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猜的没错，是我让贝拉尔小镇变成今天的模样。”
安娜淡淡道：“我的血液可以让人发疯，使他们逐渐失去自我意识，从而彻底沦为行尸走肉。”
林淮之挑眉。
安娜又道：“可是不是我邀请他们扑上来吸食我的血液、撕咬我的骨肉。”
“我也曾挣扎，然而无人救我。”
她抚摸着面前的十字架，轻声哼唱着《致死神》。那是一首丧歌，世界之窗的花园公墓经常会用喇叭播放这首歌。
少女的歌声无比哀伤，日落前的晚霞映在她纯洁的脸庞上。
林淮之没有出声打断。
一曲而终。
安娜用方才唱歌的声音，一座一座十字架的向他介绍——
“这是沃克奶奶的墓，她以前就住我们家旁边，还给我织过毛衣。”
“她旁边的那座是雪莉的墓，雪莉比我小一岁，是个孤儿。沃克奶奶很喜欢她，总把她当亲孙女。”
“再过一点是麦克叔叔一家，他们家有三个儿子，一直很想再要个女儿。所以梅梅出生的时候，麦克叔叔高兴坏了。”
“那边还有……”
林淮之打断她：“每一座墓下面埋的谁，你都知道？”
他并没有在十字架上看到署名。
“知道，”安娜平静的看着他，“他们都是我亲手埋在土里的。”
虽然没有留下墓志铭，也没有标注墓主人的名字，甚至都不算是完整的墓……
她只是挖了个坑，把尸体埋了进去，再将土掩上，插上自己做的十字架。
冬去春来，野花烂漫，她摘了花，编成花环。每次来看他们的时候，都会带上一只。
“能被葬在土里的并不多。”
安娜道：“丧尸病毒的传播速度远超出我的想象，除了沃克奶奶这样身体不好的，镇子上的居民大多都被感染，最终变成丧尸。”
林淮之没有说话。
安娜顿了顿，侧过脸来看他：“先生，你也被感染了，不如你也选个好位置，等你死了，我把你一并埋进去。”
林淮之扯扯嘴角：“安娜小姐心地善良，不过大可不必。”
安娜以为他在客气，倒也并不强买强卖。
她沉默片刻道：“先生，您那位朋友，现在还好么？”
林淮之反问：“你说谁？”
“谢先生。”
安娜道：“我记得他也被丧尸抓伤了。”
没想到谢先生魅力过人，连游戏里的NPC都对他念念不忘。
他并未回答安娜的问题。
安娜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之前，不是我不想给你抑制剂，只是抑制剂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只能起到拖延抑制作用，无法根治。用多了，就会产生药物依赖，而且效果也会越来越差。”
安娜哀伤道：“任何感染上丧尸病毒的人类，都注定了无法痊愈。”
林淮之问她：“谢令出事那晚，你给他注射过所谓的抑制剂？”
安娜并不打算隐瞒：“是的，当时我的身上还剩下最后一支抑制剂。那位先生，他伤的实在是太重，我担心他连一个晚上都撑不下去，就给他打了一针。”
她并不知道，反而是这一针害了谢令。
“即便我给他打了针，他也撑不了多久，”安娜悲伤道，“所以，先生，你还有什么未了心愿吗？哪怕是你们想葬在一起，我也能帮忙。”
这NPC在哪儿参加的培训，怎么就知道挖坑埋人？
林淮之揉了揉太阳穴：“你知道你口中的‘抑制剂’，其实是你的血清吗？”
她显然不知道。
NPC小姐张大了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再问一个问题，”林淮之侧脸看她，“你是不是也不知道，我、还有我那位朋友——我们与你一样，都是从研究所里出来的，曾经我们是同一批实验体。”
这下安娜脸上的表情更加迷茫。
想想也是。
谁也没有规定，同一批实验体之间就要互相认识。他差点忽略了，研究所的中央主机，又哪里是她一个小女孩儿黑的进去的。
这波错在林淮之先入为主，下意识将安娜带入了游戏BOSS的角色。
没想到游戏进行到现在，安娜竟然洗白了。
这显然与他们起初接触的，那位有些阴郁的安娜小姐，在人设上产生了割裂。
林淮之突然想起来，小魔头离开前，似乎重启了安娜，极有可能是她半道改了剧本。
老父亲十分欣慰，至少叛逆的女儿还不算完全没救。
他软化语气，将话题切入今天的重点——“对于红色，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终于有个问题，安娜可以回答。
但她不想回答。
林淮之也不逼她，他大概可以猜到答案：“感染丧尸病毒后，病毒入侵中枢神经，并非靠眼睛直接视物。所以丧尸对于自己背后发生的事，也能迅速感应。而红色能使丧尸病毒迅速镇静，时久则可彻底净化病毒。”
“这些并非我的空穴来风，来之前，我对着墙上的红色油漆，已经亲身感受过了。”
安娜脸色惨白：“先生，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还要假惺惺的问我呢？”
“因为有一点想不通，”林淮之继续道：“如果红色可以净化丧尸病毒，为什么你不对你的妈妈使用呢？”
“妈妈”一词戳到了NPC小姐的心坎里。
安娜瞬间瞪大了眼睛。
林淮之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连续质问：“百货大楼一层货架上的食物，不是你吃的吧？”
