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娅其实是干审讯的好材料,她刚到市局,什么都不行,抓捕个犯人都能拖后腿的时候,审讯能力就已经开始一路飙升,三个月就在见习警员中数一数二,所以粟桐一直把她当个宝贝,但凡有审讯办案专家的讲座,粟桐都会搞张票,让张娅带薪去听。
何虫有很明显的弱点,狡猾却并不难审,正好拿来锻炼锻炼张娅。
张娅不慌不忙地拆了一包湿纸巾递给何虫,“你现在已经被逮捕,进监狱是肯定的,只是我们执法部门跟司法部门独立分割,你进监狱之前得呆在看守所,看守所的环境比监狱要差那么一点,经常好几个陌生人挤在里面。”
何虫又不笨,当然听得出张娅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刚用湿纸巾擦了下伤口,刺激的痛感夹杂着突突地心跳让何虫嗓音嘶哑,“你什么意思,你们刑警可不能知法犯法!”
“当然,”张娅微微睁大了眼睛,她义正言辞,“我们永远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
何虫跟张娅大眼瞪小眼,其实从刚刚何虫被抓就看得出来他是个欺软怕硬的典型,在外头被人包围时,一点都不敢反抗,自己的同伙被关进房间,他别说相救,连问都不问,后来见粟桐残疾,穆小枣受伤,他又觉得自己可以了,打算规划个逃跑方案。
这会儿被穆小枣一盆栽撂倒,枪都拆开检查了一遍,他又开始哭哭啼啼寻求庇护。
何虫被满脸无辜的张娅吓得不轻,他之前很笃定自己能得到法律庇护,这会儿却又被两句话一撩拨,完全落不到实处。
张娅也不急,她将垃圾桶勾到何虫面前,示意沾血的纸巾可以扔了,随后又抽了两张干净的给他。
穆小枣作为旁观者,其实看得出张娅行事风格有些像粟桐,如出一辙的模棱两可,不违反规定,但也不遵从规定,这要是审讯室,张娅十之八/九要被喊出来批评一顿。
过了好一会儿,张娅又温声地戳穿何虫,“我知道你愿意交代所有事,不过你看起来这么害怕,畏惧会令人开不了口,所以你承诺好的‘交代一切’还是会有所隐瞒吧?”
何虫没开口,他确实不敢什么都交代,还打定了主意只要对方不刨根究底,他就能糊弄过去,要是真追根究底,那他完全可以闭嘴,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
可是张娅什么都没问,就先摧毁着他的心理防线……何虫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他的鼻子还在流血,这一咽嘴里尝到了浓厚的血腥味,他的眼神刹那间如死灰般失去了所有光彩。
“可这里不是审讯室,没有那么多人,也没有摄像头,你说得话甚至不会记录在册,只是提供一条追查的线索,谁也不会知道是你开了口。”张娅话音一转,“当然,关于你贩毒、拿枪袭警的罪行我们还是会在警局清算。”
何虫:“……”
感情你们一点亏都不肯吃。
“可是你想想,如果我们真的抓住了幕后之人,你就不会再受威胁,”张娅继续道,“否则,就算你进了监狱,也还是疑神疑鬼。你能在恐慌中生活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退一万步说,我们抓不住,那也能给他造成困扰,你一个小喽啰他就顾不上了。”
张娅的话太有说服力,何虫咬了咬牙,“我知道的实在不多,也的确像之前说得那样,我没有货源也没有客源,我得靠别人……而跟踪粟桐就是上线这次给我的任务。”
心理防线一旦击溃,何虫就跟三峡泄洪似得啰嗦,能说的不能说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抖露了出来,更有甚者他还搜肠刮肚补充细节,生怕哪里还不够周密,影响了警察抓人。
按何虫地说法,对方已经知道车进了凝枝园,至于他的上线是如何得到孙康平车牌号的,何虫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等何虫说完收尾,已经快到凌晨一点,他中途要了两杯水,估计是里面长久没动静,蒋至道还来敲了下门,看见何虫破相的脸又把门默默给关了起来。
“我能交代得已经全部都交代完了,”何虫嗓音沙哑,“你们可不能过河拆桥。”
粟桐伸了个懒腰,她跟穆小枣还好,张娅已经挨在桌子上开始打瞌睡,说好今天早点下班的,结果又熬到这会儿,明天技术科跟法医出了报告还有得忙,粟桐暂时没有打扰张娅的美梦。
“放心吧,现在就送你去警局过一晚,给你个单人间。”粟桐应声道。
“那我的兄弟呢?”何虫这会儿开始讲义气。
“也送去警局,跟你关一间。”粟桐还征求他的同意,“可以吗?”
