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份名单……”
曹焕扫了一眼,这一份上的人名数量只有个位数,且用笔不一,有钢笔字迹,也有铅笔字迹,看着像是随着调查的深入,一个个增加上去的。写字人年纪应该不小,受过良好教育,字迹自带笔锋,极其工整,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导致了手力不足,使得部分横竖撇捺歪歪扭扭。
“不过这些下划线和叉是什么意思?“
曹焕不解道,要说这份名单与前两份有何不同,大概就是部分人名的后边带着×的符号,而另一些人名下边则是划有红色下划线。
“比我想象的多……”
谭北海盯着名单皱起眉头,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比你想象的多,是指三张名单加起来的人数吗?”
“不是……”谭北海看向曹焕,纠结着要不要把事实说出来,毕竟余了已经去世,死者为大,但同时这也是真相的一部分,曹焕是有权知道的,“……我去余了家那次,发生争执的原因,不仅仅是跟她对峙她是否有拿你做饵的嫌疑。我之前花了一点时间,结合你手中的那份名单进行了交叉调查,发现记录在案却已经不在国内的几个人里,有三个明确已经死亡。这三个人,也在现在这份名单上,后面都画了叉。“
“什么?!那、那这些叉的意思是,这些人已经死亡?”
“而且都是‘意外’死亡。”
“你是说……是余了……”
“我没有直接证据,我查到的三人分布于不同城市,死亡的时候,余了又刚好在相应的城市。”
曹焕有些懵,听着这些一点实感也没有,杀戮性的复仇他只在影视片中看过,虽然大家看得爽,可内心知道那都是假的,他从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而且就在身边。第一份文件就这么有冲击性,曹焕再仔细看了一遍名单,暂且将其放在一边。
下一份文件,是一整本打印资料,厚度不薄,曹焕从第一页上的文字分辨出了这本资料,他是见过的,正是左清源U盘里的那些个意见书。他翻了翻这一本东西,与当初他在余了电脑里看到的差不离,大部分页面是完整的,但也夹杂了不少张只有半张图的文件。
“嗯?这里画了个五角星。”
在一堆黑白字中,最后一份意见书左上角的红色标记特别显眼,曹焕用力一扯,将这一份从整本资料中脱离出来,和谭北海一起看。
这是一份左商写于96年的法医病理意见书,是个人委托,委托人名为卫芊河,而要解剖的死者名为姚谦行,是委托人的丈夫,时年32岁。案情简介中显示,死者死因是闯红灯导致了交通事故,被撞身亡。可卫芊河不认为是意外事故,她表示自己的丈夫不是个会闯红灯的人,一定是有人推了他,身上绝对留有犯罪嫌疑人的生物证据,要求进行重新鉴定。曹焕先略过了大段的检测过程,直接翻至最后一页看鉴定意见,很不幸,最后的意见仍是维持了原判断。
“下面这份资料也是意见书,而且好像是同一个案件的。”
谭北海指着盒子道,里头躺着的是一份年代久远的复印件,纸张已泛黄,当时的复印技术一般,每个字都有毛边,黑色的墨料还特别浓厚。曹焕倾身一看,至少从文件上的基本情况及检案摘要来看,与他手中的这份是一模一样的,不同的是,其上好几处有蓝黑色钢笔划线的痕迹,以及批注一类的字迹。他搓了搓钢笔字迹部分的纸张,能明显感受到笔痕。
“这些注释不是打印的!”曹焕凑近纸张,读道,“此处语句不通顺,对比该鉴定人其他的意见书,明显是不应出现的错误,疑存在删减……提到‘全身检查’字眼,但往后没有陈述检查结果的内容……死者行走方向为由南至北,机动车行车方向为由西至东,产生碰撞后理应是左半边身体受损严重,而实际是右半边受损严重,死者有无可能是背对马路,被人推出去的?”