“出事那天，当你回到家，发现大家都死了，除了你的妈妈，她并不在家里。通过蛛丝马迹，你知道她来了百货公司。”
“一开始，你是想救她的。虽然在你的认知里，她抛弃了你，但你仍然不希望她出事。”
“只不过你依旧晚了一步，她还是被丧尸咬伤了。尸化使得她不再认识你，完全只能靠本能苟延残喘。”
“你给她注射了从实验室里带出来的血清，也许你曾经看到过研究员给发疯的实验体注射这种血清。”
“你甚至连它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你先后一共注射了两次血清，起初它的确短暂的抑制了尸化速度，所以你误认为这是丧尸病毒的抑制剂。”
“然而在第二次注射后不久，她还是完全尸化了。”
“你的妈妈变成了芸芸丧尸中并不起眼的一只。”
“这些日子，你一直停留在百货公司，就是想最后再陪陪她。”
猜测也并非空穴来风，他们发现的那只能装血清的盒子，总共有五个凹槽。直到不久前，他们也只是找到其中两支血清。
安娜说她把剩下的那支打给了谢令。
一个简单的加减法，她在自己妈妈身上，用掉了两支。
这些话本该由安娜亲口说出来。
林淮之预判了游戏的走向，一长串的猜测砸过去，堵得NPC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实与他的猜测并无不同。
安娜很久之后才默默点了点头。
“所以，你明知道红色可以净化丧尸病毒，为什么还是选择让她完全变成了丧尸？”
他把问题就扯了回去。
“从来都不是净化，先生。”
安娜悲伤道：“红色可以使丧尸病毒消亡，但是病毒进入人体后率先入侵的是中枢神经。”
“其实早在被感染的那一刻，人就已经死了。”
“许多看似像是被感染者自身意识做出来的事，都是病毒探取到了亡者残留的记忆，模仿着做出来的。”
这才是真相。
红色可以消灭病毒。
但那有什么意义呢，纵然杀死了病毒，人也不会重新活过来。
安娜不想妈妈变成冰冷冷的尸体，她宁可她成为丧尸。
整个小镇，但凡能找到的红色物品都被她毁了，毁不掉的就涂上别的颜色的油漆。
就像医院墙壁上的红十字，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
安娜比任何人都要讨厌红色。
*
这样说来，乔宁的死，也不是因为安娜。
他们都以为病毒消失，意味着痊愈。
乔宁或许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她非常清楚，随着病毒的消亡，她的身体也在发生一部分的变化。
这让她变得急躁。
怪不得那晚她来找他的时候，态度坚决，一刻都不肯多等。
*
安娜眨了眨眼睛，打断他的沉思：“先生，您选好要葬在哪儿了么？”
她怎么还在执著地向他推销墓地？
林淮之扯了扯嘴角：“谢邀，目前还不打算死，所以墓地就不用选了。”
虽说被丧尸病毒感染就会死亡，但在玩家彻底尸化或者丧失病毒彻底消亡前，系统应该都还默认玩家活着。
只要不被系统播报，就不算是死了。
他可不相信什么“病毒入侵中枢神经，获取记忆，模仿人类”的理论，谢令这厮，分明还在床上对他耍流氓。
因此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玩家被丧尸病毒感染后，只是失去了身体的部分控制权。
谢令的自我意识应该还在。
在游戏结束前，他绝不会束手就擒。
他和林淮之现在应该是同一种想法——是时候让这个游戏提前进入结算了。
问题是怎么进入结算。
已知关键游戏条件无法达成就会提前结算，对应上一场游戏就是威廉先生的宝藏被毁。
那么这场游戏呢？
特殊丧尸与守护白天是相对存在的，并不存在无法达成的情况。
剩下就是保护好小镇最后的居民安娜。
玩家根本没有办法杀死安娜，这一点，他和洪简早就试过了。
若安娜一直活着，想必这游戏就能玩满七天。
*
片刻思索。
林淮之突然抬起头，看向十字架前的安娜：“你妈妈叫什么？”
NPC小姐正在发呆，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安吉拉。”
抓住重点的林先生分外自信的微笑道：“是你妈妈的名字吗？”
安娜惊讶于他的问题，但是在对方注视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林淮之打了个响指。
他就说，大家都是结伴进入的游戏。
这个神秘的7号不但没有同伴，而且上来就死了。
研究所里的十二人资料旁配了照片，除了某混血，剩下都是亚洲人，只有安吉拉一位白人，既突兀又怪异。
现在想想，安吉拉的那张照片，似乎也与安娜有点想象。
简直哪哪都是破绽。
他为什么才发现。
在玩家中安插游戏NPC，这是圣域的惯用手段，他自己以前就经常这么做。
*
林淮之离开前，拨通了余乐那边的通讯。
电话刚接通，余乐那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抢先一步急道：“林先生，出事了！”
“队长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