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卧室中一共有两具尸体,一具十七八岁,符合长子的年龄描述,另一具更小,穿着薄纱质地的粉色公主裙,从头到脚不知被砍了几刀,很多地方血肉外翻,露出白骨——
她几乎被剁成了肉馅儿。
粟桐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怪不得老严不想让其他人进来。
没得粟桐开口问,老严继续道,“至少有两把武器……”他指着尸体,“大的那个头部有集中凹陷形骨折,具体还得拖回去扒头皮,小姑娘目前看来是刀伤致死,但她被砍成这样不清洗无法观察所有伤口。”
“锤子之类的钝器和刀?”粟桐又往房间里走了几步,半蹲在男尸身侧,“凶器都找到了吗?”
“只有锤子,是不是凶器还得带回去比对,刀具下落不明,得靠你们找。”老严缓缓站起来,将最后的证据封袋,“拖尸体的车应该到了楼下,这里交给你们,我先去看看。”
老严说着,锤了锤自己的老腰,又将目光落在了穆小枣身上,因为长期熬夜的原因,老严精神虽然不错,两鬓却已生了霜白,一双眼睛底下也是乌青,然而衰老和疲惫都打不垮他这样的人,一旦站直,老严的脊梁骨便是笔挺的。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你就是刑侦大队刚上任的副队长吧?多大了?”
老严是技术部的王牌,常年缩在实验室里,只负责教徒弟,很少亲自出面,因此穆小枣进局里也有段时间,彼此尚未形成交集。
“二十八了。”穆小枣道。
粟桐闻言,抬起目光看了看她。
“瞧不出来近三十了。”老严点头,“粟桐这丫头比你大一点,可是没你稳重,常年搞得一身伤,你既然是副队,就把她看牢点。她基因不好,遗传了她爸妈的……”
“咳,”粟桐咳嗽了一声,打断老严的絮叨,“温度这么高,尸体再拖延下去可就要腐化了。”
“没大没小,我做事还需要你来教。”老严回头,瞪了粟桐一眼,他的话茬也就断在这里,没再继续往下说。
穆小枣看起来没什么好奇心,老严的话没说完她也不想追着问,反而问正蹲在地上的粟桐,“怎么,我脸上有线索?”
粟桐:“……”没有线索有奸诈。
这间小卧室朝南,因为楼层低采光有限的原因,窗户做的很大,在墙上连成了一片,这会儿阳光透进来,使得穆小枣一双眼睛呈淡色,平静无波地看向粟桐。
“你是不是已经把我的档案都调出来看过了?”粟桐收回目光,一边说着话,一边留意周遭血迹。
穆小枣坦然,“这是我身为副队该做的。\"
粟桐:“……”
穆小枣又道:“粟队放心,你的档案会烂在我脑子里,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与人言。”
粟桐:“……”
她“哦”了一声,“你告诉别人也无妨,到时候跟你急的又不是我。”
粟桐自诩平易近人,穆小枣的朋友也算遍布黑白两道,却不知为何两人就像流年犯冲,也谈不上看不顺眼,可就是要彼此争锋相对才高兴。
粟桐怀疑是因为李建春的脾气太好,永远一副和事佬的态度,他当副队时,不管粟桐干了什么,李建春都有办法圆滑地糊弄过去,只是李建春破案没什么能力,粟桐一直觉得他适合搞政治,说不定能成个常务委员。
没脾气的李建春换成了摸不透的穆小枣,心里难免有些落差,粟桐叹了口气,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尸体胸口的衣服上。
这件衣服完好无损,只是中半段有不少喷溅和抛甩状血迹,粟桐冲门口喊了一声:“徐华,做现场笔录了。”
徐华原本离门有三米远,为了拉开距离,甚至站在对角线上,这会儿粟桐一叫唤,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就跟要闹独立似得,自顾自往前蹚了两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到了视觉暴击。
他哀嚎着:”队长,你就不怕我留下心理阴影以后不干刑侦了?!”