“这是现在新出现的一种字体,既不属于书写各份名单的人,也不属于左商。”
“我认为,很大可能是余永安写的。你看,案子是96年的,符合余了说的她爸爸发现一个两年前的已结案存在蹊跷的说法。所谓的蹊跷,应该就是这些批注里的内容。”
谭北海对曹焕的说法表示同意,他俩一手一份意见书,一个字一个字对照着看,虽然乍眼一瞧两份意见书似乎是一致的,但从篇幅中的行数密度来说,左清源的这份打印件即使不看内容,从感官上就明显要更详细些,仔细读后更是发现其中多了不少另一份意见书上没有的细节及描述。
“余永安对没有全身检查结果的疑问是对的,确实是被删减了,原版中有提到,姚谦行右手腕处存在淤伤,并且右手指甲缝里提取到了带血的皮屑,附件里有照片。这……你手给我。”
曹焕翻到附件,由于是黑白打印,照片上的淤伤看得不是那么清楚,他在自己手腕上比划了几下,也总是差那么点意思。他干脆拿谭北海做示例,将他的右手抓了起来,试着模拟了一下。
“也不对啊……”
曹焕上下左右反转着手,但不管左手怎么抓,都不可能形成照片中淤痕的形状。如果换成右手吧,交叉的姿势又太别扭了,不符合人的习惯。
“要站起来吗?”
“好好。”
曹焕一听谭北海提议,脑中立刻有了画面,他拍了下大腿,一骨碌爬了起来,指挥谭北海让他背对着自己往前走,而后一把拉住他的右手腕,再后退形成一个往后拉的姿势。
“就是这样!姚谦行是在往前走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拉住右手腕的,然后姚谦行转过身来,想挣脱对方,这中间产生的拉扯力使得他的手腕上留下了这样形状的淤伤!接下来……接下来是拉他的人突然放手,使得姚谦行因惯性往后倒去而摔在马路上的吗……“曹焕想象了下这个画面,似乎不是那么合理,思考了会儿后,他抬眼看向谭北海,而后突然逼近对方,在仍拉着谭北海手的情况下,拿另一只手轻轻推了下谭北海的肩膀,“这个人发现拉不住姚谦行,又刚好余光瞥见有车开过来,于是他突然走近了姚谦行。反向对抗的力量一下消失,加上忽然有人逼近自己,姚谦行一定会处于短暂的失去平衡状态,趁着这时候,那人一把将姚谦行推了出去。姚谦行会条件反射反手去拉对方,但是他没抓住,在那人右手上留下了出血的抓痕,所以姚谦行的指甲里才会有带血的皮屑。”
“那么我们可以这么推测,左商之所以会把这部分内容从正式发出的意见书中删除,是为了包庇那个人,又或者他是被那个人威胁,所以才删除的。如此一来,这个不知名人士一定是与组织有关,搞不好还会是最顶头的那个。”
“这里还有不少附件,你看。”
曹焕将钉在未删减意见书后的附件一一翻开,其中不仅有照片,还有人体损伤标注图等等。
“但是跟意见书末尾列的附件列表有出入,少一份皮屑的DNA比对表。”
谭北海一一核对数量,点着列表最后一项道。
“会不会掉在其他材料里了。”曹焕一边说,一边翻找,他偶然瞥见了附件最后一页的反面,上面有一行余了写的字,“DNA表,无。既然这份附件不在左清源的U盘中,那要么是谁拿走了,要么就还在清源鉴定所中,只是被藏了起来,连左清源也没能找到。”
曹焕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这一点,把这份资料与已经看过的资料们放在一边。
“这是什么?”
曹焕拿起下一份A4大小的线装本,看起来应该是手工缝制的,孔与孔之间的距离不尽相同。他翻开第一页,扉页上五个大字表明了资料的内容:
“姚谦行资料”
这五个字,与旧复印件上的批注字迹相同,想来这份资料应该也是余永安整理的。线装本第一页就是姚谦行的简历,简历表是手画的简单方格,前一段是姚谦行的基本信息,而后一段的个人成就足足写了有一页多,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内容非常详尽。
姚谦行年少成才,16岁就考上了科大,读了四年的机械工程本科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同校研究生,并跟着当时非常有名望的导师开始了针对航空发动机的材料及基础工艺的研究。博士毕业后,他顺利进入了位于安湖市的国家第一百零七研究所,暨国家航空航天装备技术第三研究所,主要研究我国自产飞机发动机技术。他作为第一小组研究员时,研究方向是发动机的基础工艺极加工技术,由于表现极其出色,30岁时便升为二级研究员,并自己带领小分组开始封闭式研发国产飞机发动机原型。而这一页多令人叹为观止的神仙成就后边,突兀地跟着一份笔录复印件,被询问者,则是姚谦行小组的其中一位组员。
“姚谦行为什么在工作时间出门?“
“当天姚老师出门是为了去复印,我们这一小组是两年前开始由姚老师带队研发飞机发动机的,他当时要去复印的,是我们第十二稿的原型图纸,复印完了要拿去开会用的。”
“你们研究所没有复印机吗?为什么要特意出门去复印?”
