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长老回头看，发现沙滩上出现了一把遮阳伞、两张沙滩椅，还有几瓶插着吸管的冰镇啤酒。
其中一张沙滩椅上，躺着一个戴墨镜的年轻人。
正是林远。
他啜了一口冰镇啤酒，拍了拍身旁的沙滩椅：“先坐吧。”
白虎长老怔了下，但还是走过去，学着年轻人的样子躺在椅子上。
说也奇怪, 当他躺倒时，身上的衣服也随之变化，只剩了一条凉爽透风的沙滩裤，脸上多了一副墨镜。
一股海风吹过来，身上的毛孔因为凉意而收缩，他身体轻轻一抖，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反正已经这样，他也彻底放开，干脆拿起啤酒，扯掉矫情的吸管，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酒水进入嘴巴，气泡滋啦滋啦地冒，一股冰爽感沿着喉咙一路往下，到了胃里，又迅速地凉遍全身。
嗝
他打了个饱嗝，五脏六腑都透着一股畅快淋漓的爽快感。
身体的感觉太细腻、太真实了，有那么一瞬间，白虎长老几乎以为自己再一次拥有了血肉之躯。
他心中越发震惊，忍不住问：“我到底在哪里”
林远微微一笑：“长老你糊涂了吗这是虚拟世界呀。”
白虎长老连连摇头：“不不不我知道虚拟世界技术的极限，比同时代的虚拟社区好很多，但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这这和简直和真实世界没区别。”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林远手微微一动，手边光线出现了扭曲，持续几秒后, 一台原始的光学显微镜凭空出现在了空气里。
“你要不信, 可以用它来验证真假。”
其实，看到这一幕时，白虎长老就确定林远说的是真的了，因为现实世界里，没有人能如此简单的虚空造物。
但他还是拿过显微镜，想了想，又在载玻片上吐了口唾沫，然后仔细观察。
然后，他就看到了水分子。
放大倍率2000倍的光学显微镜，竟然能清晰地看到一个个相互作用的小颗粒，颗粒直径大约是05微米左右，正介于微观和宏观之间。
他再提高放大倍数到4000倍，几乎到达显微镜的极限时，他看到了小微粒中流动的代码，代码上记载着搭积木的规则。
所以，这的的确确是虚拟世界，且底层原理和他构建的天堂基本一致，只是它细腻地多、稳定地多，到了一种真假难辨的地步。
白虎长老忽然问了一句：“我能找个女人生崽不”
林远哈哈大笑：“抱歉, 你可以去找乐子, 我保证和真实世界一模一样, 但时间太紧迫，我还没来得及加入繁殖代码。然后，伦理审核也过不去。”
白虎长老立即抓住最关键的一句：“你的意思是，技术上，不是问题”
林远微微点头：“很难，但难不倒我。”
白虎长老震地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他们打造的天堂已经是划时代的产物，却没想到，一个自称spd网络监察的家伙，竟然创造了真正的世界。
就好像他刚刚发明了轮子，正洋洋得意呢，结果有人却开着一辆超级跑车从旁边狂飙而过。
差距实在太大了啊。
林远微笑道：“我知道你的代号是白虎长老，那么你的真名叫什么
“我很久没用真名了，那已经是300多年前的事。那时我还是活人，叫乔，是个网络技术员。没事的时候，喜欢闭目思索算法，所以别人都叫我爱打瞌睡的乔。”
微微一笑：“有意思。那么，瞌睡乔，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呢”
乔眸光一凝，问道：“我之前想问你，如果这是虚拟世界，你是怎么搞出来的”
林远戏谑一笑：“咦，你忘性可真大啊，瞌睡乔，你不是亲手给了我一颗世界珠吗”
乔连连摇头:“不，不可能的。原来那颗世界珠绝不可能造出这种高度的虚拟世界这个世界已经真假难辨了。”
利用原有的世界珠，他全程参与制造和维护天堂，再没人比他更了解世界珠的特性了。
哪怕是那位制造了世界珠的伟大存在，在实操上肯定也不如他。
他非常非常确定，依靠那颗世界珠，决不能将人体模拟到这种程度。
胸腔的心跳，手背上的血管，还有遍布全身的精细触觉，要换一个感官迟钝的人来，估计在这里生活一辈子都不会察觉异常。
林远笑起来:“哈你说的是这个啊实际上，我对世界珠进行了一点点优化。”
“一点点的优化”
乔在海风中凌乱了:“你管重建，叫优化”
“呃不管怎么样，内核总归是你提供的世界珠。而为了建造这个全新的虚拟世界，可花费了我足足半个月呢。”
“才花了半个月了吗”
乔震地嘴巴都合不拢了。
他和另外三个长老通力合作，也足足花费了10年多的时间，才搭建出一个粗糙的天堂呢。
林远却有点不耐烦了:“如果你只想和我闲聊的话，那我可就不奉陪了。”
“我想知道这个世界是这么搭建的。”
喝了口冰镇啤酒，林远舒服地伸展了下手脚，满足地叹口气：“对不起，无可奉告。”
谷胏
乔也没指望对方会说，沉默了几秒，他反问：“想听一个故事吗”
“我听着呢。”
“300多年前，月港的执政长叫霍海。初上任时，才130多岁，可谓年轻有为。上任初始，他发誓要解决月港的混乱现状，要让月港在星际间获得独立自主的地位，而不是各大势力交锋博弈的战场。”
“那他应该死的很惨。”
“不，他几乎成功了，在他的努力下，接近8成的城区响应了月港最高政府的号召，分裂的城区政府联合在了一起，互通有无，互帮互助，以提高月港人的生活水平为最高目标啊，回想往昔，那可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啊。”
他眯眼看着大海上翻卷的晶莹浪花，轻声道：“那段日子，每个人都有工作，每个人都能在成年后不久就找到伴侣。社会生育率直线上升，20年间，月港人口翻了一番。”
“然后呢”
“然后，没钱了。”
