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市国际机场是整个华国的交通枢纽,时针已转过零点,出发大厅内依旧人头攒动。
“您好,办理值机。”
“好的,请出示您的证件。”
秘书递上护照。
地勤笑容得体双手接过。
三本护照中两本都有被经常使用过的痕迹,随便翻开一页,各式各样的出境和入境章把只有巴掌大小的页面填得满满当当。
但靠下的那本却像是刚刚打印出来的,取护照时用到的序列号都还贴在封皮右上角没有撕掉。
地勤心里有些犯嘀咕。
作为公务舱的接待人员,她过往遇到的事儿可不算少。
“三位是要去哪儿?”
秘书:“亚美尼亚。”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礼貌地催促道:“麻烦快点,飞机两小时内就要起飞,我们还要赶去开会。”
“好的,您稍等。”
听他说是去开会,再加上三本中的两本都是外籍护照,地勤收起好奇,很快打印好登机牌。
“请问有需要托运的吗?”
“没有。”秘书回道。
地勤点点头递上登机牌。
“祝您三位旅途愉快。”
目送三人走远,地勤忍不住偷偷打量被围在中间的青年。
青年容貌出色得过分,就是脸色有点苍白,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大厅内众人目光的焦点。
他好像不太舒服,嘴唇发白不见血色,那位姓徐的女士从头到尾都小心翼翼地护在他身边。
地勤猜测着二人的关系,八卦的火苗在心头乱窜。
“喂!”同事突然拍她后背。
她回过神,“干嘛啦你。”
“脸红红的想什么呢?”同事笑容揶揄地用肩膀推推她。
“没什么啦!”
两人笑闹着岔开话题。
离开柜台右拐就是安检口。
安检口前排着长龙,大多都是准备搭乘红眼航班的旅行团。
公务舱的专属通道也被攒动的旅客挤得水泄不通,保安见管不过来就索性不管,好在这个时间段乘坐公务舱的客人并不多。
“是不是累了?”徐嫱有些担心地看向楚眠。
“没。”青年摇摇头。
见她眉头紧皱,楚眠弯起眉眼笑着重复道:“我没事的。”
看到他的笑,徐嫱心口像是堵着块巨石,心脏被不断翻涌着的酸涩感挤压得阵阵发麻。
她从秘书手里拿过水杯。
“喝点热水。”
楚眠不想让她担心,虽然不渴却还是喝了几口。
“姐姐,你也喝点。”
昨天到现在,徐嫱合眼的时间都不够以小时作为单位,再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脸上的倦意。
但真正让她焦躁不安的并不是生理上的疲惫。
即便如此,在看到楚眠目光里里的担心后,徐嫱还是放松紧抿着的嘴角,缓和了神色。
“你喝,我不渴。”
去到安检口说明情况的秘书很快带着地勤走了回来。
再次出示登机牌后,工作人员带着三人朝队伍最前排走去。
“请拿好您的证件。”
徐嫱接过护照,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稍稍放松了些。
她看着小小的手提包被传送带慢悠悠地送进金属检测仪,安检员手持探测器示意她上前。
“这是谁的包?”
徐嫱闻声转过头,被工作人员举在半空中的手提包很眼熟。
“我的。”她答道。
再小的变故放在此刻都像是块重重的秤砣压在她心弦上。
“有什么问题吗?”
“里面检测出液体,麻烦您拿出来看下。”安检很有礼貌。
徐嫱点点头,很快从包里翻出食指大小的滚珠香水。
手提包回到最初的地方,以让她心生焦躁的速度再一次被传输带缓缓送进黑糊糊的检测箱。
“好的,没有问题了。”
她拿起包,回头看向楚眠。
察觉到她的目光后,原本神色苍白的青年习惯性地笑笑。
徐嫱指指候机厅,示意他自己会在这里等他出来。
“好。”
虽然知道机场嘈杂她可能听不清楚,楚眠还是很快回道。
徐嫱心里的那根弦犹如被浸泡在温水中,缓缓变软,但这根弦却在下一秒被人硬生生抻开。
——临近崩断。
迎面走来的男人有着能用夸张来形容的身材,侵略感极强,即便是她也忍不住退开半步。
但带给徐嫱压迫感的绝不仅仅是他身材的高大。男人目不斜视地朝自己走来,那种目光并不像是陌生人在路过时不经意的打量。
他是冲我来的。
心里的声音如是说着。
徐嫱身体紧绷,垂在腿边的双手缓缓握紧,两人间近乎对峙的气氛很快吸引来乘客们的注意。
男人垂眸扫了眼徐嫱,毫不在意她那副戒备的模样。下一秒,他和徐嫱擦肩而过,距离近到几乎可以听见布料互相摩擦的窸窣声。
不等徐嫱放松,就看他直直朝楚眠的方向走去。
“小眠!”她下意识喊道。
青年正在接受安检,闻声抬头看向候机厅,突然出现的男人像堵墙挡在了他与徐嫱之间。
楚眠微微皱起眉。
“抱歉,麻烦让一下。”
见男人纹丝未动,楚眠主动往旁边错开一步让出过道。
“蠢死了。”男人低声道。
他的话来得莫名其妙。
“您说什么?”
