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眠隔着车窗，眼看咨询所和自己擦肩而过，心里咯噔一声。
信号灯由黄转红。
车缓缓停稳，顾衍目光凉嗖嗖地瞥向小动作不断的青年。
“敢开门试试。”
“……”
楚眠指尖刚刚碰到门把，闻言有些心虚地收了回来。
“阿衍，我想喝水。”他更换策略抬手指向街边的便利店。
“诊所有。”
“我想吃宵夜。”
“诊所也有。”
“我想早点睡觉。”
“诊所里有床。”
楚眠依旧不死心，“现在这个时间过去会给医生添麻烦的。”
“添麻烦？”顾衍抬抬眼皮。
“你预约二十次又取消二十次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点。”
“……”
牙科诊所离咨询所不远，也就四个红绿灯的距离。今晚的信号灯很不配合，畅行无阻的绿灯根本没给楚眠思考对策的机会。
顾衍熄灭发动机，提溜起心如死灰的青年下了车。
诊所外，身披白大褂的年轻医生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楚眠：“……”
其实可以更久点。
他神色自若地寒暄：“穆医生这么晚还没休息吗？”
穆安笑容揶揄地回道：“好不容易等到你来，我怎么敢休息。”
陪楚眠看过几次牙后，顾衍对他那些小伎俩心知肚明，押着楚眠直接进到诊所，彻底打消他想趁着寒暄伺机逃跑的心思。
治疗室里，成排的器械在顶灯照射下幽幽地反着冷光。
护士笔直地站在牙椅旁，双手交叉紧贴在腹前，笑容标准地露出八颗牙齿，朝他微微弯腰示意。
“欢迎光临。”
“……”
楚眠默默往后退了一步，顾衍堵在门口岿然不动。
“阿衍，我想上厕所。”
“行。”顾衍爽快地点头。
见青年眼前一亮，他慢悠悠地接着说：“我陪你去。”
“……”
“走啊，还愣着干嘛？”
再次回到治疗室，顾衍摁着生无可恋的青年坐进牙科椅。
穆安好笑地安慰道：“今天只是简单地检查一下，很快就好。”
楚眠面无表情，“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也说只是简单看看。”然后毫无征兆地举起了电钻。
“……”穆安轻咳两声。
“第二次你说是复查。”复查完告诉顾衍自己要减糖。
“……”穆安扭头别开视线。
“第三次你跟我说洗牙。”洗完后通知自己禁糖。
“这次真的是检查，结果好的话就不用禁糖了。”穆安赶忙说。
楚眠弯起眉眼笑着问：“穆医生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
穆安戴上医用塑胶手套，决定单方面结束对话。
他从护士手里接过硅胶质地的白色咬合器，动作娴熟地将咬合器固定在牙床深处，指尖隔着手套擦过温热柔软的口腔内壁。
在口罩的遮掩下，穆安轻轻抿住微微发麻的嘴角。
他收回手换上器械，口腔镜冰冷的不锈钢手柄浇灭了指尖上残留着的温度。穆安抑制住喉咙里阵阵泛起的痒意，俯身认真检查。
都说骨科医生会在看到漂亮的骨头时眼前一亮，心血管医生对于心脏同样有着自己的审美，牙科医生在这方面也不例外。
青年的牙齿在穆安看来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
整齐对称的排列和堪比教科书的标准比例，还有白得恰到好处的牙釉质都漂亮得不像话。
他不自觉地放轻动作，本就安静的治疗室愈发静谧。
“穆医生，轻点。”
身后突然传来楚眠清越中带着丝丝磁性的嗓音。
“……”什么情况？
穆安寻着声音回过头，很快看到楚眠握在手里的手机，还有正按在播放键上的指尖。
顾衍：“……”感情你说想上厕所就是为了去录这玩意？
屋内的安静一去不复返。
“穆医生，好疼。”
“穆医生，轻一点。”
“穆医生，你手好重。”
“穆医生，不要碰那里。”
“……”穆安指尖一颤。
护士红着脸看向别处。
顾衍太阳穴凸凸地乱跳，半刻钟后忍无可忍，顶着楚眠委委屈屈的目光抢过手机没收。
又过了十分钟，穆安取出咬合器帮青年揉了揉发酸的两颊。
“伤口愈合得不错，其他智齿也没有发炎的迹象。”
楚眠眨了眨眼，“那我……”
“荔枝味的。”穆安从抽屉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水果糖。
“尝尝看喜不喜欢。”
见青年笑得好看，穆安把装满各式糖果的礼品袋递给他。
里面既有超市买的，也有高端糖果品牌特别发售的限量版。
满满一大袋的糖果他前前后后攒了有快两个月。
这期间，青年确定预约和取消预约的邮件也收了四十多封。
楚眠接过糖果，浓郁清甜的荔枝味在舌尖缓缓蔓延开来。
他边抿着糖，边心情很好地将糖纸折成漂亮的星形。
穆安不放心地叮嘱：“糖可以吃但还是要控制量。”
“好的。”楚眠表情诚恳。
出于对青年的不信任，穆安又转头看向顾衍。
