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二回熟。
吴缘坐在警局接待室里,望着面前的纸杯发愣。
有位警官出现在氤氲而起的雾气后,手里拿着笔录本。屋外隐约有人声,吴缘知道,那是其他人在做笔录。
没等警官问完查户口流程,吴缘就直接说:“我能见你们黄队吗?”
警官有些诧异,他捂了捂右耳,似乎得到了什么答复,才说:“稍等。”
很快,黄宗林走了进来。
他身上有很浓的烟味,吴缘轻轻地捏了捏鼻子,换了口新鲜空气。
“您好,市刑侦支队副队长黄宗林。”
吴缘见他拿出个证件,礼貌的点点头。
黄宗林问:“您认识我?”
吴缘迟疑了一会:“不认识。”
黄宗林好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但吴缘知道,那是存疑的眼神。
黄宗林拿起笔录本,念着上面的信息:“吴缘,男,23岁。戏剧学院研究生在读,同时也是果猫影视的兼职编剧。”
吴缘点点头:“是。”
“年少有为。”黄宗林毫无感情地夸,“能问一下你和武遇的关系是?”
吴缘答:“朋友,之前合作过一首歌认识的。”
黄宗林在问的时候顺便把笔录看完了,其实也没有几句话,就是关于吴缘的户口三问——是谁、哪来、要干嘛。
他放下笔录本,拿起桌上的玻璃瓶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一口,又问吴缘要不要。
吴缘当然知道这些只是谈话前的放松仪式,就任由黄队给他添水,再礼貌地道谢,好似真的缓和了气氛那般。
黄宗林将杯子握在手里,问:“关系怎么样?”
吴缘如实答:“挺好的,我和他还有很多歌的合作在进行。”
“对于现场三个嫌疑人。”黄宗林放下水杯,从外套兜里拿出三张照片——看起来是大数据库里的证件照。
他将照片放在吴缘面前,问:“你认识他们吗?”
吴缘沉思片刻:“按理来说,我应该只认识林大伟。那时要找武遇合作谱曲,是先找到的林大伟,再由他搭桥,我才认识的武遇。”
“按理来说?”黄宗林语调微微上扬,“你们编剧都这么咬文嚼字嘛。”
“……”吴缘扶了扶镜框,“我再说其他两个吧。”
吴缘指尖点了点程灵的照片,说:“程灵是武遇的……您可以理解为私生饭。是很丧心病狂的粉丝,追了武遇两年。”
“而季龙。”吴缘看向最后一张照片,那个中年男人一脸伪善地注视镜头,油腻感溢出相纸令人浑身不舒服。
他将目光挪开,非常嫌弃地说:“我只知道他是星辰娱乐的CEO,也就是武遇所属的经纪公司。”
“如你所说。”黄宗林敏锐地察觉到吴缘的态度,便将其他照片收起,独独留下季龙的照片,好似故意恶心吴缘一般。
他问:“季龙是这三个人中你最不熟悉的人,为什么从你报案开始,就坚持说季龙是凶手呢?”
吴缘沉默了,他的脸色大概很苍白、很难看。
得出这个结论,也不过是一个小时前。
那时候季龙假惺惺地安慰,结果靠近时被吴缘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从而确定了这个事实。
黄宗林拉开他身旁的凳子,坐了下来。这一刻,这位中年警官身上的气势已没有那么压迫,正用一种温和的口气说话。
“有什么难言之隐吗?”黄宗林的手轻压在季龙的照片上,“这里是公安局,你可以放心的说。如果季龙对你曾有什么威胁,也请相信我们会保护你的。”
吴缘摘下银丝框眼镜,揉了揉额角,有些疲惫地问:“黄队,如果我要说的原因非常离谱,你还愿意听吗?”
“不管多离谱,请你说出来。”黄宗林非常坚定。
吴缘点点头,他感到了莫大的安全感,打算全盘交代。
于是他喝了一口水——已经凉透,开始了叙述。
“我其实,不是第一次看见武遇被害。他在循环里已经死了……”吴缘伸出手算了下,“六次。这六次里,前两次死于割喉,第三次死于刀刺中心脏,第四次死于钢管殴打,第五次死于电击,第六次也就是这一次,和第三次一样死于刀刺中心脏。”
黄宗林伸手打断:“等会,武遇为什么能死那么多次?”
“因为是个循环。”吴缘梳理着语言,尝试解释清楚,“就像是一首歌,你开启单曲循环后,这首歌结束就会回到歌曲开始重新播放。”
“你是说,时间循环了?”
“对,循环起点是18点,而终点是晚上0点。”
“假设你说的一切成立,时间像一首歌一样单曲循环……”黄宗林的压着照片的手轻轻敲打着桌面,短暂地陷入思考。
很快,他问:“那死法为什么会变?歌曲难道不应该是一样的吗,循环内发生的事不应该是一样的吗?”
“……”吴缘后悔用歌曲打比方了,但他也无法给黄队一个科学解释。
他双手交错着,忽然拿起笔录本,抽了张废纸。
“先不管循环为什么会变,黄队,我现在要跟你说循环里我经历过的事。”
黄宗林摊开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吴缘在纸上先写下了程灵两个字。接着画了条很长的线,在线上用小点标记,标注循环的次数和时间点。
“第三次,武遇死于刀伤。”吴缘在21点的时间点处写上——第三次,疑凶程灵。
吴缘解释:“我怀疑程灵是凶手的理由,一是那把刀是程灵的,二是程灵作为晚会形象大使,需要穿着玩偶服。”
黄宗林问:“玩偶服?”
