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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灰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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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深灰色的天穹,而不远处则是一座宛如陀螺般的浮空岛。

上方的高楼沐浴在阳光之下,雪山与大片绿色的原野令人一眼看去便是心旷神怡。

而在浮空岛下方的阴影中,密密麻麻隐藏着的建筑物,则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阴森感。

如同陌生人悄无声息站在毛玻璃的窗外般哪怕只是在无意间扫上一眼,就会立刻给人以如冬日湖底般的深寒感。

“今天可真是个大晴天啊。”

但是,坐在罗素对面的那个男人却吸着鲜榨橙汁,如此自来熟的感慨道:“没下雨真是太好了。”

“是啊。”

罗素轻声应和着,转过头来。

按常识来说,这的的确确是晴天。

没有暴风雨、没有台风、没有暴雪,也没有那厚重的乌云自天边垂落、宛如障壁般盖住天穹

但是,或许是错觉。

罗素总感觉,天空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仿佛曾在哪里见过,更为明亮的不是灰白色、也不是昏黄色,而是湛蓝色的无云天空。

但那应该是幻觉吧。

谁都知道天空的本色就是灰色。

从古至今,这个世界从未有过湛蓝色的天空。

“虽说我是第一次坐头等舱,”罗素紧盯着桌对面的那人,头上金色的猫耳不安的跳动了一下,身后的尾巴高高扬起、左右缓慢摇晃着,“但一般来说,天恩集团会将头等舱室的票,卖给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吗”

那人头上则立着一对白色、毛茸茸的犬科生物的耳朵,发量健康到吓人的程度那白色的长发,甚至长到把他的尾巴隐藏在其中。

他的脸上,有着仿佛刀疤般的蚀刻纹路。

那纹路自上而下穿过他的左眼,从眉毛穿到下巴。途中路过的左眼,也早已被替换成了冰冷的、给人以精美钻石感觉的义眼。

光是被那单只义眼注视着,就会感觉到脊背冰凉。

那男人并没有回应罗素的质问,而是笑眯眯的反问道:“小朋友,你一个人吗”

“这话未免太失礼了,阁下。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我已经研究生毕业两年了。”

罗素没好气的应道:“只是因为灵亲的问题,显得有些脸嫩。正如同您的块头也这么大。”

每个人出生不久,在开始说话后开始产生的“灵亲化”,有轻有重、各不相同。

罗素见过全身长毛、如同直立起来的棕熊一般的重度灵亲化个体,除了能说话、穿着衣服之外,和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也见过只长了一对猫耳,甚至连尾巴都没有的极轻度灵亲化个体。

至于罗素自己,有着沙丘猫种特有的反射神经和柔软的躯体,体重比正常人要低、弹跳力、平衡力和爆发力更强。他的耳朵比起其他的猫类灵亲更大,听力也更强。

他是相当少有的“全正面表征个体”。也就是说,他没有从自己的灵亲中继承到任何负面特质。

如果矮不算负面特征的话。

假如算耳朵的高度,罗素面前这家伙得接近一米九了。而罗素已经二十多岁了,却还只有一米六出头。

这家伙哪怕只是坐在罗素对面,就让罗素清晰的察觉到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压迫感。

“灵亲不见得会影响身高,这是经典的伪科学。比如说我的灵亲是萨摩耶,就品种来说,只是中型犬而已。”

萨摩耶先生咬着吸管随口说道:“比如说,我还认识一头驼鹿。他的身高也的确挺高,但也就一米八。可要说是灵亲,驼鹿可是体型最大的鹿科动物。不说那个你有着很漂亮的浅金色头发,你的灵亲是什么品种的猫”

“我和我妈妈都是沙丘猫。据说是一种很小的猫不过我也没见过就是了。”

罗素没精打采的应道:“但也可能是遗传问题,毕竟我妈妈比我还要再矮一点”

“只是看你的样貌,就知道你母亲肯定是个美人。”

青年由衷的赞叹道。

罗素也知道,自己无意间透露了一些个人情报。

但是没办法。

虽然这头“萨摩耶”一直在微笑着,但罗素的灵性直觉不断告诉他,眼前这个人非常危险。

罗素的心脏怦怦直跳、撞击着他的胸腔,他的耳朵直直竖起、无比紧张、毛发微微炸开,甚至有些胃疼。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

那些影视剧中,欠了高利贷的家伙坐在地下帮派头目面前时大概就是这种感受吧。

坐立难安。

罗素本能的试图将自己的一部分不那么重要的资讯说出来。

就像是小时候犯了错,在怀疑自己可能被发现的时候、就会突然变得健谈。会主动、自愿的承认一些不那么重要错误,试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根据灵亲学,这是以小型动物为灵亲的人类常见的一种本能。

如同小兽会在呲牙的首领面前翻滚过来、袒露肚皮,试图证明自己的无害和驯服一般。

“你妈妈不陪你一起来吗”

这个透露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如此盘问道。

这想必是盘问吧。罗素这样想。

“她死了。”

一边想着,罗素一边轻声答道:“她的葬礼刚结束不久。

“我还记得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就连攥紧拳头,都会感觉到空虚与无力在那之后,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她。虽然在醒来后不久就会忘记梦的内容,但每次醒来时的枕巾都会有些发湿。”

