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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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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聒噪了一夜的蝉都有些声哑,透过双层的隔音玻璃只传进些细碎的动静。

粟桐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她两个小时前就已经醒了,只是漫长的鬼压床消耗完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粟桐没有开空调的习惯,这两天气温持续升高,房间中也只是老旧风扇正在费力摇头。

由于主人常年不着家,这间租来的房子比空置还不如,厨房里没有锅碗瓢盆,就连卧室也就一张床与风扇为伍,多热的天粟桐都像缺乏安全感似得要盖被子,薄薄一层从头捂到脚,她睡姿规整,只占中间一长条……

活像让人瞻仰的遗体。

等鬼压床的劲儿过去,粟桐才翻身坐了起来,她左胳膊缠着纱布,里面楔着的六根钢钉一个半月前刚取出来,伤口痒痒的,已经在结痂,睡觉怕刮着才裹一层,白天可以将纱布拆了,康复训练也没有落下,除了力气使过头还有点疼,已经不影响日常生活。

之前换药的时候,粟桐留意过手臂上的疤,蜿蜒狰狞,痂还是血红色软软的,而今长实了更不好看,当刑警的,就算没有遭遇过大场面也难免磕磕碰碰,这不是粟桐的第一道疤,也不是最后一道,可是偶尔瞥见,还是觉得难看了点。

她轻声叹了口气,随手打开床头的收音机,早七点,东光市的交通FM会播放新闻,粟桐在学校时形成的收听习惯,保留至今。

“疼……疼疼疼”几个月下来,粟桐还是不长记性,将受伤的胳膊随便“甩”,在床头柜上磕了一下,收音机里正在放音乐,随着粟桐的动静发出些信号不稳的“嘶嘶”声。

她这收音机是近十年前犯罪心理学的老教授送的,早就到了该退休的年份,只是老教授卡着点肝癌去世,粟桐手边也没个纪念的东西,于是这收音机十年不下岗,旋钮磨损严重,颜色都褪尽了。

音乐声还在继续,准备掐个整点播新闻,粟桐捂着胳膊发了会儿呆,从思量着换个收音机到怀疑在医院时麻药打多了,所以脑子迟钝,这段时间老爱出神,等音乐声戛然而止,她才穿上拖鞋,慢腾腾去卫生间里洗漱。

卫生间连着主卧,正对洗手台就是一面硕大的镜子,里面还嵌着灯条,一打开,光呈包围状,毛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镜子里的女人眉目很浓,眼角有些尚未疏散的困意,因此线条不算利索平直,懒洋洋的向上卷起,眼睑半阖时透着逼人的凌厉,只是粟桐面色苍白,又是柔顺的鹅蛋脸,将这种肃杀冲淡了很多,笑起来也有几分虚假的平易近人。

她头发长了不少,发尾拖至胸口,粟桐受伤至今已有六个多月,两个月前出院,只能做些内勤工作,内勤除了忙到猝死,危险性不高,她也就懒得去剪头发,出门前绑起来就行——

理发店如同审讯室,各位老师连衣服上的褶都会顺带问一句,何况粟桐这满身伤。

洗脸池中水放得很小,挡不住收音机的声音,里面还在说着近两天的新闻,“我市平晃区最近发生数起交通事故,其中遭水泥车碾压致使两死一伤,提醒广大听众危险路段慢行,切勿右侧超车。“

这件案子粟桐知道,交警大队那边已经出具了责任认定书,只是普通的交通肇事。

“章台区……”

粟桐耳朵尖一动,挂着满脸的水珠将头探出卫生间,试图一字不落地听清楚。

章台区在东光市西边,开发程度低,到处都是七八十年代遗留的小街巷,甚至还有红灯区,“脏乱差”占尽了一个“乱”字,东光市一半以上的犯罪率都由这里提供。

不过粟桐也出生在章台区,她小时候更乱,可能邻居就在赌博吸毒,这几年互联网的兴起构成了大举报时代,章台区也收敛了许多,只在一些阴暗角落里还能窥见往日的菌斑。

收音机里的声音继续:“章台区昨晚八点至十点之间,发生一起入室杀人案件,目前已至五人死亡,一人受伤,章台区公安分局已经介入调查,请各位市民夜间关好门窗……”

新闻还没有播完,粟桐拽起毛巾胡乱擦了把脸,随即一个电话打到局里,“喂,何支,章台区的案子这么大,得交市局负责吧?”

电话那头显然是值了个大夜班,接电话的间隙精神松弛,打了个漫长的哈欠,“你官复原职第一天就想勘现场?”

