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问过你,你也从未跟我说过实话!”
“越芝,你先冷静下。”
“焕焕怎么办,你想过他没有?这个东西你拿回来,有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
“我就是心里有你们,才做下这个决定的!”
曹焕死死扒着门框,睁大着眼睛盯着门缝,忽然,房内的曹东启和钱越芝一起转头看向了他,他心头一凉,脚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哐当!”
桌面上厚实的档案袋掉在了地上,泛着水液光泽的血红向里聚拢,将黄褐色的牛皮纸袋染色。
“焕焕。”
钱越芝站起身,慢慢向曹焕走来,面无表情地走一步喊一声,她身上的衣服从裙摆开始燃烧,点着了皮肤,皮脂、肌肉滋滋掉落,触地成灰。
“焕焕。”
曹焕动不了,叫不出,鼻间一股呛人的焦味袭来,心脏跳到了喉咙口,使他呼吸困难。
“焕焕!”
“什么?!”
曹焕一下睁开眼睛,手往边上撑了个空,整个人翻下了床去,他全身都是汗,胯骨磕在瓷砖地上闷闷发痛。
“焕焕起床了!八点半了!”
“八点半?八点半……八点半?!”
曹焕终于清醒,在周丽华的搀扶下爬起身,他一把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没电了——昨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他回来后一直消化到睡着为止,根本忘记充电这回事。
“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烧糊了?”
“烧糊了?哎呀!”
周丽华小步跑着去了厨房,曹焕只听到一阵滋滋的水珠蒸发声,接着烧焦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屋子。
“你爸这人!早上煲了粥,以为你起来吃早餐肯定会关火,就这么放着出门遛弯去了!”
周丽华打开了大门散味,呼呼的春风往里吹,只穿着薄薄睡衣的曹焕冻得一哆嗦,赶紧先把出勤要穿的衣服换上了。曹焕感觉自己腿好了不少,于是昨晚上让韦博豪不用再每天起个大早接送了,结果第一天不接送,他就睡过了头。
反正已经迟到了,再赶也没用,曹焕干脆慢慢来了,他洗完漱后拿了面包牛奶充饥,吃饱了才下楼打车。
“早啊曹焕,来得真早,太早了,这一个月都挺提前的差点就能拿全勤了,就今天功亏一篑,晚节不保。”
秦诗低头整理分配着早上快递小哥送来的信件,头也不抬地对偷溜进来的曹焕说道。
“没人发现吧?”
“我来给你解释下什么叫祸不单行,就是你不迟到的时候一万年都没事,可当你迟到的这天,刚好你被安排了个检查,并且待检查的人等得不耐烦去找人问怎么还不开始,又刚好被副主任听到了,他没找到你,以为你旷工了,气得不行。”
曹焕听得胃疼,瞄了一眼法医区,前方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正为他打开,门里面有个暴怒的大魔王,他拍拍衣服,不情不愿地弯腰向法医区小跑而去。副主任就站在检查室门口,看到曹焕出现了,眼睛死盯着他不放,目光如有实质。曹焕只觉得如芒刺背,刻意不去看副主任,忽略掉这个可怕的存在,但这不影响他结束检查后,仍是被叫进了副主任办公室挨训。副主任不带停地训了一个小时,曹焕再出来,已经是到了午饭时间了,秦诗吃着她的杂粮饭,一脸同情地目送他耷拉着脑袋从眼前飘过。
“老大,辛苦了,孝敬您的。”
陈弥将一个三层高的饭盒放在曹焕眼前,饭盒外观雍容华贵,看着像是没有四位数拿不下来的,但是打开后,一层是紫薯玉米,二层是青豆胡萝卜鸡胸肉,三层是苹果片,颜色多样,观赏性极强。
就是看着没食欲。
曹焕默默地将饭盒又装了回去,道:
“你妈给你准备的减肥餐吧。”
陈弥点了鳗鱼饭,吃得满嘴酱料,他抬起头嚼着鳗鱼,讨好地向曹焕点点头。
“现在高峰期,再点饭送来要很晚了,老大您就吃了吧。”
陈弥的话是没错的,曹焕夹了块鸡胸肉咬了一口,一点味道也没有,真的就是白水煮肉,嘴里能淡出个鸟来,他苦着脸吃掉了陈弥的减肥餐,把餐盒还了回去。
“老大忍辱负重,是我们学习的楷模。”
陈弥嘿嘿笑着,将空了的餐盒美滋滋地收拾好,殷勤地塞给曹焕一小瓶他点外卖赠送的迷你可乐作为弥补。眼看着午休快走到尽头了,曹焕还得去找余了要处理过的图片,他拿起手机,穿过大厅,快速往文书区走去。声像实验室的门锁着,曹焕拧了拧门把,没能打开,他趴地上往里瞄了一眼,也没有光亮透出来,似乎里面并没有人在。曹焕摸摸下巴,敲了敲门,他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一点没有人的动静。正当曹焕靠在门上,拿出手机准备给余了发个信息时,门突然从里打开了,失去了依靠,他直接往开门人身上倒去。余了反应极快,后仰着退了一步,同时伸出一只手掌撑住了曹焕。
力气还挺大。
曹焕侧跳了几下,好不容易重新找回了重心。
余了没搭理曹焕,开完门后径自回到电脑前,噼里啪啦地虐待键盘,等曹焕走近了,她似有所觉,单手拉开抽屉,头也不回地把一个文件夹递给了他。文件夹中有几张A4规格的彩打纸,图片上那个“警察”的脸被放大了数倍,虽仍有模糊之处,至少比监控里看着要清楚多了,鼻子是鼻子,眼是眼。
“是谁?”