乔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显出浓浓的遗憾。
“霍海对大企业、高收入者征收重税，为每一个月港人提供全额医保、劳保和生活补贴。要求每天的工作时间不能高于6小时，要求企业必须为员工提供完善的生活福利。那时候，人们活的非常幸福，月港简直就如天堂一样。”
林远耸了耸肩:“霍执政长的确干了一件大好事，但这种好事肯定长久不了。”
乔点了点头。
“重税和高员工福利让企业成本高企，星际资本纷纷逃离月港，企业接二连三地破产。到了最后，整个社会一片萧条。然后，政府再没钱维持福利了。”
林远平静地评价:“霍海的方法没错，就是没能把控住平衡。”
“是啊，社会是个天平，只有平衡才能稳定。其实，霍海干得很好，他也知道过度福利的问题，但问题是，情况失控了”
乔一脸痛心:“月港人要求越来越高的福利，霍海无法满足他们，他们就通过各种手段，将霍海赶下了主执政长的位置。于是，月港失控了，就如一艘疯狂加速的飞船，明知前面是焚尽一切的太阳，却没有一个人有能力修正飞船的方向，只能眼睁睁看着飞船坠毁。”
乔看向蔚蓝的大海，轻声道:“最后，霍海是自杀的，他留下了一封绝笔信，信上就一句话。他说，人类是个愚蠢而贪婪的种族，终将成为时代的弃儿。”
林远轻叹口气：“真是一个悲剧。”
乔缓缓点头：“我就出生在那个时代，我见证了月港的变迁。也就是那时，我坚信人类必须进行进化，原地踏步，就一定会坠入深渊。”
“所以，你想办法把自己搞成了寄魂者”
“虽然其中有巧合的成分，但也的确是我的心愿，所以，你说的没错。”
“那么，现在你仍旧觉得寄魂者是人类进化的方向吗”
“我不知道，但至少是一条新路。这一条路上，普通的寄魂者几乎不会耗费资源，而强大的寄魂者，则能发挥出比原始人类强大无数倍的力量。于是，每个人都有不错的生活，也不会因此就阻碍社会的发展。”
林远点了点头：“其他的我不评价，但虚拟世界这个点子，是真的真的很不错。”
乔叹口气:“也是被逼出来的办法。”
现实世界到处都是资源垄断，任你英雄了得，也得如蛇一般盘着。想要有一番作为，就只能脱实向虚了。
可即使如此，也还是无法完全摆脱对现实的依赖，其他不说，光是维持天堂运转的能源，就很难解决。
林远喝光了啤酒，从沙滩椅上爬起身，前冲几步，用力将酒瓶扔到海水里。
结果，酒瓶在海面上弹了几下，如橡皮球一样蹦来蹦去，他不好意思地笑：“抱歉，时间来不及，所以海水只是粗糙的渲染图。”
“看的出来。”
林远继续道：“我刚刚查询了霍海的生平，他是个了不起的政治家。但他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这个错误就决定了，无论他怎么去分配财富，最终的结果，都注定是悲剧。”
“什么错误”
“他误以为星际时代就拥有充沛的物资，可以任性挥霍，却不知道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再多的资源都经不起单纯的消耗。”
林远转头看向乔：“南离星域的资源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当前科技能够开采的资源，其实已经出现了枯竭的征兆。而根本性解决问题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发展科技，要么拓展星域。其他都是过眼云烟。”
乔缓缓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但你准备怎么干”
林远摊了摊手：“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个网络监察，我就和你聊聊天而已。”
乔却笑起来：“不不不，你瞒不过我，你根本就不是什么spd的网络监察，那批人没这么大能耐。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林远希望星际科技公司的林远，对不对”
“哈你眼神倒是挺好使。”
“不，只是因为你太出名，也恰好是我的敌人。对敌人，我自然要好好研究。”
乔走到林远身边，凝视林远的眼睛：“作为曾经的敌人，我能感觉到你心底燃烧的烈焰。你有雄心壮志，你不甘于现状。你研究这个虚拟世界，也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囚禁寄魂者。”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说话间，林远身体开始逐渐变得透明，他即将离开这个虚拟世界。
空气中继续响起他的声音。
“乔，虽然是放逐，但我并不打算虐待你。孤岛中心有豪宅，豪宅边上有小镇，镇里住着几百个普通寄魂者。你可以找他们解闷，但别欺负他们，因为我不喜欢这样。”
“哦，对了，等有空的时候，我还会来找你。因为我对深渊的情况很感兴趣，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乔猛然冲空气大喊：“如果说，还有人能将月港拖出深渊，那就只有你了，林远”
没有回应，林远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乔长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
他和其他三个长老不一样。
内心深处，他视月港为故乡。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希望能改变月港的现状，但并不是所有深渊寄魂者都是这么想的。
“小心那群疯子啊”他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