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1,农历6月初二,刚入暑伏天,柳江市便已燥热难耐,到了傍晚仍30度高温不下。
下午6点,正是下班时间,柳江市公安局接到一通来自铁警的电话,说在终点站为柳江东站的K832次列车上发现了一具藏在行李箱里的尸体。
江桥接到刑侦支队重案大队的大队长陆海波的出警任务的时候,正在整理一周前的闹市伤人案——这起伤人事件在当地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舆论影响很大。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所填出了一份完整的报告,江桥这几日都在根据报告加班整理材料,准备向上级汇报。
能把案件递到市刑侦支队重案大队侦办的案子,一定不是小案子。
江桥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一到现场,江桥还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一具被剃光了头部、面部、颈部皮肤的裸尸用麻绳捆绑、再用黑色塑料袋层层包裹后,被塞进28寸的黑色行李箱里,丢在K832次列车8号空调车厢1号铺位床下,尸体腐烂出血,伤口处生蛆。
难以确认死者身份,这是压力一。而更为困难的,是车厢明显是抛尸现场,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尸体、作案工具、抛尸工具分离,即便找到些蛛丝马迹,也难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更何况列车上人流量巨大,列车又已入库整备超过两个小时,无法确认尸体被抛在列车上的时间,也就很难锁定嫌疑人的范围。
江桥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大海捞针。
江桥看向正在听副局长安排的陆海波,见这位号称警队百科、一向潇洒的大队长也皱着眉头,露出少见的愁色。
“江桥,过来。”陆海波看到江桥到场,朝她摆手。
江桥已穿好一次性隔离衣,戴好一次性帽子和鞋套,走近前来,先由陆海波引荐向新来的副局长,然后主动向两人三两句简单汇报闹市伤人案的工作进度。
局委员、分管刑侦、禁毒、反恐工作的副局长张立民这个星期才从隔壁丰州市调任过来,一上任就碰上两起棘手的案子。他面色凝重,但他并没有过多施加压力,也没有大发雷霆或者痛斥责骂警队人员,反而有条不紊地向各部门和支队布置任务。
江桥早先听说过这位副局长是师父陆海波97届人民公安大学的同学,从基层一步步提到副局长,各方面能力都很强。
张立民说:“小江同志,你带领的紫荆中队是柳江市重案要案破案率最高的中队,在整个中原地区都名列前茅,局委领导都很看重你。虽然你正负责闹市案,但711案人命关天,需要用最快速度破案。抓住凶手、维护社会稳定,还死者一个公道、让老百姓安心,方方面面都需要谨慎注意,需要投入更多的警力。我和陆队长决定让你加入7·11命案特案专案组,侦破这起特大杀人案件。你是一名优秀的党员,我们希望你能克服困难,和全体警员一起完成任务。你没意见吧!”
江桥从05年进入柳江市警校的第一天起就立志当一名人民的好警察。作为重案组为数不多的女性,能在众多大案要案中获得认可,担当重任,江桥自然不把吃苦受累这些小事放在眼里。
江桥说:“保证以最快速度侦破案件,维护社会安全,让党和人民放心。”
张立民赞许地点点头,表情依然凝重。他又向各支队长、大队长和相关负责人交代一些关隘之后,带着重案大队三中队前往火车站总监控室了解有可能掌握的监控情况。
天渐渐黑了下来,K832次列车连同夜间停放车辆的客车技术整备所都被暂时封锁起来。
但封锁的时间是有限的,为了不影响火车运行,副局长张立民当机立断,向上级反复申请报告后,争取到了宝贵的6个小时的封锁时间。为了能够充分利用这6个小时,全市各分局和派出所的民警都被紧急调动过来,一百多人连夜地毯式搜索三千平方米的客技站。
江桥带着紫荆中队赶到现场,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警务技术四级主管、法医科副科长马小琴已经带痕迹科、法医科和影像科等科员组成的专案小组,对尸体和车厢内部进行物证采集工作。
江桥问:“有什么发现吗?”
马小琴对现场进行简要分析:“凶手在箱子里放了冰袋,又在尸体里面放了许多活性炭,除了掩盖尸臭和影响尸体死亡时间的判断以外,因为列车停止运行后,空调关闭,车厢内温度上升,导致冰袋里的水全化了。塑料袋被浸泡在冰袋融化形成的水珠里,上面的指纹、地面上的痕迹也被破坏或消除了。”
“不止如此。”蹲在角落里一点点用棉签采集血液样本的人突然抬起头,“凶手把受害人的皮肤剃掉,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极其残忍的激情犯罪,另一种,则可能是为了掩盖死者的身份和死因。我个人认为第二种更有可能。因为凶手的处理手法相对细致,面部与头部相接的伤口比较平滑。此外,死者舌骨骨折,应该是机械性窒息死亡。你们看,死者颈部的皮肤虽然被用刀剃掉,却有残留的麻绳纤维,说明她生前被人勒过脖子。凶手只能抹除表面痕迹,但不能掩盖真相。他的一系列处理手法,说明他极有经验,像是在销毁犯罪痕迹,一定不是第一次作案。”
不等江桥询问开口,马小琴先介绍说:“江桥,这是新来的人才引进,司鉴所的博士研究生,曹万华的学生齐涛,进我们法医科了。齐涛,这是紫荆中队的队长江桥。”
其实江桥一进车厢就注意到这个人了,皮肤白,单眼皮,干净,蹲着也能估出他很高。动作麻利,说话有条理。原来是曹万华的徒弟。
江桥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对现场进行勘察:“死者的死亡时间?”
