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恣醒来时,正站在雪里。
狂风卷着冰碴,打在身上针扎般的疼。
这是哪儿?
直入鼻腔的冷空气,凛冽得让方恣清醒了不少。
她依稀记得,自己昏迷前……
已经死了。
6月中,气温已达到35度。
下午五点,方恣收到菜鸟狗狗的短信,让她去驿站取快递。方恣刚走出小区大门,一辆私家车突然撞开护栏,狠狠碾向她。
当时的惨景还历历在目,总之,换作谁都死透了。
阵阵寒风,将方恣的思绪牵回眼前望不到头的银白。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怎么除了雪,还是雪?
她搓着被冻红的胳膊向前走,蓦然停下脚步,不远处有一栋房子。
方恣记得很清楚,刚刚那位置,什么也没有。
房子就像是从地里平白钻出来的,诡异而寂静地风雪中耸着。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驱使方恣靠近。
她缓缓走了过去,也渐渐看清了建筑的模样。
那是一栋二层别墅,配色怪异极了,大块的红撞着大块的绿,在静谧的雪夜中,有种突兀的惊悚。墙体与大门的质地十分特别……像纸糊的,隐隐散发着刺鼻的胶水味儿。
这东西她见过。
在寿衣店。
烧给死人的纸糊房子。
方恣的心跳不由一顿,这该不会是……
她妈给她置办得吧?
吱嘎——方恣终究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这房子虽然过于阴间,但她想通了,自己现在也实属算是阴间的一份子,应该赶快适应。
刚踏进玄关,室内的阵阵暖意就扑面而来,烘得方恣脸颊微微发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身体也逐渐缓和了过来。
只是与暖意同至的,还有人声。
“真TM受够了!这到底什么鬼地方?我们还要困多久!”
是一个女人,因情绪失控而显得尖锐。
房子有人,还不止一人,光在客厅说话的就有四个声音。
“是不是你,姓高的?!”女人厉声问,“你们台最爱搞这种下作东西,这屋里藏满了摄像头,对不对!”
被质问的人不屑冷哼一声:“你要是能翻出一个摄像头,我这个台长给你做。”
这位高姓“台长”声音厚重,听起来是个上了岁数的男人。
“晴夏姐,冷静点,说不定过一会儿手机就恢复正常,我们就能联系外界了……”
劝架的是一个声音温吞的年轻男人,听了他的话,方恣下意识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上竟一片血红,所有功能全部丧失。
年轻男人话还未说完,就被另一个北方口音浓重的男人嘲讽着打断。
“联系外界?要不怎么说你们这些小鲜肉读书少呢,现在可都快夏至了,夏至懂吗?初中地理学没学?整个北半球都是夏天,上哪儿整这么个冰窖?我在保姆车上睡过去的时候是晚六点,在这醒来是晚九点,三个小时,都不够从北京飞广州的。你告诉我,咱们这是搭火箭到南极了?”