“有复印机的,但是我们那个复印机挺旧的了,总是卡纸,复印小一点的纸张还好,A3尺寸的图纸那是复印一张卡一张。我们虽然报修过了,后勤那边一直没来修,一份图近百张纸,要卡到什么时候啊,只能出去复印。”
“姚谦行作为你们的领导,为什么没有把复印工作交给组员,而是自己亲自去做呢?”
“这种研发图纸属于国家高级机密文件,是有保密措施的,虽然我们在一个小组里,但一人负责一项工作,分工明确,根本不知道另外组员做的是什么,就算是夫妻同在一个小组里,也是不能交流工作内容的。我们完成自己的工作后,就上交上去,最后由姚老师合起来,核心部分的工作是姚老师自己负责,也就是说,唯一知道全貌的只有他一个,怎么能叫别人去复印呢。虽然说是出去复印,但去的复印店是研究所自己开的,不对外开放,要凭工牌进。”
“复印店的位置在哪里?”
“从大门出去,沿着围墙走,大概八百米后右转就能看见。”
“也就是说,去复印店是不需要过马路的?”
“不用过马路。”
再后面就是确认笔录的一些话了,曹焕略过了这段,直接翻过几页往后看。笔录后附着好几张现场照片的复印件,也是黑白复印,导致很多细节糊成了一片。当他翻到姚谦行趴在马路上的一张照片时,看到其上留有余永安画的标注。被圈出来的是图上散落在四周的图纸,延伸出去的标注写道:
“已被研究所收回,未能作为证据保存。”
“不知道我推测的对不对,但是我似乎有了个大概的轮廓。”曹焕放下纸张,吞咽了一下面对谭北海道,“沈利之前说过,他们组织因为某个事件而停止了活动,从时间上来看,应该就是这个事件了,大概率是因为这个事件涉及到了机密图纸,他们怕被顺藤摸瓜,所以静观其变,不敢再有动作。但是我有个疑问,如果我是那个人,我都已经让左商给做假报告了,这事自然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我只要避一段时间的风头,就能像以前一样继续行动。然而现实情况是,这个组织从此再没行动过,太奇怪了。
“难道……姚谦行才是当时的领导者?而与他产生争执并杀害他的,是第二顺位者,而这第二顺位者并不能服众,大家不愿在他的领导下继续做事,因此组织没能继续活动下去。以上只是我的猜测,我现在是越来越糊涂了,从这堆资料来看,跟毒品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看来要突破所有问题的最大关键,还是要搞清楚叶牡丹组织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倒是有个想法,但只是想法,没有证据支撑,我先保留,以免扰乱你的思维。我们先看下去,看后面的资料里能提供给我们什么信息再说。”
“……你都打算不说了你还说出来,考虑过我的好奇心吗?”
曹焕不甘心地看了谭北海一眼,愤愤地拿起下一份资料。这一份是好几张老报纸缩片的放大打印图,上面还有新鲜的图书馆红章,从打印质量来看,应该是近期的。每张打印件的右上角都有对应报纸的年月日,那字迹曹焕认得,是属于余了的。
第一份日期为“1996/11/3”,豆腐干大的内容,只一张照片加五六行字。照片中是个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头发凌乱的女人,根据报道所写,此人正是姚谦行的妻子——卫芊河。而照片是卫芊河在市公安局门前跪地为姚谦行伸冤时,记者抓拍的。
第二份日期为“1996/11/27”,这一份内容突然大增,约莫是占了整页报纸的三分之二版面,其中内容为卫芊河专访。曹焕粗粗读了一遍,这专访让他非常不舒服,写文章的人多处暗示卫芊河情绪不稳定,问的问题也是哪里痛戳哪里,看得他升起一股无名火。说是专访,不如说是拿别人的痛苦来吸睛。
第三份日期为“1996/12/12”,又恢复了豆腐块大小,与篇幅相对的是,内容令人震惊,卫芊河竟然身亡了,是被环卫工人在公园中发现的,疑为自杀。同时,姚谦行和卫芊河才两个月大的小儿失踪,正全城搜索中。
第四份日期为“1997/1/9”,整整一个版面的内容,对搜寻姚毅——也就是姚谦行儿子的过程,展开了详细的报道,而姚毅则是被发现已溺毙,溺毙地点为公园附近的人工湖。
“太气人了!”