罗素那没有戴皮手套的右手,下意识的碰了一下胸口的项链。

那是一枚六边形的吊坠,里面存放着母亲的个人芯片。

虽然经由葬礼流程,芯片里存放的数据已经被销毁但这留下的完整芯片,也是一种留给亲人的纪念品。

而这个存放芯片的水晶吊坠,同时也是母亲留给罗素的最后一件礼物。

“抱歉那你的父亲呢”

对面的男人耐心的继续询问道。

罗素愈发的感受到了危险。

这种深入隐私的询问,已经逐渐脱离了“旅行途中的闲聊”的程度。

按照一般人的情商来说,既然罗素只提了母亲,那显然就是不想谈父亲的意思吧

但罗素却是面不改色。

他有不少和危险人士接触的经验。

如同他小时候,母亲还没有下班的时候,他就孤身一人放学回到了家。

进门后,罗素才察觉到家中进了盗贼,而且对方还没有离开。

罗素清晰的意识到在这时他反而要保持镇定与放松,不能因为恐惧而慌乱。

他保持着演技,保持自己的天真与无害。第一时间给朋友打了联络电话,和朋友联系上后,在“出去打球吧”的借口下,从容的离开家门。

他并没有迫不及待的离开,也没有在出门后飞奔着逃跑。而是哼着歌,磨叽了一会才缓缓动身。

如今面临的危机,想必也正是如此。

“那个男人啊,早就远走高飞了。”

罗素嗤笑一声,表露出一种不屑与不易察觉的憎恨。

但实际上,他对那个男人并没有什么感情。

没有爱,也没有恨。仿佛只是一个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路人。罗素并没有“自己拥有一个父亲”这样的意识。

“在我几乎还不记事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带着家里的全部财产。和我与母亲不一样,据说那男人的灵亲是鹰。想必他注定是要远走高飞的。

“我们之前生活在崇光岛,那边不像是幸福岛有上下城区。大量工作交由人工智能处理,能让人活的体面些的活计可不好找。母亲费尽全力才能供养我,让我上学。这二十多年来,那个男人甚至连一分钱都没有汇回来过,所有的消息都是只读不回。甚至在母亲病死后,我给他发了母亲葬礼的地点,他也没有理会我。

“你知道吗,先生我头一次知道,人死之后会变得很重。而在那之后,又会变得很轻。火葬场不会把全部的骨灰都交给你。只有象征性的那么一捧骨灰盒大概只有这么大。”

罗素比划着,语气淡然中渗透着些许悲伤与自嘲:“他们就连遗体告别仪式的时间,都只给了我一分钟。因为前来告别的只有我一个人我甚至请不起赛博教会的神父来完成仪式。幸好我在学校的时候打过一些零工。不然就连存放那么轻、那么小的盒子的集体墓地都买不起。如果不能第一时间付起钱,就只能选择环保套餐也就是直接把骨灰撒到海里。”

这并不完全是演技。

那是货真价实的悲伤,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

只是罗素其实并没有那么无助他比自己话中所描述的那个孩子要坚强的多。

毕竟如果不够坚强的话,他不可能在崇光岛那种环境下坚持读完大学。

但他从小时候就习惯于恰当的“卖惨”。或者说,以适当的程度展示自己的伤疤与缺点,在不至于被人看轻的前提下、尽量消弭他人的敌对意识。

就像是假装自己很乖,来蹭蹭路人骗取食物的流浪猫。

说来也怪或许是因为专注于表演、或许是对方对自己放下了某种歹心,罗素感觉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感,逐渐消散了。

或许,我也不完全是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

罗素想。

尽管只是一种用于自保的社交手段。

但把这些事说出来,的确也让他好受了一些。

“听我的,”对面青年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一些,“等找到那男人,记得给他一枪。抛妻弃子,应当给他些教训。”

“算了吧。”

罗素摇摇头:“我不想去找他。”

“即使他让你生活的如此困难”

“他的确是个混账。但我不能和他一样,变成一个混蛋。”

罗素轻声说道:“母亲说过,我要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

这是实话。

母亲的确如此说过,罗素也是发自内心的这样想的。

“什么才算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能够让人发自内心的钦佩的吧”

罗素沉默了一瞬,不是很确定的说道:“至少也不能让人憎恨。”

闻言,有一头白色长发的青年沉默了些许。

“那可太难了。”

青年轻声说道:“比成为总公司的董事,还要更难。”

说罢,他放弃了这个话题,再度露出了那毫不专业,只能让人不寒而栗的蹩脚微笑:“既然如此,你怎么买得起头等舱的空艇票的”

“母亲在临死前,才告诉我我在幸福岛有一个舅舅。”

罗素一侧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平静:“一个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的舅舅。母亲让我搬到幸福岛来生活这头等舱的票,也是我舅舅给我买的。我跟你说,这票可贵了,如果换成我的生活费,能让我过上五六年顿顿有肉的日子。

“但也很可惜,我实在没有买行李箱的钱了。好在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搬运,上学时的书包就足够了,甚至还挺宽松。这倒是让我省了托运的钱。”

“你舅舅是在”

“天恩集团。他是总公司的人,听那意思应该是高层。”

罗素如此说道。

这自然也是他故意透露的情报。

一方面是为了取得对方的善意和信任,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天恩集团啊那可是大企业。”

身材高大的白发青年低声感叹着。

他思索了一会,若无其事的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了罗素:“你是个好孩子

“但好孩子在幸福岛,可更得多加小心。”

“听起来,幸福岛和崇光岛也差不了多少。”

罗素嘟哝着,随手将盒子打开。

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耳尖的毛直接就炸开了。

心脏几乎停跳。

指尖接触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把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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