外媒体和各大国际组织匿名举报后,二人相视而笑,稍微松了一口气。殊不知,一双邪恶的眼睛已经盯上了他们。
当源治被刺眼的灯光照醒时,感觉后脑勺火辣辣地疼,好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他强忍头痛,努力睁开眼睛,却见各种模糊的轮廓不停交织、重叠、分离、旋转,根本无法聚焦。
后来,他才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他被牢牢捆在椅子上,还戴着手铐和脚镣。身边是几个头戴高帽、身披黑袍、手执长棍的“鸟嘴医生”。
而正对着源治的爱理,手腕被铁链吊起,铁链的另一端连着墙上的铁环。她耷拉着头,长发散落。
有人提着水桶,“哗啦”一声从她的头顶倾泻下来。
她被淋醒后还有点意识不清,咕哝了一句:“什么蒸汽朋克COSPLAY,至于么……”
为首的鸟嘴怪人闻言大笑,便发话了:“二位的勇气令人敬佩,不愧是须佐求真的儿子和染崎润三的孙女。”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似乎用变声器处理过。
爱理第一次听到祖父的名字,身体微微一颤,彻底清醒过来。
“我们希望须佐教授放弃研究岛屿归属和战争责任的问题,用手铐把他吊挂起来拷打,剥夺睡眠,又对他施行水刑、电击、罚跪,但他始终没有改变自己的历史观点。”
“你们把我的父亲关在哪里了!?”
“这个地方,二位都去过好几次,还呆了一段时间,可惜一直没有发现。这也难怪,没有人喜欢在那种地方停留太久。”
“……医院?”爱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没错,御神子大人果然冰雪聪明。接下来,我们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好满足二位的好奇心,这样二位就可以不留遗憾地离开人世了。”
那人又用手指挑起了爱理的下巴:“御神子大人知道染崎家的先祖鬼狩武命…哦不,是您的祖父染崎润三,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不许碰她!”
源治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动弹不得。椅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引起了鸟嘴头目的不悦。
那人一挥手,下属们就扬起长棍狠狠抽打源治。少年失去了反抗力,完全说不出话来。
见爱理紧紧抿唇的样子,那人只觉有趣,笑了一声:“我们继续吧?您的祖父在监狱里传播赤色思想,部队里有个不起眼的少年兵,还有一个叫木村海山的画师,竟然着了他的道,也跟着参与监狱暴动,企图解放那些‘肉’。他们和尾崎秀实、佐尔格一样,都是英雄。可惜啊,我们终究不是同路人。”
阴阳怪气,真是令人生厌。源治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既然如此,又何必尊他为神呢?”
爱理一脸平静,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屑。
“您的祖父多次被注射致命的病原体,最后还是撑下来了,成了珍贵的血清供给者,我们可舍不得让他死。后来,他在部队撤退时,竟然趁乱带着一部分『肉』逃出来了。拥有如此奇迹般的经历,被封为『神』也不为过。可惜他们和外面那些劳工一样,一辈子都要困死在岛上。”
“你们编造神话传说,只是想掩盖岛上的罪恶吧。”
“编造?岛上也有不少囚犯和劳工把他当神供奉着,我们不过是顺势而为。他自己不愿意也无所谓,只需要成为一尊不会动、不会说话的神像就好了,我们会替他培养听话的继承人。”
“……神像?”
“您当时忙着住院,可能没留意医院里的人体标本,做得很漂亮呢。”
不会动,不会说话,就像空虚的蝉蜕一样。
想到这里,源治怔了怔,但稍微一动就浑身剧痛。
“迷信神的人,不敢破坏神的权威,也不敢刨根问底。而不信神的人,就会把矛头指向染崎家,却不知道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你们。无论信与不信,真相都会被神话掩盖,这就是你们造神的目的吧。”
“不错不错,御神子大人果然和令尊令堂一样聪慧非凡。”
“所谓的海难和车祸,也是你们制造的,对么?”
“神社拥有全岛最大的用地面积,最豪华的居住环境,还有各种特供用品,不事生产就能获得稳定的经济来源。一个听话的神裔,明明可以成为既得利益者,偏偏要伙同其他人去追查无谓的真相。既然这么喜欢找不痛快,那就只能帮帮他们了。他们死时三十多岁,可谓是英年早逝。可二位也就十几岁的年纪,这么早就要学飞蛾扑火,更是令人遗憾。”
“死也无妨,国际社会已经知道你们的恶行了。”
那人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731部队的成员全都逃脱了审判,不少人在战后加入了日本的医疗组织,受美军雇佣,继续从事秘密研究。石井四郎并没有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最后是得喉癌去世的。北野政次和内藤良一成为日本最大的制药公司绿十字的高层。而其他成员,有的成为医学院校的领导,有的为厚生省工作。”
那人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国际社会算得了什么?其他国家年年抗议,问题解决了么?至于我们的部队番号和成员名单,有人知道吗?二位又是谁,有人关心吗?要知道,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失踪或者成为无名尸体。年轻人,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他撩拨着爱理的头发,充满猥亵意味地摩挲她的脸。爱理咬着牙,将头撇过一边。
“和令堂一样都是美人,用来做那些实验未免太可惜了。”
“你们现在还在做那些早已被医学界判定为毫无意义的实验么,仅仅是为了取乐?”
“哦,您说的是冻伤实验、低温实验、灭压实验之类的?那些太老套、太低级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我们当然还在制造,同时也秘密从事基因编辑、人兽杂交、克隆人、记忆清洗、心理实验等研究。您还记得那晚莫名其妙出现的罗刹鬼吧?那是我们正在研发的人形兵器,可惜还不够强,一下就被御神子大人砍死了。”
爱理的瞳孔震颤了一下。她沉住气问道:“明香和她父母在哪里?”
“实话实说,我不知道那个小丫头藏哪去了。她的哥哥是难得罗刹化成功的实验品,所以我们想研究一下他们的父母,可惜失败了。”那人摊了摊手。
“……失败?”
“他们没有变成罗刹鬼,最后内脏溶解,皮肤掉落,大量出血,丢到焚尸炉里烧成灰了。”
“……”
“至于二位用来做什么实验,目前还没决定。不如先祝二位早生贵子吧?在那以后,我们再考虑其他事也不迟。”
诡异的笑声在审讯室里回荡着。源治背脊发凉,一道冷汗像爬虫一样在他脸上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