这句话落下,屋内一阵骇人的沉寂。
方恣倒不在意这些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她死后能出现在这儿本就灵异,她只觉得这几个人的声音莫名熟悉。
方恣顺着玄关悄悄挪了过去,偷偷望向客厅。
客厅内灯火通明,刚刚说话的四个人她也瞬间看了个清楚,竟分别是:一线女星江晴夏,梅花台台长高建辉,顶流男爱豆井廷,脱口秀一哥孙盛。
不仅如此,坐在沙发上未说话的还有五个人,无一不是娱乐圈举足轻重的大咖,若不是听到刚刚的谈话,她险些以为自己是误闯了真人秀综艺拍摄现场。
起初,方恣以为这些人和她一样,死后才来到了这里。
可是他们谈话间透露得却是,所有人都是下午莫名一阵困意来袭,醒来后已经在这房子中。
难道他们还没死……
正琢磨着,背后一股莫名的力量,猛推了一把方恣,将她推至众人面前。
九位大明星看到突如其来的陌生面孔,吓了一跳。
而下一秒,屋内灯光全灭,所有人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同时他们的耳畔传来一个诡异的声音。
【人已到齐,游戏开始。】
那声音甚至不能说是人类的声音,无法区分男女,高亢中带着暗哑,清脆中深藏低沉,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宛如诡魅。
【你们可以叫我“法官”,等待你们的是一场公开的审判。】
法官?审判?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想开口发问,却发现不但喉咙发不出半点声响,连身体也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眼前的黑暗像是被拉开了一道无形的幕布,上面播放的影像令所有人瞠目结舌。
他们此刻惊骇的表情不加滤镜地显示在上面,显示在A城最大的商业广场的大屏上,周围围观着无数市民。
而下一个镜头,是某电视台的新闻栏目,信号被突然掐断,转而出现了他们的身影。
接下来是各大直播平台,首页的直播间都在直播着他们如今狼狈的模样,弹幕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几乎掩盖了镜头中他们的面目,像是趴在死人脸上啃食的苍蝇,令人头皮发麻。
所有人已然明白了“公开”的含义。
画面被收起,“法官”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为在座每一位所犯下的罪,都单独定制了一场游戏】
每个人……都有罪?
九个人互相看着彼此,心中又是狐疑又是忐忑。
除了方恣,只有她心态很好,毕竟从进门到现在,压根就没捞到一个座。
【每一场游戏,都有它的“主角”,先从谁的游戏开始呢?你们不妨猜猜。】
“法官”的笑声阴沉得令人头皮发麻。
【我会给你们一些有趣的提示,每天也会有一次公开投票的机会。你们若能成功投出“主角”,便可以进入下一场游戏,而被投出的人,无论是否为“主角”,都会被游戏淘汰,我将公开Ta的罪行,给予最无情的审判。但如果“主角”一直未被投出,成为游戏最后的赢家,不但可以免于审判,还能离开这场游戏。】
“法官”再次笑了一声,像指甲摩擦玻璃一般:
【懂了吗?你们离开这里的方法只有一个,等到自己的游戏,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方恣仔细琢磨着“法官”的话,缕清了规则。
他们十个人中,有一人将是接下来游戏的“主角”,“法官”会给他们关于“主角”的提示,每天有一次投票机会,淘汰“主角”,他们可以进入下一场游戏,“主角”淘汰他们,则会离开这里。
只是公开罪行?
方恣沉了沉眉,她又有什么罪?
下楼取快递的时候,忘了把她妈放门口的垃圾带下去?
【第一场游戏启动之前,允许各位复习一下自己的前科】
“法官”话音落下几秒,方恣眼前却依旧是漆黑一片,倒是借着透进窗的月光,看到距离她最近的那几个人。
瞳孔放大,呼吸急促,身体微微颤抖……这些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
而这时,“法官”的声音突然在方恣耳旁传来,与刚刚不同,少了些怪异飘忽的音效,多了几分细声耳语的温柔。
“不用看了,方恣,你是在场唯一的无罪人。”
无罪人?唯一?