“那也得解决完这个案子再说。”粟桐可不是老严那种惜才的人,她带得刑侦大队男女都当狗使,刚入职就往死了人的现场冲,不吐出胆汁都不敢说自己经过了洗礼。
也因此粟桐这个队的业务能力很强,就连查大案的伤亡人数也是历届最低,何铸邦将刑侦大队当成个宝贝,逢庆功宴都要拿出来炫耀。
徐华硬着头皮,半只脚站在房门中,半只脚卡在外面,手里还捏着一把刚要过来的塑料袋,要是真忍不住要哕也不能破坏了现场,这是刑侦人员的基本素养。
粟桐刚准备说话,穆小枣用纸夹着一张照片递过来,这张照片已经照了有些年头,老房子里阴湿,照片也没有做好封存,边角已经开始褪色,不过当中的人像还算清楚。
粟桐瞧了一眼穆小枣捏照片的姿势,从口袋里掏出单支的手套递给她,“刚刚从老严箱子里顺得。”
“……”穆小枣已经算是眼明手快,硬是没有看见粟桐的动作,她开始怀疑这位队长以前是扒手出身,日入上万,只是后来从了良。
心里这么想,嘴上不能这么说,穆小枣也是刚接触粟桐,对她还不熟悉,只是觉得眼前人很不好相处,刚照面就是提防的态度。
她道了声谢,将手套接了过去,而粟桐则带上另一只,细细打量着照片。
这是一张全家福,一个老人,六七十岁,看不出是奶奶还是姥姥,然后是父母和下面的两个孩子,拍照片时被剁成肉酱的小女孩还需要人抱着。
女孩脚踝上有颗非常明显的痣,粟桐看了一眼尸体,确认是同一人。
随后粟桐又将照片平摊着放在眼前,照片因为磨损,表层起了绒毛,吸附着不少白色粉末,她让徐华记下,“初步判定是海洛/因。”
又继续道,“女孩死时她哥哥还活着,因此衣服上会有两种血液痕迹,并且他站得位置应该是这一块,”粟桐用手在西面的墙上比划了一下,“这里有很明显的血迹空缺。”
徐华写得飞快,等粟桐说完后他才哆嗦着问“这么说,哥哥是亲眼看着妹妹被砍成这样的?”
粟桐耸了耸肩,“吸毒的人本就六亲不认。”
趁着粟桐分析现场的时候,穆小枣则在书桌和柜子中翻找,很快又拎出个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些红色的片剂,穆小枣掂量了一下,“是麻/古,只是分量怎么会这么少。”
密封袋本身就不大,只占据了穆小枣的掌心,片剂更少,贴着塑封袋的底部一眼就能数清。
“应该是被吸食了一些,”粟桐问徐华,“你之前说还有红冰,在哪里?”
“喏,”徐华努了努嘴,“大厅的柜子底下,红冰、K/粉,还有其它认不出来的抑制剂和兴奋剂,所有毒品加起来不到一公斤。”
粟桐沉吟,“不对……这户人家看起来并不富裕,家中还有人需要吸食毒品,种类这么多却广而不精,哪有这么吸毒贩毒的?”
小超市里的东西可能品类多数量少,可是贩毒的人都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弄一堆花里胡哨的品种就说明有不同的供货源,当中风险成倍提高,而且每一种都取少量的货,卖两个人就见底,要是混着卖几次就把人吸死自断财路,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
而且不说麻/古之类,四号海洛/因跟红冰可是稀有货,查得极严,很难弄到手,既然有货源又为何浅尝辄止,若说钱不够,又囤了一堆其它药物。
矛盾重重难以解释,粟桐又问,“通知缉毒大队了吗?”
“通知了,他们在等现场清理出来。”徐华忽然“哎”了一声,“副队,你小心点!”
穆小枣也不知什么时候大半个身子都从窗户探了出去,她用膝盖抵着玻璃与墙形成的夹角,较粟桐看来那是个相当危险的姿势,然而穆小枣却十分稳当,伸展出去的手臂连抖都不抖。
不一会儿穆小枣就从树梢上勾下来什么东西,老小区的树木没有人工的干预能够肆意生长,三楼的窗户外就是一株香樟,从窗户抛出去的东西挂在樟树枝上,用塑料袋和油纸包裹,穆小枣又是用手垫了一下,还没打开便道:“是钱。”
成捆的钱,数量不多,穆小枣的判断是,“五千上下。”塑料袋和油纸包上也沾有少量毒品,一并收起来进了证物袋。
徐华在旁边大惊小怪,“副队,我们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都没发现这袋钱,怎么你一来就找着了?”
“我向窗户外看了一眼。”徐华的捧场在穆小枣这里完全没用处,她又道,“你们没发现是因为根本没进这间屋子。”
徐华忽然觉得自己太年轻,不应该承受这份工作上的压力。
面目狰狞的死人另说,怎么两位队长找到线索都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穆小枣明明长得挺可爱,这会儿却快将“你胆子太小”和“工作粗心”写在脸上了,导致徐华一度怀疑自己的智商和眼神。
“这沓钱上没有血迹,应该是命案发生前抛出去的。”粟桐的发尖垂下来贴着脸,她有些痒,用肩膀蹭了一下,“一般人家都不会将钱用油纸包跟塑料袋装着,也不会放在自家十八岁的儿子房里……我怀疑这钱只是其中一小份,去找找,看还有没有藏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