吴缘手机没电了,只好借了黄队的。他点开浏览器,很快将那只形似跳跳虎的玩偶搜出。
“就是这只。”吴缘转了转笔,“第三次武遇死的时候,手里有这个玩偶服的衣服碎片。”
黄宗林不愧是老刑警,思路很快跟上,他问:“但你说凶手是季龙,所以程灵怎么被排除的?”
吴缘:“第四次循环时,我确实以为程灵是凶手。直到我目睹了程灵与武遇打斗,程灵并没有打赢。”
黄宗林:“程灵的身形娇小,如果正面用刀刺死武遇,确实不太能做到。不过,他们两个为什么打起来?”
吴缘没打算隐瞒,实话实说:“程灵手上有武遇的黑料,并以此要挟武遇有一段时间了。”
黄宗林问:“是什么黑料?”
吴缘沉声说:“……你答应我绝对不能透露。”
“我答应你。”
吴缘深吸口气,沉重地说:“武遇是同性恋。”
黄宗林眉毛微挑,果然有被惊到。比起玄乎其玄的循环,还是这种接地气的名词更能触动神经。
思维敏捷的黄队又问:“程灵知道他是同性恋,这只是一个事实,真正的黑料应该是具体点的东西。”
“对。”吴缘还以为寻常人不会相信这种怪志言论,没想到黄队已经秉着相信的态度在思考了。
吴缘继续说:“我猜测是程灵跟踪武遇时,拍到了一些照片。”
黄宗林翘起一只脚,右手架在左手手肘上,摸着下巴思考。
他说:“程灵的资料我看过,毫无背景的女生,普通家庭,普通学历。武遇是一个出道十年的艺人,对隐私肯定非常注重,不会轻易被人发现这个事情。”
吴缘露出肯定的眼光:“您说的没错,程灵手里的黑料,的确不是她能随便得到的,而是有人给她的。那个人就是季龙。”
黄宗林讶异:“季龙是武遇的老板,还能把黑料给程灵。看来季龙和武遇之间存在着大矛盾啊。”
吴缘继续在纸上写着——第四次,停车场,凶手季龙。
他解释说:“我和武遇在这里被季龙袭击,他带着玩偶头套,用钢管先打死了武遇,然后把我也打死了。”
黄宗林忽然打量他一眼:“你死过了?”
吴缘不置可否,下意识的隐瞒了那颗能重开循环的药。隐约间他觉得这颗药和整个循环的起因有关,而不是谁会死这样的事情。
气氛短暂的凝滞,吴缘装出悲痛的神情,继续说:“第六次就是一个小时前,在武遇休息室里,季龙再一次用刀杀了武遇。其实,我也是受了您的启发,才认出的季龙就是前几次循环的凶手。”
黄宗林不可思议:“我?”
“对。”吴缘微微颔首,“上个循环里,您抽的烟散出的烟味非常……特殊,而季龙身上也有一种烟味。”
“烟味?可是非常多人都抽烟。”黄宗林说着拿出烟盒,非常普通,几乎每个爱抽烟的人都抽过。
吴缘深深地看了一眼,说:“季龙身上的烟味……很贵,不是一般人抽的那种。”
有理有据,黄宗林不得不信。
贵的烟,自然和便宜烟的味道有区别。
黄宗林拿烟盒的手形顿住片刻,从中抽了根烟出来。
吴缘的视线落在那个烟盒上许久。
“真不愧是编剧,编故事的能力非常厉害。”黄队费了一会劲儿才擦亮打火机点着烟,“但这是凶案,不是你提取灵感的游戏。你的故事编得再精彩,也不能作为证据去指证一个人。”
“……我没有编故事。”吴缘拿起那张纸,用笔戳了戳横线上一个时间点——第五次,8点半。
他说:“前面几次,季龙是激情杀人。但是第五次,武遇是死于电击,那是一次精密的谋杀。这个循环里还有个凶手!”
黄宗林接过纸,却怎么也理解不来。
吴缘本就没想对方能那么快接受,他直接从衣兜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他解释说:“这是第五次循环里的凶器,被人改装过的卷发棒。接通电源后会产生超高电压,握着的人能被瞬间电死。”
吴缘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间已经指向9点。
又一次被时间追着跑,他有些急切地说:“季龙已经不重要了,我希望你们能赶紧去查这根卷发棒的来源。还有公共化妆间的监控,麻烦也去查一查。”
黄宗林拿起那根卷发棒,金灿灿的外壳折射着头顶的暖黄光,光影从他眼前晃过。
他站起身,说:“我会拿去鉴定科,但是你得配合一下。”
吴缘一愣:“什么?”
随后他看着黄宗林拿着卷发棒走了,门外站着的两个警官走了进来,将他带去——做了尿检,还有抽血化验。
事实证明,吴缘并没有嗑药或者发疯。
黄宗林站在一排监控面前,监控里吴缘坐在休息室角落,双手抱臂,表情非常严肃。
他将手上的检验报告递给身边的——两鬓斑白,有些上年纪的胡局。两人对于吴缘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的结论,都感到非常头疼。
“您怎么看?”黄宗林在问一旁的胡局。
“这孩子是编剧吧?我看了他的资料,写的都是些刑侦推理的。”胡局语速非常缓慢,愣是让所有急性子都听成了慢性子,“也许这孩子在拿命案当过家家玩呢。”
看起来像开玩笑,胡局却说出了一种气愤。
黄宗林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他说的程灵、季龙与武遇三人的关系,我认为这部分他没有说谎,可以作为打开思路的点。”
“嗯,你全权决定。”胡局拍了拍黄宗林的肩膀,“武遇是影响力很大的明星,一定要尽快侦破此案,给社会、媒体一个交代。”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