方恣没有多开心,反倒心里一沉。
那岂不是说,跟她在同一屋檐下的其余九个全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身已死,是我给了你生命延续的机会。”“法官”语气玩味,“如果你比这几个活人强,游戏玩得让我尽兴,我可以考虑赐你重生,只是在游戏过程中若不幸被其他人投出去,你会当场毙命。”
方恣:“……”
方恣总算是弄明白了,她就是这位“法官”随机放进狼窝里,增加狼王争霸赛可看性的幸运小羊,走了八辈子血运的那种。
“你的身份是我和你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这是“法官”留给方恣的最后一句私聊,因为无法说话,方恣连反驳的余地也没有。
待其他人查看完罪行,“法官”继续道。
【每晚0点-6点为休息时间,这期间请待在卧室。中午12点为投票时间,投票过后,未被淘汰的玩家将会得到一条隐藏信息作为奖励。】
【好,第一场游戏将在0点正式启动,祝大家好梦】
“法官”的声音消失后,一条通往二楼的楼梯凭空出现。
楼梯旁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显示着一句话:卧室在二楼,请各位按照门上标记的名字找到自己的房间。
看着那通往未知世界的阶梯,没人敢第一个踏上去,屋内一阵绝望的死寂。
“我……我要离开这儿!放我出去!”一个人突然叫喊了起来。
是江晴夏。
江晴夏不愧有着国民女神之称。
即便她此刻杏目圆瞪,头发凌乱,红唇因歇斯底里的吼叫弄花了妆,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她不顾众人阻拦,疯一般地冲出大门,有的人追了出去,有的人则在屋里看热闹。
不到五分钟,几个出了门的人,包括江晴夏都返回了别墅。
其中一个刚满18岁的小女孩控制不住大哭了起来:“我、我们……逃……逃不掉了,往哪儿走……都会回到这间鬼房子。”
众人听了这话,心又凉了半截。
方恣经历了这么多,倒是对这事见怪不怪了,只是有些心疼那女孩。
哭泣的不是别人,正是当红小花阮依依。
那清纯可人的相貌,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谁看了能不揪心?
方恣递了一张面纸过去,阮依依瞥了她一眼,没接。
方恣:“……”
江晴夏此时像丢了魂儿一般瘫在沙发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
坐在江晴夏对面的是一个瘦瘦小小鬓发斑白的男人,五十多岁的模样,高建辉高台长。
听了几人的描述后,他眼中的沧桑更多了几分,高建辉掏出一颗烟,颤颤巍巍地点燃,猛吸了一口。
“别抽了!烦不烦!”
也不知道这一举动刺激了江晴夏哪根神经,她突然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狠狠砸在墙上。
“疯女人,我TM忍你很久了!”高建辉此时也顾不上风度,直接上手将江晴夏用力推了个趔趄。
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及时扶住了江晴夏,对着高建辉软软道:“高台长,晴夏姐最近情绪不好,您别生她的气……”
是因热播剧最近翻红的顶流爱豆——井廷。
井廷转头又对江晴夏宽慰:“晴夏姐,你没事吧?我扶你上楼休息。”
谁想下一秒却被江晴夏狠狠甩开:“别碰我,滚!”
江晴夏推开井廷后,独自踉踉跄跄上了楼。
一个黑壮胖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忍不住嗤笑一声。
“井廷,你还是太年轻,两头都想舔,最后谁也舔不到。再说你现在舔他们有屁用啊?好像谁能活着出去给你资源似的。”
说话的人,是孙盛,因一口贫嘴在美食综艺里爆红,方恣的二大爷最爱看他的节目下饭。
井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什么也说不出。
孙盛更是鄙夷他这幅窝囊模样,转身又看向高建辉:“还有你,老高,不是你年纪大,大家就都该惯着你,老子就算死,也想好好死,而不是被你的二手烟呛死。”
说着,孙盛直接将高建辉手中的烟扔在地上,狠狠踩熄。
听着孙盛“死”字不离口,方恣隐隐猜测这些人背后的罪行,起码十五年有期徒刑起步。
高建辉气得手抖如帕金森,过去谁不是一口一个“高台长”,对他点头哈腰地敬酒递烟,现在真是反了天了。
只是他敢对瘦弱的江晴夏动手,却完全不敢与膀大腰圆的孙盛硬碰硬,只能发泄般踢了一脚茶几,忿忿上了楼。
其他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只有一人面不改色,一直盯着方恣。
“小姑娘,你是怎么来的?”
方恣愣了一下,看向了发问的人。
是一个中年女人,四十岁出头的模样,声音温柔,吐字清晰,举止优雅,目光和善。
主持界的大咖--李七雨,人称小七姐。
年轻时是叱咤风云的人物,结婚嫁人后低调了不少,现只主持一档情感类节目,把更多的时间用于其他事业。
“我也不是很清楚,一觉醒来,已经在房子门口了。”
方恣没提自己“死过”的事,她不确定说出自己是“死人”的真相,会不会吓到别人。
“哦……那跟我们差不多呀……”李七雨继而又问,“你看着是个生面孔啊,做哪行的啊?演员吗?还是歌手?叫什么名字啊?”
