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案情概括太简略,基本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看完后,楚眠合起文件夹还给贡安平,“资料里说徐嫱此前和三名死者从未有过交集,您又为什么肯定他们的死跟徐嫱有关?”
“因为徐慕。”
“徐慕?”
贡安平解释道:“徐慕和徐嫱是同个村子出来的。徐嫱算是典型的草窝里飞出金凤凰,徐慕却没那么好命,两个月前意外身亡。”
“你再看看这个。”他边说边把早就准备好的卷宗递给楚眠。
厚重的卷宗颇有份量,不像是意外死亡该有的份量。
打开卷宗,映入眼帘的是张笑容腼腆青涩的脸。照片上的青年相貌最多也就夸句端正,却有着一双足以引人为之注目的眼睛。
眼睛本身并不出彩,耀目的是眼里毫无保留的善意,仿佛深深喜欢着自己所看到的世界。
翻开最后一页,楚眠的视线在医院开具的轻度智力残疾证明上停顿了片刻,随即合起卷宗。
“被意外反锁在了拆迁屋?”
“唉……”贡安平叹了口气。
“凌晨挖掘机进场,驾驶员带着队内交流用的头戴式耳机,根本听不见屋内头求救的声音,等发现时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意外?”楚眠笑着重复道。
“拆迁区位于城中村,周边正在开发还没铺设监控网,现场也在拆迁中被毁得七七八八。徐慕又是独自在城里打工,没有亲朋好友不说还被诊断为轻度智力障碍……”
贡安平话虽没说完,但里头的意思也已经足够明白。
如果不是时隔两月,三名混混以近乎复刻的方式意外死亡,向来只负责重案要案的刑侦一队不会介入调查,贡安平也不会将这三人的死和徐慕联系在一块,更不会从中抽丝剥茧找出徐嫱的身影。
“呵。”
进屋后一直靠在门边事不关己的顾衍突然发出声嗤笑。
“既然他能被算作意外,他们怎么就不行?贡队长又为什么非要用三个社会残渣的死,把一只好不容易飞出草窝的金凤凰拉下水?”
“这笔三拖一的买卖想想可真是够划算的。”他嘲讽道。
“法律不是买卖,”贡安平闻言脸色也沉了下来,“人命的轻重也不由身份的高低来决定!”
他神色严肃,“该有的公道自然有法律去讨还,如果像你说的放任以报复为名的私人暴力横行,最终结果只会是破坏社会安定。”
顾衍走向贡安平,“那徐慕的公道你们帮他讨回来了吗?如果真像你说的有法律去讨还,哪还轮得到徐嫱专程跑回来自己动手?”
“贡队长。”
他冷笑着问:“我很好奇你能不能数得清,这间办公室外到底还有多少公道在等着你去讨回来?”
“不能。”贡安平沉声道。
“但数不清我也要数,即便讨不完我也会尽全力去讨。”
“说得倒……”
“阿衍。”楚眠不高不低的声音打断了两人间的剑拔弩张。
“切。”顾衍撇撇嘴,转身走回门口继续当他的门神。
看着他的背影,贡安浑身绷紧的肌肉稍稍放松,虽然脸色依旧有些难看,却也没再追究。
“阿衍正生我气心情不好,言语有所不当还请您包涵。”
楚眠熟练地打圆场:“那三个混混的死到底和徐嫱有没有关系还未定论,现在就讨论私仇恩怨和律法条规间的界线也为时过早。”
贡安平:“……”
听你这意思是要等为时不过早的时候再继续聊咋滴?
楚眠问道:“徐慕和徐嫱之间具体是什么关系?您为什么笃定徐慕的死就是徐嫱的杀人动机?”
“我原以为是亲兄妹,后来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儿。”
说回正事,他神色稍缓。
“我派人去徐家村走访,这才知道徐慕的爸妈在发现独生子脑袋不太灵光后,就花钱从隔壁村子里买来了个比徐慕大两岁的女孩,改名叫徐嫱,专门照顾徐慕。”
“走访时还发现件事,”贡安平灌下口凉茶继续道:“徐家村早年间还没有完全脱贫,村里的孩子们要是想上学都得靠外界帮扶。
我们查过记录,当年接受帮扶的是自幼被诊断为轻度智力残疾的徐慕,但去上学的却是徐嫱。”
“上学?”楚眠问:“既然徐嫱是买来照顾徐慕的,徐慕的父母又为什么会同意她去上学?”
“要是徐家父母活着,当然不可能放她出去读书,更何况还是占用儿子的机会。”贡安平回道。
“有徐嫱照顾儿子后,徐慕爸妈也放心外出务工。没成想在回家的路上出了意外,被超载的卡车直接碾进车底当场断气,司机和他所在的运输公司给赔了近百万。
徐嫱是在徐家父母死后才出去读书的,她能顺利高中毕业,后面甚至出国留学,估计除去外界的帮扶外,就靠那些赔偿款。”
想想徐嫱从年幼时被亲生父母随意贱卖,后又经历养父母早亡留她独自照顾智力残疾的弟弟。
堪称苦情的开场最终却以学业有成、衣锦还乡落幕,仿佛命运在某时某刻特地为她转了弯,弟弟徐慕却没能等到上天眷顾。
但如今,
一个尸骨初寒,
一个取保候审。
贡安平也不免感慨。
楚眠:“什么时候开庭?”