何虫赶紧点头。
除了警察的应承,蒋至道也给人一种安全感,他送何虫去警局的车是一辆商务suv,除了司机还给何虫配备了保镖,何虫又差点跪下来抱蒋至道的大腿。
这些事都处理好后,蒋至道问,“要不今晚就住我这里好了,酒店还有空房,随便开三个套间。”
粟桐拍了拍张娅,询问了她的意思,张娅已经睡得神志不清,直接点头同意,而粟桐却想回家一趟,她身上的衣服有破损、有血渍,还有灰尘形成的污迹,从内到外都得换,而这时候想买新的也买不到,只能回家。
“你呢?”粟桐抬眼问穆小枣。
“跟你回家。”穆小枣道。
粟桐皱眉:“凭什么?”
“我是你的副队,现在有人要杀你,我得跟着。”穆小枣一脸认真,“这是义务。”
粟桐气笑了,“哪门子的义务?”
“警察的义务。”穆小枣强调,“你会是潜在的受害人,已经有犯罪分子向我们举报。”
粟桐:“……”
这犯罪分子向警察举报的时候,她就在现场。
穆小枣随后又给了她退路,“你放心,只要弄清楚是谁,以及为什么要杀你,确保你的安全,我就离开,又或者你想去我那儿住?”
粟桐:“……”
她有气无力,“算了,还是回我的家吧。”
才第一天恢复外勤,粟桐就搞得轰轰烈烈,早上是公交转地铁,中午坐着穆小枣的卡宴,晚上蹭了孙康平的本田,这会儿又连人带轮椅被塞进宝马X7里。
轮椅是蒋至道送的,放在后备箱中,说是给粟桐留个纪念,
这个纪念品多少有点不吉利,但粟桐只能规规矩矩感谢长辈的一片好心好意。
开车的司机就是刚刚招呼她们的服务员,只是这会儿换下套裙,穿一件白T罩黑色皮夹克,鸭舌帽镶着铆钉,打扮上颇有点重金属朋克,她重新自我介绍,“我叫林茵,退伍之前是名侦察兵。”
粟桐并不惊讶,她坐在后排,离开凝枝园后进入大路,卖宵夜的摊子还没收工,一个半径几十厘米的塑料桌上能拼两三个人,吃炒粉吃烧烤的都有。
“看得出来,”粟桐有些累,她在真皮的座椅上蹭了蹭,“你跟副队一样,听见脚步声就会戒备,不管站还是坐都将背挺得笔直,两个小时前领我们去吃饭,还因为我们三个人的队伍调整了下步调……我没当过兵,但这些应该都是你们的习惯吧。”
“……”林茵索然无味地踩了一脚油门。
以前也有客人看见她这种反差,有些喜欢,有些不喜欢,但都会受到惊吓,粟桐是第一个戳穿的,这本是林茵的乐趣所在,这会儿被粟桐剥夺了乐趣,正在心里愤愤不平时,粟桐带着困意又说了声,“抱歉,过度留意别人也是我的习惯……不过是个坏习惯。”
林茵刚冒头的气愤瞬间无处发泄。
半个小时后,粟桐终于坐着轮椅,进了自家门。
她的房子租在章台区和舞阳区的交界处,方圆三公里有两个派出所,小区半旧不新,该有的都有,每一盏路灯下面都装着摄像头,再有经验的小偷,踩上一年半载的点,也不见得都能避开。
房子一室一厅,可能才五十平左右,不过东光市的房价向来很高,粟桐所在的小区因为偏远且毗邻最乱的章台,租住不算贵,粟桐才能单独租个五十平,否则就得跟别人合租,或者考虑车库。
她一个当刑警的,早出晚归,动不动凌晨回家,还会招惹穷凶极恶之徒上门报复,跟别人合租实在丧良心,车库也不行,安全系数太低,粟桐的睡眠状况一直很差,租改造的车库可能会夜夜睁眼到天明。
房子小了点,五脏俱全,只是厨房像是从来没用过,干净的有些离谱,只象征性放了些油跟盐,连味精跟生抽之类都没买。
粟桐将自己从轮椅翻到了沙发上,一瞬间疲惫上涌,她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床给你睡,沙发归我。”
穆小枣还在打量粟桐的狗窝——其实这个狗窝很整洁,没有一丝杂乱,也因此缺乏人气,沙发前并非茶几而是一张可以吃饭的桌子,高度刚刚好,上面只放了一个玻璃杯,也只有当中还没喝完的半杯水彰显此地有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