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为什么二当家明明做了恶事,却惩治不了他?”鱼故纸望着落日,就像看着正义下山,心里渐生悲凉。
“暂且不谈二当家,苟状元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温筠目视前方,双眸闪着坚定二字,看着天色慢慢变的黑咕隆咚,再也看不清远方,眼里的光却始终未变。
鱼故纸没想到他会提到苟状元,那人指定不是善茬,从他行那巷子里强抢民女之事就可见一斑,“他……虽没相处几日,倒也是个蝇营狗苟之辈吧。”
“不过,他却极其孝顺,之前在刑部偶然间听到过,他奉旨放马是因为他家有老母要照顾,经常会溜回家陪他母亲,他父亲老来得子却为国捐躯,所以才被圣人赐了李姓,他母亲从那时起身子就不好,他照顾母亲从不假手于人。你看,人不可能一身是恶,没有一丝善事,所以二当家的那笔账,还尚未算清,等上苍算清了,也该了结了。再等等,总会日出。”
没想到苟状元那等溜须拍马,偷奸耍滑之人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是啊,世间并不是所有的恶都隐藏,也有很多善不曾被人知晓。才会给人感觉这世道只有恶没有善。
由于夜色山路难行,大家便在此处休整一晚,第二日天一亮便顺着温川谷带上来的绳梯依次下山。
刑部。
温筠一回来就写了折子,将自己在药王山查到的康国使者被刺一案的相关事宜上禀圣人,三当家所习剑法与芣苢身上伤痕相符,看来芣苢身边有细作出卖了他的行踪,由药王山三当家亲自出面解决,交易的筹码这等绝密还未探到,这事得交给芣苢查出他身边内奸方可。
看来还得走一趟驿馆,去知会芣苢一声,免得打草惊蛇,放虎归山。
“来人,帮本官递个拜贴。”
“好嘞,温侍郎,下官这就去办。”
从怀里掏出鱼故纸在药王山给的半块玉佩,反复磨搓,最后下定决心,收起玉佩,抬脚走出了刑部衙门,瞧着方向是户部所在。
“麻烦通传一下,刑部侍郎求见甘尚书。”
“温侍郎请稍后片刻。”
半盏茶时间,甘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温侍郎,所为何事?”
温筠只在猪头三那次做东请了杜家双子,和这户部甘尚书见过一面,之前他还是暂代户部尚书一职,如今已经官拜尚书了。
那日酒席上他也是不苟言笑,脾气臭的很,脸拉的老长了,要不是杜仲私下里解释说他为人就这臭样,自己还以为哪里开罪他了呢。
温筠起身行礼, “哎呀,几日不见,甘兄已经升任尚书了,可喜可贺啊。”
“废话少说,温侍郎今日要查谁?”
这人好没趣啊,温筠偷偷腹诽,只能客随主便,也公事公办起来。
“玄舞戏坊。”
“东市西市里均没有这一戏坊商铺信息。”甘尚书看来对所有户籍信息了若指掌啊。
“哦,是某一个朋友,他来长安寻父,据说有二三十年了呢。”温筠为了避免甘尚书起疑,特地虚构了一个朋友出来,混淆视听,掩盖自己真实目的。
“须等三日。”撂下这话,甘尚书甩了甩官服袖袍,背着双手就走了。明明年纪不大,却一副老人做派,这杜仲二人是如何和他玩到一起的?想想那画面都觉得不可思议……
温筠摇了摇头,走出了户部衙门。
出门刚巧就碰上了鱼故纸,难道她也是为了自己的事特意来户部的?温筠心头一暖,上前和鱼故纸搭话。
鱼故纸低头上台阶,只注意脚下,看到眼前一双官靴,就往旁边移了两步,让出位置给他,谁知这人也跟着挪了两步,挡在自己面前,鱼故纸微怒,抬起头来刚想发作,却看到了带着一脸笑意的温筠,温筠见她抬头,顺手弹了她脑门一下,“小傻子。”
鱼故纸没想到会在户部衙门口遇见他,一时愣住了,眨了眨双眼,“你怎会在这儿?”
“走吧,边走边聊。”温筠说着就拉着她的袖口走下台阶。
“你来查谁?”温筠好奇问道,内心还是隐隐有些期待她嘴里能吐出自己想的那个名字。
“你还记得「择善书屋」那张地图吗?总觉得马蓟怪怪的,想查查马家。”鱼故纸坦白说道。
温筠一听是为了马蓟,心里冒酸,一下子熄火了,无精打采起来,“哦。是为马蓟啊……”
“你呢?为何来户部呢?”鱼故纸应该猜到他是为了玄舞戏坊而来吧,不过还是又问了一遍。
温筠被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有气无力,又有点赌气,“私事。”
鱼故纸看他不太对劲,“刑部有大案?”
温筠摇摇头。
“那是温川谷出事了?”