“每天不超过五颗。”
顾衍不耐烦道：“知道了。”
穆安这才放下心。
“……”楚眠折纸的动作一顿。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时针已转过十一点。
穆安拿起外套，陪着两人一路走到车边才停下脚步。
“楚眠。”他压低声音。
青年抬起眸。
穆安目光郑重，“肖然哥的事就拜托你了，我替大家谢谢你。”
作为肖氏集团的总裁，也是肖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肖然有能力也愿意去帮助那些深陷泥潭，却还在奋力挥动翅膀的困鸟。
他们当中既有偏远山村里怀揣读书梦的小少年，也有突遭变故面临妻离子散的亡命徒。
穆安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他与其他人调动所有的资源找到楚眠，并发布悬赏。
【金额】：九百万。
【悬赏内容】：找到肖然高烧不退以至大脑受损的真相，为肖然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如今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楚眠拉开车门，“交易而已。”
穆安闻言笑了笑，“那九百万当然是交易，另外我个人再附赠全套最专业的牙科护理当作谢礼。”
“终身免费。”他笑容可掬。
“……”倒也不必。
见楚眠一脸的抗拒，穆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多大的人了还怕看牙。”
没等楚眠回答，顾衍神色淡淡地说道：“他对麻药有抗性。”
“什么？”穆安一愣。
“谢谢你的糖。”楚眠举举手里的礼品袋笑着岔开话题。
“穆医生，晚安。”
“……晚安。”
越野车缓缓驶入夜色，穆安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拔智齿时，见楚眠额头上满满都是冷汗，他还玩笑道那么大剂量的麻药别说只是拔颗牙，就是现场给他重做套牙齿都不成问题。
原来青年不是在怕。
是真的在疼。
他沉着脸回到治疗室，护士正在收拾用过的机械。穆安急忙看向牙椅旁的小桌，“星星呢！”
“星星？”护士被吓了一跳。
穆安一把拉开牙椅，焦急的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星星，凑近后还能闻到糖纸上淡淡的荔枝香味。
“没什么，你出去吧。”
“可是……”
“剩下的我会收拾。”穆安面无表情地打断她。
“那您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明天我会让小雅替你的早班，你晚点再来。”
护士离开后，穆安打量了会儿掌心里糖纸折成的星星，随即小心翼翼地收进带锁的抽屉里。
“楚眠……”
他低声喟叹。
***
咨询所里灯火通明。
远远听到脚步声，秦晴故意抬高声音跟姐姐抱怨。
“像这种工资没保障，工作时间还不固定的黑店，我们就吃亏在心地善良才会被压榨到现在……”
她苦着脸连连叹气，“然而黑心老板都不懂得感恩。”
楚眠举起鼓鼓囊囊的外卖袋在她眼皮底下晃了两圈，心情很不错地配合她矫揉夸张的表演。
“黑心老板在反省过后痛定思痛幡然悔悟，为我们人美心善的秦晴和秦雨小姐姐带了夜宵回来。”
秦晴眼前蓦地一亮，兔子似的从沙发上蹦跶下来。
她兴冲冲地扯开袋子。
“都买了什么？”
“……”秦晴笑容一僵。
她不死心地拨开最上层罗列整齐的蛋糕盒，又一层包装精致的曲奇饼像在嘲笑她的天真。
秦晴不信邪地继续翻找，直到指尖戳破纸袋才认命。
“这就是你买的宵夜？”
“对啊，”楚眠自认为贴心地将甜品叉递给她，“快尝尝看。”
“糖中毒听过吗？”秦晴眯起漂亮的凤眼笑得不怀好意。
楚眠动作一顿。
“要不要我给你展开讲讲？”
他果断摇头拒绝。
秦晴撇撇嘴，“切，你不愿意知道那我就讲给阿衍哥哥听。”
“谁是你哥。”顾衍皱起眉。
楚眠正要给终于站对队伍的竹马投去赞赏的目光，就见顾衍板着脸继续问道：“什么糖中毒？”
“……”
趁话题还没展开，楚眠赶忙取出窃听器递给秦晴。
秦晴装作没看见，眨着双凤眼意有所指地嘟囔：“九百万的赏金才分给我和姐姐两百万，我又要送糖葫芦还得偷偷安装窃听器……”
“二百五十万。”
“你骂我！”
“三百。”
“糖中毒指的是……”
“三百五十万。”
“血糖过高时引起……”
“四百。”楚眠微笑着道。
“谢谢老板！”
秦晴顶着姐姐秦雨嫌弃的目光双手接过窃听器，虽然还没听但她也差不多猜到里面的内容。
“要现在放出去吗？”
楚眠摇头，“再等等。”
还不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