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市局的刑侦大队分为四个组,受粟桐这个刑侦大队队长的调度,而何铸邦又是粟桐的顶头上司,东光市由于地理位置和“历史遗留问题”,刑侦大队总是忙得晕头转向,近些年市局有意再增加一个“刑侦二大队”,并且刚具雏形,所以刑侦大队又被称为“刑侦一队”,两个称呼间反复横跳。
缉毒与刑侦总是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别的部门是“合作”,唯独他两是“互坑”,坑出大把革命友情,经常有案子大家相约一起连轴转,顶着黑眼圈相互问候猝死日期,只是工作跟交情分开论,很多时候粟桐并不清楚缉毒大队在干什么,她也不需要知道。
作为缉毒大队副队长的张天晓体格招摇,穆小枣就坐在他身边,只觉眼前一个庞然大物生出了手脚,黑铁塔般挡住了眼前所有的光。
她估量了一下,粟桐说他一米九,其实该有一米九三向上,骨架大腱子肉,并没有横向增长的趋势,体型貌似笨重不过动起手来一样灵活,没去考武警有点浪费。
会议室的门关紧,百叶窗都拉严实,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就是幻灯片,张天晓绕出座位开始道,“昨天晚上章台区发生一起灭门惨案,目前五死一重伤,死亡人员包括孙济果和许敏。”
幻灯片分屏,左边是三张活生生的人,都是偷拍角度,看距离还比较远,右边则是命案现场的一具尸体,遍体鳞伤面无好肉,周围全是血,倒在主卧门口,粟桐进屋时扫视过几眼。
张天晓道:“这就是孙济果,东光理工大学教授,主攻无机化学,四十六岁。许敏,三十八,毕业于东光理工,孙济果的学生,生物技术专业,目前在临云药业任职,手上有两个项目。”
东光理工综合排名是全省第一,全国前五,其中化学专业顶尖,排名还能再往前挤一挤,而临云药业也是全国百强大健康民营企业,上市公司,手上带两个项目至少也是主任级别。
怎么一个教授一个主任竟然还住在□□十年代的老旧小区?
张天晓继续道:“大概九个月之前,禁毒大队在章台区的鼎盛KTV抓到一伙聚众吸毒的本地人,根据交代我们先后捣毁两个毒窝,但之后这伙人在戒毒中心被暗害,死了三个,就再也不敢开口了。”
两个毒窝不过是庞然大物的一部分,既然能够深入戒毒中心杀人,不仅是对告密者的威慑,也是对警方和法律的挑衅。
“不过我们手中的线索也没有断,捣毁窝点后我们发现所有毒品纯度都异常高,毒贩销货需要往里面添加甘露醇等各种杂质,那这些纯度极高的毒品又是从何而来?”
张天晓低头翻过一页幻灯片,画面中是一幢自建房,恐怕已经有三十年开外,瓦砖碎裂,墙壁也被雨水侵蚀,灰白相间,斑驳萧索,大概是因为拍摄角度的原因,周围似乎没有其它建筑。
“再往下查难度攀升,艰涩到一度毫无进展,完全陷入了死胡同,”张天晓想起那些日子熬得夜还是觉得头顶发凉,“直到队长换了个思路,我们不找上家,而是想这么大量高纯度的毒品交易肯定需要检验人员,又经过三个月的调查,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这位东光理工的教授身上。”
张天晓指了指画面中的破房子:“这是孙济果的老家,大概三年前他的母亲得了肺癌,每个月的化疗、药物等各种费用都在八万元以上,当时他与妻子在市中心有一套房,每个月还有几万贷款要还,便打算将房子卖了,但他们手里的这套房学区一般,同时价格高还有贷款,迟迟卖不出去,直到前年年初才出现了转机。”
穆小枣轻声问了句:“不仅有人买了这套房,还高于市场价?”
张天晓点了点头,“卖了一千七百万,整整高出孙济果的报价六百万。”
“不算太多,孙济果急着出手,想必在价钱上压过一道手,市中心的房子只要面积不是太小都能上千万。”穆小枣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的确,单凭这一点还不能确定孙济果跟毒品有牵连,但足够我们布控监视并留意孙济果的每一笔进账,他是大学教授,有自己的研究项目,每月进项不低,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笔专门用来治疗他母亲的钱来历不明。”
“UBS海外户口汇进来的?”穆小枣又问。
张天晓打量了她一眼,继续往下道,“是……这笔钱非常难查,我们只能再度收线将目光集中在孙济果和许敏身上,并且发现他的老家,这栋房子内部就是他的简易实验室,可惜没等到收网他就死了。”
就是因为死得时机太过凑巧,所以何铸邦才坚持要让粟桐与缉毒大队这边相互通气。
粟桐趴在桌子上,半撑着下巴,“你们怀疑是毒贩那边下得手?”
