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林将椅子拉到桌前,在林大伟满是血丝的双眼的注视下,缓缓在他对面坐下。
林大伟垂着脸,有气无力地说:“人是我杀的,你们问多少遍都是这样。”
黄宗林好似没听到般,从衣兜里拿出烟盒,问:“来根?”
林大伟猛摇头:“我不抽烟。”
黄宗林挑了挑眉,收回手,忽然说:“忘了这是审讯室,不能抽烟,不然一会烟雾报警该喷水的。”
这个冷笑话并不好笑,但林大伟阿谀奉承惯了,尤其是在黄队这种气场明显区别于小警官的人面前,他就是心里翻一万个白眼,面上也会拧出个“忍俊不禁”来。
黄宗林进来前看过审讯笔录,林大伟对杀害武遇的罪证供认不讳,但对如何杀害武遇,为什么杀害武遇却只字不提。
一晚上将近3个小时的审讯,他只会说“人是我杀的”这句话,其余任凭如何,都不肯言。
黄宗林突然问:“你女儿今年该上小学了吧?”
林大伟一愣,这是今晚从未听过的问题。他有些摸不准这位黄队的心思,只能模棱两可地嗯了声。
黄宗林又问:“准备上哪所小学?”这语气就像普通朋友间关心询问那般自然。
“……还有半年的时间呢,就还没定。”林大伟终于开口说了今晚审讯以来不一样的话。
“我也有个女儿,不过已经上三年级了。”黄宗林手里把玩着烟盒,似是漫不经心,“父母总是希望孩子能拥有最好的。”
林大伟叹了声:“是啊!”
他眉眼间有疲惫的姿态,但依旧像个负重前行的旅人,死咬着缰绳。风沙埋没了他的双脚,举步维艰。
他必须坚持,坚持才能在困境里看见曙光。
往往错误的坚持也很容易被打破。
“三年前你和妻子离婚,独自抚养女儿。”黄宗林带着利刃的话,不经意地刺开他的防备。
黄宗林感叹道:“应该很不容易吧。”
林大伟错愕地抬起脸,不是因为黄宗林这句看似夸赞实则讽刺的话,而是因为他女儿。
他在圈子里摸爬滚打,委屈简直是家常便饭。
唯一让他感到温暖的就是女儿。
林大伟苦笑说:“哪有容不容易啊!日子嘛,坚持坚持就过来了。”
黄宗林不置可否,没有接话。
忽然,他话题一转:“季龙和程灵的都指证你是凶手,对此你也没有反对意见。但你该知道你将要面对什么,你的女儿失去了父亲,她将要面对什么。”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林大伟好似死了般,连呼吸声都没了。
许久,他喃喃道:“是我对不起她。”
黄宗林见他依旧不松口,只能先放弃。
面对这样的嫌疑犯,套话、问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大概率是没用的,只能等时间让他松懈意识,身体疲惫后出现破绽,才能更好地攻破。
“你想清楚再说吧。”黄宗林丢下一句,离开了审讯室。
单向玻璃外,一个年轻的警官看黄宗林回来,有些不解地问:“凶器上只有林大伟的指纹,他也承认自己是凶手,还有证人的证词。师父我不明白,这不是已经破案了吗?”
黄宗林深深地看了眼年轻的警官,一手拍上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说:“小勇啊,我问你,现场有提取到其他指纹吗?”
小勇思考片刻,答:“除了凶器上的指纹,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任何指纹。”
黄宗林说:“所以啊,咱们办案要讲究证据链完整。凶器上的指纹就一定能指向凶手吗?而且林大伟连作案手法、作案动机都交代不清楚。”
小勇问:“他要不是凶手,为什么承认自己杀人啊,脑子有病吗?”
黄宗林摇头:“别这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难言的苦衷,我们要做的不是猜测和同情,而是找到真相。给你点提示吧,季龙和程灵的证词都说现场发生过打斗,并且武遇将门反锁了。”
小勇这时已经领悟过来,接话道:“但是现场很乱,却没有任何指纹残留,说明有人处理过现场!”
这时,一个警官推开门,手里拿着分析报告。
他说:“黄队,那个卷发棒确实被改造过,而且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信号接收器。”
黄宗林眉头微皱,低声道:“也就是说,这东西是遥控的。”
小勇好奇问:“师父,这是什么?”
黄宗林解释:“那个叫吴缘的证人给的,他说这个东西曾经害死了武遇。”
“嗯?可武遇不是死于刀伤吗?”小勇怪道。
黄宗林盯着报告看了会,突然问:“你平时看小说或电影吗?”