曹焕将资料摔在地上,不想再看第二眼。报道中梳理了从姚谦行意外身亡开始,至姚毅溺毙的整体时间线,以肯定的口吻写道是申冤不成、精神已然错乱的卫芊河将姚毅投入湖中后,再自我了结的。讲得好像充满惋惜令人唏嘘,但细想就会发现全篇都在带节奏,警方明明仍处于事件调查中,这报道倒是先一步出了结论。再看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道德至高者的优越感,简直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录音内容整理?”
谭北海把曹焕摔掉的资料归整入已阅资料中,拿起了下一份打印件,他没看几行,就发现其中错别字连篇,且有几处还是打的英文,这不是余了整理的,还能是谁。
“整理的是这录音笔中的内容吧。”
曹焕拿起盒子角落里的黑色录音笔,谭北海手中的文字整理他真的是读不下去,读几个字就得猜一猜后边错别字的原意,还不如直接听来得快。幸好他是每天随身带着耳机的,现下分了一只给谭北海,摁下了播放键。
“好了你可以开始说了。”
录音的第一句就是余了的声音,随后是“咔哒”一声响,应该是她把录音笔放在了桌子上而产生的声音。
“你别骗我啊,我要是说了,你不能去报官的啊。”
说话人似乎是位有点年纪的老婆婆,普通话带着些口音,也有些漏风,不过不妨碍听懂。
“不骗你,你说吧。”
“……时间太久了,很多部分我也记不大清了,你别怪我啊。我当时是负责清扫公园那块地的,那天……那个时候已经是冬天了,非常冷,我不太想出门,一拖就拖到了快十二点,但是不去的话,第二天主管检查不过关,是要扣工资的。我到公园的时候正好是十二点,公园不远处有个钟楼,到点了会唱歌,所以我记得。那个公园离酒吧近,一些小年轻啊,蹦完迪唱完歌出来,晃晃悠悠的就爱在那儿坐会儿,经常是吐得地上、石凳子上都是。我那天也是在擦石凳子,腰酸背痛的,想站起身歇会儿来着,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抱着个孩子走进了公园。一开始吓了我一跳,那女的,12月的天啊,竟然光腿穿着裙子,还是丝绸的那种,薄得很,头发么乱七八糟的,我还以为是鬼。不过看到路灯下她是有影子的,我就放心了。我看着她抱着孩子走到亭子里坐下,也没疯疯癫癫地瞎喊瞎叫,我就想估计是被哪个死鬼男人赶出来的,蛮可怜的。我能喝口水吗?到点吃药了,年纪大了,高血压。”
“嗯。”
录音里传来走路声、倒水声,过了大约五分钟,老婆婆才继续说下去。
“我刚说到哪里了,啊,那个女的抱着孩子坐在亭子里。对,坐了挺久的,不知道具体多久,那附近没有能看时间的东西。本来我不想管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孩子突然就哭起来了,我就朝那边看了一眼,哎哟我的天,那女人手里拿着刀,那么长一把,明晃晃的哟。我看她好像在往孩子的手上割,这是要出人命的啊。我当时也没想过她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会不会拿刀砍我,我第一反应就是跑过去把孩子抢了过来,那孩子手腕上已经出血了,还好划得不太深。我再看那女的,原来她自己已经割腕了,血流得到处都是,包着孩子的白棉被上也都是血。
“那女的看我把孩子抱走了,就向我爬了过来,真的是爬过来的,一边爬一边说‘把孩子还我,把孩子还我’,我跟你说啊小姑娘,我就是现在,有时候做噩梦还能梦见那场景。我当时吓得是脚都软了,抱着孩子往后退啊退,也跑不起来,然后那女的爬了一会儿吧,还没爬出亭子就不动了,大概是死了。我本来想报警的,但是大半夜的,又没有第二个人看到,万一我去报警,官老爷说是我弄死的怎么办,我一慌,就没报警,把孩子抱回了家。那是个男娃娃,特别乖,哭一会儿就不哭了,还很能睡,睡一个晚上都不吵人的,而且吃饱了就睡,还会朝你笑。那个时候我还没结婚,不过年纪也不小了,就动过想把这孩子带回来养着的心思。
“那天晚上我没睡着,一大早我就去找我老乡,让她过来帮我管孩子,我就说是我亲戚来安湖玩,把侄子放我这儿,毕竟我得上班不是。早上四点多快五点的时候我回去公园,本来以为应该已经有人看到,给报警了,但是大概是天太冷了,大家都起得晚,我去的时候,一看,那女的还在那儿趴着呢。我不敢过去啊,就当没看见,到对面扫地去了,等到有晨练的人要进公园了,我才偷偷跟在后面一起进去,然后我才报了警。”
“那孩子呢?”