温筠还是摇头。
鱼故纸奇怪了,他怎么了,突然这么消沉,难道遇到了什么隐疾?不能言明的那种?等下顺路去苦甘堂找蘇京墨给他诊诊脉,男生之间总是好说一点,这种难言之隐,确实有些……鱼故纸看了眼温筠,嗯,这事儿……确实值得人憔悴……
要是被温筠知道了,鱼故纸那小脑瓜子在想的,得气死吧。
“听说你和甘尚书有些交集,那人我碰壁好几次了,都无所获,你帮我查查,可好?”鱼故纸第一次开口求温筠。
“不好。”温筠果断拒绝。
“为何!”鱼故纸本来和温筠并肩而行,听到这话,站到他面前,后退而行。
温筠怕她摔倒,停了下来,“鱼掌柜,您是商人,难道不懂钱货两清的道理?”
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客套别扭,还讨起赏来,面色冷淡,鱼故纸可不受这闲气,嘴上难免说的重了些,谁让他温筠先剑拔弩张的!“温侍郎,自古商无官不安,官无商不富,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
“古语有云,民不与商斗,商不与官争,鱼掌柜既然有求于温某,是不是要注意你的态度?”
“不必了!求人如吞三尺剑,靠人若上九重天,哼。”鱼故纸只留个温筠一个背影,二人不欢而散。
温筠矗立原地,直懊恼,拿手狠狠拍了下自己脑壳,自己明知她好强的性子,还这样说,真是嘴贱,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都被气走了。
鱼故纸越走越生气,这个死竹子,真是太可恨了,不知不觉自己却走到了苦甘堂门外,想到自从蘇寒水出事结案后,自己还没来过这苦甘堂,都是蘇京墨提着个药箱子不是去大理寺就是去长安柜坊寻自己,逼着自己吃那治疗合欢粉之毒的汤药,自己怎么也该表示谢意,想着便踏进了这苦甘堂。
三七伤势已经大好,正在忙着抓药,抬头看见了鱼故纸,便停下手中事情,“鱼娘子,您来了,且去偏厅稍侯片刻,堂主还在诊病。”
鱼故纸看了眼诊病的蘇京墨,满脸严肃,细细看诊,越来越有其父之风范了,不再是那个嬉漏马哈,面露不耐的抄方少年了。然后随三七进入了偏厅,三七还上了些茶点备着,就又出去忙碌了。
直等了半个时辰,蘇京墨才抽出些时间来,进了偏厅,端起杯茶就饮了下去,渴死了,看诊的人越来越多,连个喝茶的空隙都没有。唉,这人啊,有些毛病确实是骨子里带来的,难改。
“鱼娘子,怎得今日有空来这苦甘堂?”蘇京墨也不见外,这鱼娘子熟得很,熟人面前就不用再端着架子,随意起来。
“呃……”鱼故纸不知道怎么开口,温筠这隐疾该怎么措辞呢。“蘇堂主,你,那个……”
蘇京墨看她吞吞吐吐,难道是月事不准,不好言明?总有些小娘子面薄,见着大夫你我半天的,他已经见惯不怪了,自作体贴的表示自己懂了,“哦~你说那事儿啊,确实需要调理。”
“是吧,你也觉得有问题吧?”鱼故纸还以为蘇京墨真的知道些什么,果真那温筠患了男性隐疾,怪不得今日性子那么坏,原来是病魔缠身,自己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一般见识。
“这病属隐私,你放心,蘇某不会说出去的。”蘇京墨还在安慰鱼故纸,怕她不好意思。
“那……这个,能治好吗?”
“说不好,有些病轻的,还好些,有些拖得久了,就难说了,亦有些人,恐难有子嗣……”蘇京墨一直在说女子月经不调。
鱼故纸一直以为是在讲男性不举之证,这一听,坏了,温筠该不会拖得久了,已经成了不治之症?怪不得一直没娶妻生子呢,她有些可怜温筠,唉,看病还要啥面子啊,现在好了,都治不好了。
蘇京墨刚想给她把脉开药,谁知这鱼故纸就着急忙慌的出门去了。算了,还有病患在等着呢,也没有细究她的反常,就又出去看诊去了。
谁知道,这临近正午刚送走鱼娘子,这傍晚下值以后就迎来温筠,非拉着蘇京墨去谁家酒肆喝酒,还说酒钱他付,随便喝,不过自从蘇父去世后,蘇京墨已经戒酒很久了。
“怎么今日想起喝酒来了?”蘇京墨舍命陪君子,抿了抿酒,意思了一下。
温筠直接干了,放下酒杯,又给自己满上,“唉!”重重地叹了口气,又一饮而尽。
蘇京墨看他有心事,试着问,“和鱼娘子又吵架了?”
“我真是悔,就不应该和她争,惹恼了她。”
“她不理你了?”蘇京墨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温筠没吱声,默认了。
蘇京墨也想到了冬青,自己比温筠更可怜,一直吃闭门羹,想见她一面都难,也给自己斟了杯酒,不再说话,陪了温筠一杯,也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