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江流清醒的时候,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惊异。
透明清晰的窗户玻璃、现代气息浓厚的家具,甚至是此刻身上的衣服……江流揉了揉眉心。
十二年前,她好像也这么醒来过一次,只是时间不长,很快又消散了。
可这一回,又是为什么清醒?
江流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手腕上的红线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手掌一握,红线骤然碎裂,化作一地血水。循着原主的记忆来到宁大附中,路过几个现世的捉妖师们,她收敛了自己的气息,抬头望去。
比起十二年前,这座城市上空的污浊煞气又浓郁许多,隐隐有黑云压城之势。
救下了跳楼的女孩,向对峙的小捉妖师了解了不少现世的情报,她又回到了宁大附中。
对了,这个姓白的小捉妖师话可真多,原本觉得他十句话里只有一句是重点,可江流后来觉察出小捉妖师其实每一句都是重点,都是对她的试探。
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子,江流心道。
“哟,江老师,您学生没事了吧?您回来的刚好,教研室要开会,您赶紧过来。”一个卷发戴眼镜的女人很熟稔地拉着江流往会议室走。
江流默默皱眉,抽回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跟着她。
会议室内。
“那这件事咱们就这么定了,以后十七班就搬到顶楼去住,大家没有意见吧?”
“没有,当然是十七班去了,难道要我们一班的孩子去住吗?”
“就是说……现在孩子时间都很宝贵,顶楼又没个电梯,光是爬楼就得花一大堆时间。”
“嘘,江老师来了……”
眼前的楼是宁大附中专供高中部的新教学楼,有九层那么高,远远看上去,简直像个金碧辉煌的商业区高层写字楼。
一进教学楼映入眼帘的是一面落地大镜子,大镜子上用红笔写着大儒张载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横渠四句,彰显了无与伦比的豪气和不凡,再往前则是一块从天花板到地面的巨大液晶显示屏,滚动播出每日注意事项以及所有学生的考试成绩。
一二楼是高一班级,三四楼是高二班级,五六楼是高三班级。
七八楼则是行政区域有电梯直达,九层原本是放置实验器材的仓库,最近因为高三楼层理科班需要新的实验室,于是必须有一个文科班搬到九楼,而文科一、二班是按照分班成绩排的班次,自然……就是文科二班被“遗弃”到九楼了。
江流淡淡地笑了。
如果今天的月考不是在四楼考,而是去九楼考,那关红儿跳下来还能活着就是一个生命的奇迹。
众人见到江流来了,纷纷热情洋溢地打起了招呼。
“江老师的腿好了吗?走路要多看着点,你们这些年轻老师就是不好好听长辈说话,还喜欢走路玩手机,肯定是没看路被车撞了吧?”
“江老师,你们跳楼的那个学生是怎么回事,你要多关注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不然出了事情,你是要负责任的!”
“江老师,十七班从下周开始搬到九层去上课,这事你收到通知了吧?”年级组长王爱民扶了扶他的眼睛,笑得一脸和蔼,“楼顶好啊,清净,和天空也近,高三的学生们呆在楼顶一定有助于学习,这可是特意给你们文科二班安排的好位置。”
江流搜索了原主的记忆,大致了解目前的情况。
“那,孩子们如何去九楼上课?”
是否可以乘坐他们嘴里常常提到的“电梯”这个物件。
“哎呀,电梯那是给老师们乘的,学生们就要锻炼,早上起来爬九楼不是刚刚好锻炼了吗?”
江流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瞥了那个说话的老师一眼,那老师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他也知道自己说的是瞎话,于是转移话题聊起了月考的事。
会后,江流来到了九楼的新教室。
这里不愧是曾经的仓库,采光不如楼下,还有一股淡淡的油漆味,生活在这里就像是……被遗弃了似的。
江流往教室里看了一眼,发现一个女孩正坐在新桌子上发呆,她扎着两只马尾辫,看起来就像是神兽桃拔——当然,如果用这个时代人的说法,就是像羚羊。
在江流那个时代,神兽遍地走,能成为三皇(也就是天皇伏羲,地皇神农和人皇女娲)的坐骑,神兽就会被册封为“天泽”,而脱离妖籍。
坐在桌子上的女孩叫做蔺琳琳,她看到江流来了,跳下了桌子:“江老师好,您的身体好点了吗?”
江流搜索了记忆,道:“蔺琳琳,十七班的宣传委员。”
蔺琳琳:“是呀,老师,咱们开学没过几天老师你就请病假了,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呢。”
“你怎么不回家?”