“正好顺路嘛。”粟桐说着话往手上倒了些醒肤水,她的护肤品很齐全,只是为了节省时间,只有面霜空瓶,其它的落灰,要不是受伤修养忽然多出大把时间可以让粟桐虚耗,能放到过期。

“伤好了吗?”电话那头的何支队问。

“差不多了,追捕还有些障碍,出现场没问题……昨晚十点前的案子,这会儿还在取证吗?”粟桐行云流水地抹完脸开始专心听电话。

“章台区那边先到的现场,因为案情重大只做了初步勘验就上报,技术中心的人这会儿还没回来呢,”何支队有些无奈,“你那身子骨我不放心,待会儿让你队里的人去现场汇合。”

“行,都听支队长安排。”粟桐笑道,“我官复原职后第一天出外勤,局里有没有什么庆祝仪式?”

何支队:“庆祝个屁……”又打了个哈欠,也难为支队长他一大把年纪还要值大夜班,骂人的话都说不利索。

粟桐趁他尾音没发出来,赶紧接着道,“挂了挂了,不耽误何支队轮班。”

说完眼疾手快,电话那头刚想再念叨几句就被忙音堵住,粟桐只看眼前不谋长远,她这一挂挂得何支队一肚子气,等回头局里遇见,粟桐的耳根子得遭十倍的罪。

这位何支队全名何铸邦,已经五十多岁,是粟桐的顶头上司也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半个叔叔,年轻时也干刑侦,人缘好,嘴碎,一句话能掰成十句,年纪越大越唠叨,一点没有警察的魄力,更像是个搞教育的。

粟桐这家里简单的没有丝毫人气,换好衣服关上门,便跟酒店套房别无二致,她就算在一个地方住三年,也留不下丝毫痕迹,若是哪一天殉职,整理起遗物来恐怕还装不满一个行李箱,得拿骨灰盒凑数。

出事的具体地址已经发到了粟桐手机上,在章台区平安路木天蓼小区,这个小区已经存在了几十年,沿着马路,周边繁华,说是有物业,其实根本不管事。

进小区十几米的地方就摞着一堆垃圾桶,时间太早,收垃圾的还没来,体型硕大的垃圾桶有些不堪重负,除了上头堆出的尖,周围也散落着不少垃圾袋和瓜皮果壳……没有塑料瓶和纸箱,已经被捡走了。

小区里不上班的老人比较多,他们醒的早,已经吃了饭开始散步遛狗,还有舍不得电费搬了藤椅坐在树荫底下乘凉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连下棋和炫耀子孙的心思都没有,说起的全是67栋304那家人。

粟桐没急着赶去现场,她先在小区里闲逛了几圈,凭借着从何铸邦身上原封不动扒下来的好人缘,半个小时后已经将受害者的情况了解个底朝天,估摸着刑侦大队的人应该要到了,粟桐才找了棵树,倚在阴凉处等着。

几十年前的老小区并不讲究人车分流,甚至地面上连个箭头都不画,小区规模基本属于十几分钟就能用脚丈量一整圈,从大门到最里面直通通一条拥挤的大道,然后跟老树分枝似的蔓延出去些更狭窄的路。

67栋在小区的最后一排,要过去就得走眼前这条大路,粟桐眯着眼睛,被树下的风吹得昏昏欲睡,面前来来往往都是民警或辅警,也有分局刑侦中队的,案子刚刚移交,粟桐来得已经算早。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粟桐起身不打算再等时,一双手伸到了她的眼下。

这是一双修长的手,如玉雕成的青竹,骨节并不大却彼此分明,虎口和食指指腹有很明显的老茧,只有常年摸枪的人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而公安部门,就算是危险度数很高的刑侦与缉毒也很难摸枪摸出老茧。

粟桐心里惊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双手的主人开口道,“请问是市局刑侦大队粟桐队长吗?”

很清甜的声音,只是语调冷淙淙的,还透着几分客气。

粟桐抬手挡了一下眼前的阳光,她面前站着的人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岁左右,杏眼细眉,唇峰有一个精致的弧度,单看一双眼睛像是开在隆冬的霜花,有种虚幻的凛冽。

但跟粟桐伪装出来的平易近人一样,此人含笑的唇面以及说话时不经意的梨涡,都让这种凛冽有了丝人情味。

除此之外,眼前之人便装,马尾不过肩,还带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与手上老茧的位置不相称,看起来简直是个学生。

当初老何为了防止粟桐养伤期间不安分,将她的办公室直接挪到管档案的楼层,只负责两件事,写起诉意见书和整理案卷材料移送司法部门,其它一概不给管,这女孩儿是新来的?好歹也是刑侦大队进人,老何居然不提前跟自己商量?

粟桐心里蓦然生出了警惕,这种警惕毫无逻辑,完全出于经验……眼前人毫无杀伤力的外表下,竟暗藏着令粟桐毛骨悚然的气息。

凝视片刻,粟桐没有与她握手,而是微微抬了抬下颌,“你是……”

“穆小枣,”面前之人并不觉得尴尬,她笑了笑,“刚调到东光市刑侦大队。”

“其他人呢?”粟桐又问。

穆小枣摇头,“暂时只有我一个,其他人有另外的案子。”

“只有你一个也行,我们现在去现场。”顿了一下,粟桐又道,“死了五个人,血腥味肯定很重,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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