原本排在楚眠身后的秘书挤到两人中间,“先生您有事吗?”
男人推开秘书,动作轻飘飘的仿佛是在拂开一只塑料袋。
他沉着脸,与其说是生气更像是不情愿似的附到楚眠耳边。
“楚眠,该醒了。”
顾衍抿着嘴,虽然不愿意却还是逐字逐句道:“小熊软糖。”
“您好!安检口只过不出!”
徐嫱无视保安的提醒,脚步匆匆地绕开他走向楚眠。
“小眠,你——”
她突然顿住,与自己咫尺之隔的青年像一幅正在褪色的沙画。
海浪席卷而过,他身上自己熟悉的气息被一寸寸抹平,短短几秒就变成了副完全陌生的模样。
“小……楚眠?”徐嫱听到了自己声音中的疑惑,还有潜伏在疑惑下的害怕,那是她只有在面对无法挽回的失去时才体会过的害怕。
楚眠抬起眸,眼中的情绪在她的注视下被一点点剥离。
深度催眠的后遗症即便是楚眠也需要时间来消化。他低下头靠在顾衍肩上,等待头痛缓和。
“把药吃了。”顾衍皱眉道。
“止痛药对我没用……”
楚眠阖着眼,“阿衍,你快不要说话,我头疼得厉害。”
顾衍心里憋着股气,嘴唇翕动却还是没再出声,安安静静地被楚眠当成自带温度的人形支架。
“你到底是谁?!”
徐嫱就快要没了冷静。
“我是谁关你屁事。”顾衍冷笑着低声回道。
“徐总,先管好自己吧。”他抬手指向徐嫱背后。
贡安平身着便衣,带领几名队员亲自指挥这次抓捕行动。
“徐嫱,”他举起逮捕令,“你涉嫌蓄意谋杀证据确凿,并且在取保候审期间试图离境……”
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拆分开的音符,明明听得清清楚楚,徐嫱却没办法将它们拼成意思完整的句子。
“现依法对你实施逮捕。”
贡安平打了个手势。
“咔嚓——!”
冰冷的手铐闪着银光,四周嘈杂的议论声如同此起彼伏的浪潮忽高忽低,乘客们探究的视线将周边的空间扭曲得不成形状。
有那么一瞬间,徐嫱似乎觉得这只是又一个荒诞的噩梦。
再过几分钟,她就会听到青年轻轻的叩门声,饭菜的香味就会顺着门缝挤进屋内拂过她鼻尖。
“楚……小眠……”
她的声音很轻,但这一次并没有等到青年心有灵犀地抬眸。
贡安平走向顾衍。
“楚医生没事吧?”他关心道。
顾衍挑眉,“你在乎?”
贡安平面露无奈,顾衍这脾气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你先带楚医生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我们再电话联系。”
顾衍难得没有呛声,扶起楚眠往机场外走去。
深度自我催眠的后遗症绝不只是头痛那么简单,顾衍眉头紧皱心里烦躁得厉害,却无处发泄。
“徐总,走吧。”贡安平贴心地准备了件外套帮她遮住手铐。
安检口到大门不过两三百米的距离。徐嫱用脚尖丈量着这短短的两三百米,每走出一步都和自己曾近在咫尺的展望背道而驰。
“楚医生。”她轻声呢喃。
原来我的小医生……
真的是医生啊。
她突然有些想笑,不是嘲讽也不是勉强,只因为这短短不到两周内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可笑。
高速路口。
黑色的越野车和蓝白相间的警车在此分道扬镳。
一个往西,一个向东。
“阿衍……停车……”
“刺啦——!”
高速转动着的车胎在柏油路上呲出一长串火花。
顾衍几乎是踹开车门,绕到副驾驶揽起楚眠下了车。
青年脸白得不正常,搭在眼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打湿,说出刚刚那四个字仿佛耗尽他全部力气。
“喂!楚眠!”顾衍着了急。
“阿衍……你好吵……”
楚眠的声音又轻又浅,需要顾衍很用力才能听清。
“让我休息一下……”
“……很快就好。”
他推开顾衍,力气小到几乎不足以推开空空的水杯,但顾衍却顺着他的力道退开,只是浑身的肌肉依旧紧绷,随时准备接住他。
两条腿有些不听使唤,楚眠勉强跨过防护栏,顺着防护栏缓缓跌坐在草地上,双手垂在身边。
他抬起头。
昏黄黯淡的路灯下,修长的脖颈又白又细,仿佛只需要摘花拈草的力气就能轻易把它折断。
“阿衍……”楚眠声音低浅。
“今晚怎么没有星星?”
“要下雨了。”顾衍答道。
“这样啊……”
楚眠微微喘息着,在脑袋里乱窜的画面慢慢失去颜色,与那些画面相关的情绪也渐渐沉底。
“走吧,阿衍。”
他扶着防护栏站起身。
“开快点,赶下雨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