她仔细打量着方恣,这个女孩看起来二十出头,像个刚毕业的学生,神情却沉稳从容,面对刚刚发生的种种,脸上看不到半分惧色。
今天被关在这里的,都是熟人,唯独这女孩陌生。
方恣长得清秀娇俏,一双笑眼犹如弯月,一对小梨涡又乖又甜,虽然以素颜出现,却丝毫不显得五官寡淡,反而有种干净利落的感觉。
面相又莫名让人感到亲切,也就是圈中常说的有观众缘。
应该是哪个公司刚培养的新人吧……
“我叫方恣,是名自由撰稿人。”
“自由撰稿人?”李七雨皱了皱眉,有些不信,“你没有娱乐圈相关工作经历?”
“……如果非要搭个边的话,之前做过两年编剧。”方恣尴尬一笑。
李七雨眼色淡了几分:“你写过什么剧?”
“自媒体的那种小短剧,估计说了,小七姐也没看过。”
“自媒体啊?”李七雨尽量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却多少透着些嫌弃,“网红拍得那种吧?”
她未等方恣回答,低头看了一眼表,云淡风轻地说道:“都快十一点半了,得赶紧回卧室。”
说着,李七雨站起身招呼着其他人上楼,再没看过方恣一眼。
而其他人路过方恣身边,也全当她是空气。
方恣理解,毕竟编剧这职业在他们这些身价过亿的大明星眼里,四舍五入约等于叫花子。
只不过也分三六九等。
大编剧相当于丐帮长老,小编剧约等于丐帮弟子,而她这种搞自媒体创作的,最多算丐帮编外人员,俗称要饭临时工。
这时,方恣隐隐感受到背后有一道灼人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她转身望去,果然角落处站着一个人。
先入眼的是那双过分修长的腿,再往上瞧,便是挺拔舒展的身姿,最后看到了那张精致白皙的脸。
冰上王子——冉凇。
14岁获得首个男子花滑世界冠军,20岁已是享誉国际的大满贯得主。
今年26岁,刚刚退役,因过高的国民度与人气,是各大综艺都抢着签约的临时嘉宾,据说同名电影也在筹备中,算是彻底转型进了圈。
冉凇看到方恣回头,匆匆移开视线。
方恣倒不怯,直接上前打招呼:“冉凇!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我们全家都特别喜欢看你的比赛。”
冉凇耳朵微微泛红,表情却依旧保持高冷:“你怎么不上去?”
声音清冷好听。
“我刚来,想先熟悉一下环境,你为什么不上去?”方恣下意识环顾四周,其他人早已离开,客厅此刻只剩他们二人,“……总不会是在这儿等我吧?”
冉凇:“……”
嗯?
猜中了?
“你认识我?”方恣试探地问。
冉凇:“……”
唔,看来或许是想多了。
蓦然,方恣发现冉凇身后的角落处立着一个矮柜。
她刚才仔细观察过这间房子,客厅很大,家具却少得可怜,只有两排沙发,几把椅子,一张透明茶几,放眼望去,有种家徒四壁的感觉,不想还漏了一处。
那矮柜,高度约80厘米,宽度约1米,有上中下三个抽屉。
见方恣一直盯着矮柜看,冉凇不由开口:
“这柜子上面两个抽屉是空的,最下面的抽屉有锁。”
“有锁?什么锁?”
“电子密码锁。”
方恣走过去,蹲下仔细瞧了瞧,果然第三个抽屉上有一块黑色的屏幕,她用手指点了一下,出现一行文字。
【请输入房子主人的名字:___】
名字?
江晴夏、高建辉、井廷、孙盛……冉凇。
方恣在手写屏上,依次写下了其余九个人的名字,都显示密码错误。
方恣愣了一下,缓缓写下自己的名字。
下一秒,锁中传出了一声提示——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