齐涛说:“结合尸体和车厢环境等情况来看,初步推测应该在48个小时以上,72小时以内。”
江桥继续问道:“年龄性别呢?”
“死者是女性,年龄的话。”马小琴一边回答,一边连车厢里任何一根头发丝儿也不放过,全都分门别类地装进采样袋里,“需要把整个行李箱原封不动地带回所里,尸检之后才能对死者的身份进行具体判断。但是刚才齐涛也说,凶手比较有经验,很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
马小琴的话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现场每个民警的心上——现场痕迹越少,说明嫌疑人越有经验,如此残忍的凶手,多放他在外面一天,就会有更大的隐患。
必须争分夺秒地破案,尽早抓住凶手。
江桥配合马小琴对现场进行痕迹采集,心里也开始对案件进行梳理。
尸体和车厢的痕迹被清理得很干净,火车明显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从尸体上想获取某些直指凶手关键的线索可能非常难,所以从火车上的可疑人员入手也许更快更直接。
这个想法与陆海波等人不谋而合。
第二天一早,7·11专案组经过连夜奋战,将收集到的几百条痕迹、信息汇总交流。
专案组由副市长、公安局局长贺育林担任组长,副局长张立民担任副组长,陆海波担任侦查组组长。
陆海波首先对案件进行简单回溯:“7月11日下午4点,K832次列车车底进入柳江东客技站进行整备。两个小时后,由于软卧车厢的空调关闭,凶手放在尸体里的冰块开始加速融化,被掩盖的尸臭也逐渐散发出来。列车员清扫车厢时,闻到尸臭于是找到了塞在软卧床下的尸体。接下来请刑科所介绍情况。”
马小琴把报告投放在投影上:“今天早上6点,我们将尸体连带行李箱一起带回所里,对提取到的各项生物检材等进行化验分析。”
屏幕上出现由刑科所重组后的照片:“死者的面部被凶手用刀子划烂,根本无法辨认,衣服也被剥光,只能从骨骼和脱氧核苷酸等信息来确认死者身份。”
马小琴将幻灯片切换到尸骨部分:“我们将尸体的头骨、皮肤状况搭建模型后,推导出死者应该是一名30岁上下的女性。身高大概在154-156厘米之间。”
陆海波点点头,死者的信息越多,能锁定的范围越小,对确定死者身份和追查凶手更有帮助。
“但是通过对现有的DNA库进行比对,无法确认死者身份。”马小琴先报告完好消息,才报告坏消息。
马小琴报告完,陆海波目光转向江桥:“一队。”
江桥一夜没睡。
屏幕上开始放映幻灯片:“K832次列车始发站是广城、终点站柳江,跨越4个省,沿途停靠14个市、县站点,列车是绿皮车,车上没有安装监控。”
幻灯片切换到证物画面:“根据售票、出票信息,8号车厢共有乘客6人次,提取有效指纹23个。接下来需要对所有进入过该车厢的乘客和乘务人员进行比对。”
“可以确定大概抛尸时间吗?”张立民问道。如果能得到抛尸的大致时间,就可以对14个站中的重点站点进行侦查。
“暂时不能。”江桥语气低沉。
陆海波听完,已对4个中队有了一个大概的分配。具体哪几个人跨省、跨市协调查看监控录像,他都心中有数。
“另外,”江桥把基本情况梳理完毕,话锋一转,“我们还在考虑一种可能性。”
贺育林示意她:“你说。”
“因为乘务员无法确定抛尸的具体时间,因而也不能肯定尸体就是在列车行驶过程中被嫌疑人放在车厢里的,也有可能是列车入站以后,再被人抛弃在列车上。这样也就比较好解释为什么车厢里人来人往,但一直没有人发现床底下有一袋尸体。”
“二队搜寻客技站有发现吗?”
二中队队长方平也准备好了材料:“柳江东客技站共有8个监控录像,其中1个电路问题出现故障,造成3个监控死角。但因为客技站比较空旷,基本可以通过其他监控反推监控死角的情况。时间关系,客技站大楼的监控还没来得及盘查。不过就列车附近的监控来看,暂时没发现有人携带可疑背包或箱子从客技站进入列车。列车附近的脚印都是从客技站大楼方向过来的,应该是工人例行检修。所以我们在想,客技站的工人有没有作案的可能性。他们对客技站十分熟悉,清楚列车进站时间和列车的构造,具备有利的抛尸条件。”
“既然这样,就由二队继续负责客技站的排查。一队,”陆海波说,“江桥,你带队负责上游13个城市的盘查。大家注意疫情期间的离市要求,都没问题吧?”
“没有。”江桥和方平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