小勇不明所以地点头:“看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说在循环里武遇已经死了六次,其中一次就是死于这个卷发棒。”黄宗林合上报告,揉了揉额角,“你们年轻人平时看得多,知道像这个循环是什么东西吗?”
“……”小勇轻声说:“师父,我平时看言情多一些,这个循环啥的我也不知道啊。”
黄宗林看着面前身高力壮的大小伙,终于没忍住,笑道:“哎,等完事以后,我喊你师母给你介绍合适的姑娘。”
“……师父你说啥呢,我也没有多想谈恋爱。”小勇匆忙拒绝,并生硬地拐了话题:“师父认为这卷发棒和案子有关系吗?”
“关系不大。”黄宗林沉思片刻,“吴缘还在接待室,我再去会会他。”
接待室里,吴缘的手机弹出对话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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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确实改造过,而且是遥控的。
吴缘想起化妆间里的监控,忽然明白了凶手是如何操作的。只是还有个关键他不明白,凶手到底是如何确定武遇会拿那个卷发棒?
秒针滴答滴答地往前走,眼前的景致化成纸,被揉成一团,搅在时间的长河里,连碎屑也留不下。
吴缘缓缓睁眼,公共化妆间里的十级柔光灯晃得他头晕目眩。
他拿出手机,待机界面上显示——时间18点08分。
这是第八次循环。
他猜的没错,0点会自动重开循环,并且他每一次醒来的时间都以一分钟的时间差递推。
没有思考更多,他直接起身,并拨通了武遇的号码。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吴缘一把推开门。
武遇靠在桌边,一手拿着手机,神情惊讶——刚刚挂断了吴缘的电话,没想到对方就出现在眼前。
武遇似乎想解释:“我在……”
吴缘推开门后,径直走到武遇面前,伸手将对方拥入怀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的手紧紧地揽住武遇的腰,是一种非常自然而然、发自直觉的姿势——他们从未如此亲密拥抱过,却好似已经拥抱过上百次那般熟练。
吴缘将右耳贴在武遇的脖颈处,那个地方能清楚的听到心跳,不是自己的,而是武遇的。
血脉流动的频率,他从未有一刻留意过。
原来是那么好听。
“对不起。”吴缘低声说。满怀诚意和愧疚,这是他从心里说出的话,带着劫后余生的害怕与欣喜。
武遇的双手僵在半空,最终轻轻地落在吴缘的背后,动作轻缓地拍着。
他轻声问:“为什么说对不起啊?”
吴缘闭着眼,他感觉很累。
循环能重置时间,可那些无法被重置的,是一次次受伤的痛感,一次次无能为力的挽留,一次次耗尽期待的失落。
还好,这些武遇都不记得。
吴缘侥幸地想,这么痛苦的记忆,他一个人记得就好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林大伟咳了两声:“小祖宗你怎么……”
吴缘“噌”地一下推开武遇,脸上烧起绯红。
但尴尬只有一瞬间,很快他警惕地挡在武遇身前,左手够到旁边的衣服堆,熟练地找到裁缝刀,举起。
林大伟本来想打趣两句,一见吴缘拿着刀对着自己,立马害怕地后退两步。
他慌张道:“小祖宗您这是干嘛啊!我什么都没看到,您把剪刀放下!”
吴缘厉声道:“滚出去!”
“好好好,我滚我滚!”林大伟求之不得,飞速转身逃跑,连门都来不及关。
吴缘渗出一身细汗,尽管他知道林大伟不是凶手,但前几次的经历实在让他胆颤心惊。
他双腿一软,被身后的武遇扶住。
武遇动作轻柔地拿走他手上的裁缝刀,放在一旁。
他问:“你还好吗?”
吴缘摇摇头,拽着武遇的衣袖,脸色发白地说:“武遇,我要跟你说个事情。”
“什么?”
“季龙要杀你!”吴缘坚定道,“他和程灵是一伙的,无论他们谁要找你,你一定别答应,离他们远远的!”
武遇听完,脸上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害怕。他只是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吴缘本想说出循环,但上次黄宗林的态度已经说明——普通人听到循环这种鬼扯的事根本不会信,他的目的是让武遇小心季龙,不管如何,他都不要把事情复杂化。
于是他坚定道:“这你别管,你只要知道季龙要杀你,程灵手上有刀,你一定要小心!”
“哦?是吗?”突然,门外传来一声笑。
季龙戴着玩偶头套出现在门口。
吴缘如临大敌般直起身体,下意识地挡在前面,他顺手拿起裁缝刀,故技重施般对着季龙。
季龙摘下头套,呼吸了口新鲜空气。他好奇地打量着吴缘,问:“这位弟弟,我们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