蔺琳琳低下头,用脚轻轻踢了踢桌角:“我听说我们班下周就要搬到九楼了,同学们都说这叫‘流放’,我想先来看看流放的地方……”
她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是和关红儿约好了考完试一起到九楼看新教室的,谁想到……”
江流听到她提到关红儿,于是问:“你们是友人?”
“是。”
“能讲讲她的事吗?”
“……”
看着沉默不语的蔺琳琳,江流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话痨又不说人话的小捉妖师白……白什么来着,名字忘了,先叫他白家小子吧。
江流于是盗用了白家小子的台词:“你给老师讲讲故事,老师也给你讲故事,咱们头脑风暴,互通有无。”
江流说话的语气实在没什么起伏,这种原本是典型白客舟式油腔滑调的俏皮话,被她一本正经地讲出来,竟有一股冷笑话的味道。
蔺琳琳突然想到每年过年,春晚的主持人们为了表现出“亲民”而刻意使用网络用语的尴尬样子。
“噗——”蔺琳琳忍不住笑出了声,“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江流却也微微笑了,继续用她那没什么起伏的平淡语气问:“不要紧,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因为玩笑变得没有那么紧张。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和关红儿关系确实不错,说起来也挺好笑的,我是班里的宣传委员,每次活动都是我组织的,可我好像从来没注意过她,直到她说那些活动她都参加过,我才注意到……江老师你是高三才带我们的,而我们高二就分班了,所以您可能不清楚,我这个宣传委员其实就是板报委员,每周咱们教室后面的黑板报都是我一个人画的,大家都很忙,找人帮忙也找不到。”
可能是江流耐心倾听的样子让蔺琳琳打开了话匣子。
毕竟,现在已经很少会有大人愿意这么耐心地听她们说话。
这么一言不发,不指导、不批评、不点评、不教育,只是倾听,就好像她说的话多么有意思似的。
蔺琳琳苦笑道:“有一天我一个人在放学后画板报,已经到了九点,关红儿突然来了,说她可以帮我,但是她不会画画,只会写字……老师,其实你们都没注意过吧,关红儿的字写的特别好看,但为什么没有一个老师表扬过她这一点呢?”
那之后,蔺琳琳这个班级中的苦力工,和关红儿这个班级中的透明人就成了朋友,苦力工给透明人抱怨自己总是在干活出力不讨好,透明人偶尔倾诉自身痛苦,后来苦力工渐渐发现透明人在追星,下意识觉得“这不好,这影响学习”。
可透明人追星时的样子看起来太幸福了,就好像一朵枯萎的花朵重新绽放,苦力工就再没劝过。
等到蔺琳琳絮絮叨叨说完很多琐事,江流才开了口:“给我讲讲关红儿喜欢的那个戏……那个明星的事情吧。”
从之前进到教室后,江流就随意坐在凳子上,她让蔺琳琳也坐着,两人平视着。
以前蔺琳琳遇到老师谈话,要么是上课时候蔺琳琳坐着,老师像一座山一样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让她感到自己是多么渺小;要么是被叫到办公室,老师坐着,她像罚站一样低头被批评,这让她觉得自己是罪人。
江老师带她们班没有两个星期就请了病假,蔺琳琳之前对江流并不熟悉。
现在她偷偷觉得眼前的这个江老师,虽然气质冷淡,有一种无法亲近的感觉,但江老师的目光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说教欲……她们是如此的平等,如此的尊重,好像那种平等地保持着社交距离、互不干扰但也互相帮助的朋友一样。
蔺琳琳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直播,里面正在播放《明星运动会》。
“江老师,今天关红儿约我到这个没人的九楼教室其实是为了看她喜欢的人……就是那个明星朝阳,听说他下午会直播录制一部综艺,关红儿说很想看,我就答应等考试结束我们就到九楼偷偷来看……老师,我不明白,她还没看到最喜欢的人,怎么会跳楼呢?”
江流的目光移动到小小的显示屏上。
手机,白家小子称呼这个玩意叫做手机。
手机屏幕里一个男明星正对着镜头笑,他头发微卷,发色很淡,下垂眼,笑容温暖,看起来像是一只无忧无虑的金毛大犬。
不过江流的目光却转移到镜头角落里丝毫没有偶像包袱,正在打哈切揉眼睛的人身上。
嗯?那个人……不是白家小子吗?
他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