“我报警后,他们来问过话,没提到孩子,我当时想的是马上辞职,带孩子回老家去,不回来了。但是几天后,我发现那些警察又来公园了,他们看见我,认出来我是那个报警的,他们领导就过来问我报警那天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婴儿,男的,两个多月,问得很仔细。我差点没吓死,就一直咬定了没看见,还好他们信了。等他们一走,我也没心思工作了,赶紧跑了回去,请了好几天的病假,把自己和孩子锁在家里。但我还是要出去买东西吃的嘛,一出门,店里收音机啊,报刊亭里的报纸啊,都在找这个孩子。我吓得不行,回去就抱着孩子哭。
“后来病假过了我也没去上班,因为一直旷工,我就被辞退了,工资也不敢去要。大概是元旦过后吧,我实在饿得不行,这孩子也不能一直吃馒头,我只好再次出门去买东西。我跟卖菜的人聊了下孩子找没找到的事,他们竟然说找到了,但是是在湖里找到的,已经死了。我特别惊讶,在家想了一个礼拜,这事太奇怪了,我当时有种预感,再在安湖待下去,我也是要死的,所以我决定立刻回老家,但孩子不带走。
“我走的那天晚上,我抱着这孩子想把他放回公园里,但是公园里有人,就是那些个小年轻,男男女女的在那个,我只好沿着路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个黑咕隆咚我也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感觉好像是个小公园。反正我从没往那边走过,里面有个小车子一样的东西,底下杵着根弹簧摇来摇去,小孩子很爱玩的那种。我想我可别迷路了,就转身往回走,准备去看看公园里的小年轻走了没。但是这个时候附近有轮子拖地的声音,不知道是人是鬼,我吓死了,把孩子放进那小车里我就跑了。我直接跑去了火车站,连夜坐绿皮火车回来了,从此再也没去过安湖。这样好了吧,我知道的我可都说了。”
“当时问你的警察,你说领导的那个,还记得什么样子吗?”
“哎哟喂小姑娘啊,那我肯定是不记得了啊,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你看看,这几张照片里,你对哪个有印象。”
“我是真的不记得,不是骗你的……都不是。”
“你不是说你不记得了吗,怎么这么快就确定都不是?”
“我虽然不记得人长什么样,但男的女的我还是分得清的,你给我看的这些都是男的,但那个领导是个女的啊。”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曹焕按了按前进键,录音笔自动从头开始播放。他关上了开关,放下录音笔道:
“看来余了找到了当时报案的环卫工人,而且姚毅竟然没死,那他现在在哪里?湖里溺死的婴儿又是谁?报纸上的官方通告确实是确认了湖里那个就是姚毅,所以余了由此得出结论,当时主导调查的警察是有问题的,而且还是个女警……”
“后面还有两张纸。”
经谭北海提醒,曹焕搓了搓纸张,确实还有两张纸被订在了录音文字整理后边。他翻过录音内容的最后一页,动作间,后一页资料一点一点展现在他们两人眼前,最后揭开面纱的,是一张彩色照片。
“……黄园生?”曹焕手有些抖,他看看资料,看看谭北海,恍然大悟, “意思是,他就是姚毅?”