“不清楚,”张天晓是个严谨的人,“真相需要你们刑侦抽丝剥茧,我们能做的也就是盘查剩下的线索,只是……”他叹了口气,“不乐观。”
坚持了这么久,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就得来这么个结果,难怪缉毒大队各个垂头丧气,有点提不起精神。
“我这里有个人你们兴许可以问问,”就在这时穆小枣开口道,“他叫杨晨,住在舞阳区,具体住址我不清楚,他有经常搬家的习惯,但不会离开舞阳区,那是我为他画定的界限……你找到他后就说是我派来的,他会对你说实话。”
张天晓眨了眨眼睛,他将信将疑,“这个人有何特殊?”
“你找到他后就知道了,”穆小枣摇了摇头,“具体我不能多说,另外我建议你们派个和善的人单独登门,也不要带他入警局,杨晨脑子有点问题,受了惊就什么都问不出来。”
死马当成活马医,反正手里的线索已经三番五次卡进死角,循着穆小枣提供的方向兴许还有救,何况她堂堂一个刑侦大队的副队,总不至于信口开河,在这件事上乱来。
就在刑侦与缉毒的两位副队说话时,粟桐全程半瘫在桌子上,她眯着眼睛看向幻灯片,总觉得此事略有蹊跷,张天晓的怀疑跟现场留下的证据并不吻合,呈现着一种微妙偏差。
电脑随后进入了休眠,幻灯片也跟着一闪,张天晓这个人个子不矮,毛病很大,锁屏是闪烁的“远离毒品,义不容辞”,画面漆黑惊悚,一双凹陷的大眼睛扒在文字上,死死盯着在座各位,随后到处溢血,猩红一片。
粟桐:“……”
她被硬生生盯出了一身冷汗。
思维被拽回,粟桐打了个哈欠,她在胳膊上滚了一周,就着半瘫的姿势将目光抬起,落在穆小枣身上,倒不是不想看见张天晓,只是这人长得太高,粟桐这个姿势得将眼睛装头顶才能勉强看见他的脸。
穆小枣就连坐着时也没有丝毫放松,今天是便衣办案,她上身穿一件淡蓝色T恤,领口绣有一排烫金的纤细文字,衬得脖颈修长,而肩与背绷得笔直,呈现出一种流畅的线条感。
粟桐知道这种被衣服遮掩的单薄之下,是不容小觑的力量和技巧,她忽然好奇穆小枣与自己——伤势完全恢复的自己之间到底谁更厉害些。
莫名其妙的,忽如其来的,争胜心。
休眠的电脑被顺势关上,看得出张天晓的幻灯片后面还有几页,大概属于部门内需要讨论的疑点和资料,缉毒与刑侦职能不同,没必要全都交代。
“我这边的调查有了眉目会尽快通知给你,你们要是顺着毒品这条线挖出了什么线索也别忘了我,”粟桐最后总结,“老严回来的时候应该告诉过你现场有吸毒的痕迹,光是我后期发现的都有两三种,不排除有几具尸体真正的死因是吸毒过量。”
“法医那边出了报告也给我一份。”张天晓对“吸毒”两个字极其敏感,他的屏保都堪称惊悚,去各大高校轮番播放比讲课更有警示作用。
但除了张天晓外,粟桐还发现穆小枣的耳朵尖跟着动了一下,正襟危坐的人并没有放大这点好奇,恰恰相反,穆小枣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手上——她正在不动声色的抠手指。
一个人竟能斯文且幼稚。
“没什么事你先卷铺盖滚蛋,”粟桐示意张天晓别耽搁时间,“三楼会议室我先占用,负责盘查的人该传回消息了。”
刑侦一旦接活那是各个当驴使,别人过一天是一天,粟桐他们恨不得把一个小时揉碎了,在每分钟里装填任务。
市局早就废除了限期破案那一套,只是这次的案子影响十分恶劣,从昨晚开始发酵,媒体人们大概有专门值夜班的,凌晨已经在各个平台现出痕迹,网友的各种猜测使得章台区乃至整个东光市都受其影响,空气中弥漫着惴惴不安。
早上的地铁和公交都十分拥挤,不少人随口就提起这件案子,粟桐的薄脸皮又开始冒头,她一路如芒在背,总觉得是自己办事不利。
眼下警方的通告被各方关注,没有硬性的期限要求不过市局的压力也很大,何铸邦眼下乌青了一块,明显是半夜被人喊醒后直到这会儿还没能睡上一觉。
“你之前在分局就是干刑侦的?”等会议室清空后,粟桐才抽空问了声。
穆小枣有些出神,片刻后才点了点头。
随后粟桐又像是不经意地提到,“市局里缉毒大队跟刑侦大队平级,但我记得分局没有独立的缉毒大队,而是由刑侦下辖缉毒中队?”
“……”穆小枣上半身不动,直直把脖子拧过来,跟闹鬼似得幽幽盯着粟桐,“粟队,我已经说过一遍,内网有我的档案,你要是不会用电脑,我可以出钱帮你报个基础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