余了问道。
“没见过,不认识。我在市局有个朋友,到时候问问他吧。”曹焕将彩打纸收回文件夹中,背在了身后,瞥见余了面前五彩斑斓的屏幕,奇怪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写插件。”
“这不是那个vs99?还是什么的声纹比对软件?我记得不长这样啊。”
“你知道?”
“临床有时候会接到组合型的委托要求,什么录了段医生的话,以此为根据认为患者够不上伤残等级,要鉴定录音同一性之类的。你没来之前我旁观过几次声像做案子,我不仅知道它叫啥,还知道这套软件是花了十五万买来的呢。”
“啊,十五万买了个垃圾,我帮它改装一下。”
余了不再理会曹焕,任他在一边看了好一会儿。午休结束后,曹焕晃悠着回了办公司,他把几张截图摊在桌面上仔细研究了会儿,真的是一张一点印象都没有的脸,他给图片拍了几张照,发给了谭北海,还没打完字,谭北海已经回复了过来。
“谭北海:这个人我没有任何印象,以后尽量留意一下。”
“你火奂哥:好的[□□ile]”
曹焕锁了手机屏幕,再低头看了几眼图片,便把文件夹整理好,锁进了抽屉中,他现在还不能就这样发给莫达拉。首先曹焕从根本上就没想好,要不要把莫达拉进整个事件中,就连已经在事件里的谭北海他都想摘出去,何况再拉一个身边人进来。这图发过去,莫达拉势必会问来源,曹焕又不能、也不想撒谎,或者掩盖。再者,莫达拉这人表面看上去事事不在意,但其实警觉性特别高,要不然也不能稳稳当当进入刑侦队待了那么多年,山村一事,太过蹊跷,他已起疑,只不过看曹焕不想说,他也没打算问罢了。要曹焕瞒着莫达拉,只是让他帮忙查,确实也可行,但朋友不是这么当的,人也不是这么做的,信任是有额度的,能不花,就不花。
曹焕叹了口气,他想起自己之前有跟谭北海分析过下一步该怎么走,结论是敌不动我也不动,一旦敌动,现在已经有了防备的他们,可以顺势抓到更多敌方的马脚。己方先动,诱敌出营,则是下下策,真万不得已要这么做,那也必须是要在摸清余了的底细之后、大家一起行动的前提下。
“滋滋。”
手机亮了一下,曹焕坐起身,背靠在办公椅上仰头滑开屏幕。
“谭北海:你万事要小心。”
明知谭北海这是针对现状而发的一句话,曹焕就是可以从中歪曲出他对自己急切关心的意思,反正隔着屏幕,随他怎么想。身上有个随时有可能被人追杀的担子,说不被影响那是不可能的,曹焕不过是个普通人、小民众,谁会对这事有心理准备,一部分的他,不可否认地说,一直在想要逃避,喜欢谭北海,想着怎么追人,是他现今生活中难得的只要一想到,就能从中获得安心舒适的事,不知是谭北海人的魅力太大,还是他逃避现实的功力太强。
“弥勒,你那些……GAL game能不能借我玩玩?”
曹焕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主意,什么都去尝试一下,说不定能从中找到追谭北海的方法。
“啊?老大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小意思,光盘我都放你家了,在你那飘窗下的抽屉里,爱玩哪个玩哪个,对了我还有个爱好者群,要不把你也拉进去?”
“别别别,我就随便玩玩,不参与讨论。”
曹焕回溯过往,自己仅有的两次的恋爱经验,一个都不能派上用场。第一次发生在他高中的时候,某次球赛中场结束时,隔壁班的姑娘红着脸过来给他送水表白,虽然他根本不认识对方,连人名字都叫不出,但大庭广众之下,他怕伤了人姑娘的脸面,就答应了。这段恋情只持续了半个学期,是姑娘主动提的分手,说曹焕没意思,不浪漫,看曹焕自己跟自己玩,都要比跟她玩开心多了,她感觉不到受重视。
第二次,是大学的时候,学生会的一个同僚跟曹焕一起组织晚会的期间,直接在晚会舞台上跟曹焕表了白,当时整一个学院的人都在起哄,比高中那场更加隆重。曹焕当时是懵的,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人这么喜欢他,他也不明白现在的人都什么爱好,喜欢在公共场合表白,但要是拒绝了,这姑娘以后可怎么见人,他想反正自己也是单身,没什么道德问题,硬着头皮也就答应了下来。曹焕问过对方喜欢自己什么,人说就喜欢他这愣愣的单纯样子,可最后分手时,也是骂他一点都不主动,傻得跟个电线杆似的。
两段感情最深的发展,也只到牵手为止。
不堪回首。
“你玩好了,记得跟我讨论讨论!”