“96年1月16日晚在公园发现……“谭北海读着黄园生资料页上的字,他皱眉思考了会儿,道,”黄院每年元旦是要回老家祭祖的,一般去半个月,在16日或者17日回福利院。老婆婆听到的,应该是黄院拖箱子回来的声音。福利院前大概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以前确实是有个小公园,零几年的时候被拆除了。这么说我记起来了,老婆婆说的小车子,应该指的是摇摇椅,我小时候在那儿玩过,有熊猫的,有小汽车的,能对上。不过园园来的时候刚好是我被领养了的期间,所以没有印象他是什么时候进院里来的……”谭北海顿了下,向曹焕解释道,“我以前被领养过,只不过后来退养了。”
这事曹焕知道,谭北海在他半昏迷的时候说过,不过谭北海大概以为他当时没听见。谭北海如今能坦然地说出来,也不代表施加于他的伤害已消失不见,曹焕二话不说转身抱住他,学着谭北海经常安慰人的样子,轻拍着他的后背。谭北海在曹焕耳边笑了笑,回抱住了他。
“还有下一张。”
曹焕抱着人不撒手,恨不得能弥补掉谭北海的那些个孤独迷茫的时光。谭北海被他跟个小树袋熊似地扒着逗笑了,拍怕他手提醒道。
“哦。”
曹焕还挺遗憾地大声叹了口气,翻过黄园生的这页,往下一页去。下一页也是简历,只不过简历的主角在他们意料之外,是他们从来没有往那边想过的一个人。更意外的是,余了竟然查到了,想来她之前说的查到了不少好东西,是真的不少。
“李成薰。”
谭北海读出了这人的名字,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看来他也从没想过这人。
“李……L……所以女警察是指她?她就是名单上的那个L?这、这怎么可能……”曹焕的脑子里闪现过几个人的脸,他呆愣在那里,无论如何无法接受,“她跟、她跟叶主任,跟你们何检察长是很好的朋友,那次聚餐我们都在……他们三个难道……还有莫达拉,他帮了我们这么多,又在李成薰的眼皮子底下,会不会早就被盯上了,他会不会有危险?”
曹焕不得不承认,如果李成薰、叶怀国、何运舟是组织中人的话,那之前很多事都变得合理起来,特别是让辉仔能轻轻松松混进警局、熟知各个摄像头位置这事,李成薰可以轻轻松松办到。
“你看这个,春风行动点对点资助科大机械工程系特困生姚谦行。”
谭北海指着李成薰简历下,一行打着星号的字道。
“她和姚谦行的关系也连起来了……”
曹焕觉得自己很累,不想说话,其余人还好,可叶怀国不一样,他是曹东起的旧识,自己在中心那么多年一直很受他照顾,突然发现他可能是一直站在对立面上的,曹焕不能接受。他想从叶怀国对他的态度中找出蛛丝马迹,但另一个可怕的前提摆在他眼前,叶怀国会对他好,也许是因为曹东起本身也是对立面的人。曹焕大脑无法思考,地上的这堆资料他现在一眼都不想看,只是无意识地拨拉着盒子里的碎纸片。
“嗯?”
碎纸片的下方,卡着一张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封面的邮票明信片,他愣了下,将明信片拔了出来。正面有余了的笔迹,一开始是用英文写了两行,但是她划掉了,空了一小段后,用中文重新写了一段夹杂着不少错别字的话。
“有一张银行卡在保险柜最里面,卡的密码与保险柜的密码相同。”
谭北海看完明信片上的内容,起身从保险柜中摸出了一张银行卡,他把卡塞进曹焕手中,而后将地上的资料重新放回了盒子里。曹焕手里仍拿着明信片,没有动作。
“余了为什么要给我一张银行卡?”
“她有她的想法,既然没在这里写明原因,想必是还没到时候让我们知道。”
曹焕愣愣地捧着卡点了点头,就几个小时而已,对他来说要接收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有很多事需要他好好思考,可他现在脑子转不动,十分渴望一个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的安静环境。谭北海没有试图安慰曹焕,只是安静地陪在一边,曹焕心里很感激他,他确实很怕这个时候有人来安慰,会让他不知所措。
“谢谢。”
曹焕轻声道,盯着地砖缝两眼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