“下下周五,早九点。”
“我知道了。”
他收起卷宗刚站起身,就见办公室的门被从外面推开。
“楚眠?!”
“晚上好,戴警官。”
和顾衍身高相仿、体型也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人皱起眉,进门时放松的神态瞬间绷紧。
临要下班,戴琨提着满满两大兜热腾腾的饭菜,兴高采烈跑来叫队长吃饭,没想到推开门就瞧见楚眠那张让他深恶痛绝的脸。
他心里警铃大作,“师父!您真把任务交给他啦?!”
满满当当的塑料袋随着他抬手的动作甩来甩去,饭盒里就快溢出来的肉汤看得人心惊胆战。
“小琨啊,带了啥好吃的?”
戴琨显然不吃他这套,“您就打算靠他去找证据啊!”
“红烧肉?你买的?”贡安平伸手接过摇摇欲坠的外卖袋。
“热心市民送的!”
“那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他转头看向楚眠,“楚医生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点儿再走?”
“下次吧,时间紧张,我先回去准备。”楚眠笑着婉拒。
“好,辛苦了!要是有什么需要队里配合的,随时跟我讲。”
“那我们先告辞。”
“师父!”感觉被放置了的戴琨气得头发都快炸起来。
楚眠起了玩心,和他擦肩而过时故意压低声音:“戴警官,您方才的话里有一句说得不对。”
“咋不对?”戴琨果然上钩。
“我可不是去‘找’证据的。”
“不是找?什么意思?!”
“晚安,戴警官。”
“你给我说清楚再走! ”
“行了,你消停点。”贡安平拉住咋咋呼呼的徒弟。
自己这小徒弟虽然来队里的时间不长,但平时也还算机灵,怎么只要一遇上楚眠就炸毛。
他朝楚眠挥挥手,“那我就等着楚医生的好消息。”
楚眠刚走,戴琨就赶忙丢下外卖跑去把门关严锁好。
等回过头时,就见自家心大的师父已经迫不及待对外卖下手。
他放轻脚步,鬼鬼祟祟地凑到贡安平耳边,“师父……”
“又咋了?”贡安平问。
“您让楚眠去捏造证据?”
“咳咳咳——!”
贡安平险些岔气,“兔崽子你再给老子说一遍!我捏造啥?!”
戴琨没眼力见地插嘴:“我老子都死好几年了……”
“我看你爸能被你气活!”
“要真能气活那也行。”他低着脑袋小声嘟囔。
“你小子可长点心吧!”贡安平被他搞得没了脾气,“捏造证据这种话也敢随随便便挂在嘴边?”
被师父劈头盖脸教训完,戴琨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他嘿嘿讪笑两声,凑到贡安平身边虚心请教:“师父,那楚眠刚跟我说的话是怎么个意思啊?”
“他是去制造证据!”
“感情不还是‘造’吗?”戴琨抬手蹭蹭高挺的鼻梁。
这是老哥的遗腹子……
临终托付的遗腹子……
寄予厚望的遗腹子……
默念几遍金玉良言后,贡安平沉住气解释:“如果我推断得没有错的话,徐嫱在这次案件中应该是扮演了雇主的角色。受她雇佣的组织很大概率来自境外,所有联络和交易都在境外进行,这也是咱们找不出有力证据的首要原因。”
他皱着眉继续道:“跨国搜查难度大耗时长,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只能去主动制造证据。其中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徐嫱在完全自主的情况下亲口承认罪行。”
戴琨很快回过味来,“您是让楚眠到她身边卧底套话?”
“孺子可……”
不等贡安平说完,就见戴琨拍拍胸脯,“当卧底我也行啊!”
“……你行个屁你!”
“我咋就不行了我?!”
看着健硕到时不时会让自己怀疑进化论、胡子拉碴的徒弟,贡安平沉默半晌,抬手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你长得就不是很行。”
戴琨:“……”
咱不兴外貌攻击的啊。
“好了好了,先吃饭。热热乎乎的菜放凉了多可惜。”徒弟备受打击的模样看得贡安平胃口大开。
他边取出饭盒边问:“这些都是热心市民送的啊?”
“对啊!”
“你好好谢过人没?”
“根本没见着人,直接让外卖小哥撂门房了。”戴琨回道。
“别是拿错了吧?”
“那不能够,”戴琨指指贴在包装袋上的餐厅订单,“条儿上写着是要送到咱们刑侦一队的。”
“行,那快趁热吃。”
饭盒里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腌渍得很入味,咸甜适中,贡安平就着米饭轻轻松松干掉几大块。
“味儿不错! ”
“香!就是有点儿柴。”戴琨扒拉着饭还不忘附和。
“你还挺挑嘴。”
师徒两人边吃边聊,趁着难得的空闲唠起家常,深夜里冷冷清清的办公室也有了些烟火气。
香气扑鼻的肉菜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油光,晶莹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