陈弥摩拳擦掌,仿佛曹焕只要提一个问题,他就能抛出一篇万字gal game研究论文来。
“呵呵,我考虑考虑。”
这天,曹焕以要回家收拾春装为由,回了自己那套小房子里,他一进门踢掉了鞋子,径直滑去飘窗拉开了其下的抽屉。里面光盘的数量让曹焕傻了眼,这也太多了吧,而且大部分封面看起来都很幼,他选了半天,才从中找出一些封面较为清新,人物至少已经是成年了的盘出来,塞进了电脑里。
这一夜,曹焕开了好几张盘,点鼠标点得手指都疼了,他全程都是一脸的不能理解,时不时发出“这也行”的疑惑。曹焕躺下时已经过了凌晨三点,早上他顶着黑眼圈到临床办公室后,第一件事是将椅子拉到陈弥桌前,郑重地对他说道:
“弥勒,你这样是这辈子都找不到对象的。”
陈弥正咬了颗抹茶草莓巧克力进嘴里,一听这话,一脸受伤,双手叠在胸前作法老木乃伊状。
“老大我怎么你了,一大早来就诅咒我。”
“你那些gal game,太脱离实际了,哪儿动不动就有父母出国家财万贯还整天不辞辛劳来叫你起床给你做家务的青梅竹马?明明主角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却偏偏会有精英教育出生懂N国语言还有很多人追的学生会长看上他?挖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得出那种事业成功的OL姐姐其实跟个圣母似的给男主做牛做马当保姆的好吗!”
陈弥被曹焕一连串抨击噎得一个字也反驳不了,他咽下嘴里的巧克力,震惊地看着曹焕道:
“老大你到底一晚上玩了多少个盘……gal game不就是开发出来给现实人生苦闷的人们提供一个避难的天堂吗,我们享受的是文本、剧情、绘画与过程,正常人没人会在游戏里找现实。再说了,我有一硬盘的老婆呢,对象是什么,能比我的老婆们更可爱吗!”
曹焕隐隐觉得自己被内涵到了,他拿起个做好的案子走出办公室门,回头道:
“偏颇,妄断,自以为是,哼。”
陈弥想辩解,但在曹焕走出门口之前没能组织好语言,只好愤愤地把曹焕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老大!你才是偏颇!妄断!自以为是!哼!”
从gal game里找追人方法这招算是彻底失败了,但曹焕自己的信息储量又不够,他想了想,决定集大家的智慧来找突破,于是他打开了搜索引擎,输入了“如何追人”四个字。第一次,跳出来了好几条警方通报通缉犯的新闻,曹焕撇撇嘴,返回输入框往里又加了个字——“如何追求人”——这次出来的结果,看起来就要正常多了。
脸皮厚、痴情、嘴甜、稳重、浪漫、细心,啧啧,过于假大空。
曹焕点开一个帖子,一边看别人的回答,一边自己心里总结,看了半天没找着干货,他摸摸下巴,又加了几个字——“如何追求人实际行动”。
直接表白——就是不行才会问的啊,这些人是不是傻。
曹焕继续往下滑:
共同游玩、情感倾诉、意想不到的礼物——这些事都和谭北海经历过了,连生死经历都有了,意想不到的礼物还是谭北海主动送的呢,但是屁用没有。
再继续看下去,曹焕略微有了些预感,这些回答的人,搞不好一个个都是单身情感大师,他关掉了网页,发了会儿呆,又打开浏览器清除了历史记录。
“陈弥你镜子借我下。”
“哦,怎么了老大?”
陈弥拿过他对着门的摸鱼专用偷窥镜,扔给了曹焕。陈弥的位置较偏,看不到人从外面走进来,曾经被副主任抓到过好几次上班吃东西,还扣了钱,这镜子就是用来反射门外用的。
脸是帅的,三百六十度几乎没有死角,身材也够匀称,不是瘦成白斩鸡,也不是胖成圆滚球,硬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可能是肌肉不够明显,毕竟工作后就不爱运动了,能躺绝不坐。曹焕拿着镜子左看右看,站在自己的角度想了想,他是会比较欣赏肌肉结实的同性的,自己虽然不是那种伟岸身材挂的,但练个能让谭北海依靠的肩膀应该不成问题,说不定练完后成功率还会大一些。
想到便要行动,曹焕可不想再像山村那次一样,最后是靠着谭北海活下来的,太弱了,丢脸,他决定增加体能与力量,立刻给莫达拉去了条信息。
“你火奂哥:莫达拉,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有个前辈受了重伤后只能做后勤,于是干脆辞职去开了家武术馆,能不能给我介绍下?”
“布达拉宫我的泪:哈?怎么了你曹神,真要实践拳打幼儿园脚踢敬老院啊。我那师兄是开了个散打培训,不过吧,他现在的学员大部分都是小孩子。”
“你火奂哥:……没事。”
“布达拉宫我的泪:……总之你去了后别哭,我把他名片推给你。”
“你火奂哥:……别哭是什么意思?”
“布达拉宫我的泪:嘿嘿,你去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