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天启夫妇的卧室显得古典韵味,淡淡檀香萦绕在整个空间里,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赵淑云让谢沐言坐在床边,随后又去梳妆台前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盒子坐回床上递给她。
谢沐言双手接过盒子打开,是一小绺保存良好的头发。
“这个啊,是小钰的胎发,我一直保存着。”赵淑云回想起怀女儿时的不易轻声叹息,“说到底是我跟她爸亏欠了她。”
看着眼前这位母亲的内疚,谢沐言出声安慰:“妈,你们的事我听爷爷说过。是封建老旧思想的错,你们只是被逼无奈。”
“我原本打算再给天启生一个,如果是男孩就恢复小钰的身份,但是他死活不同意。”赵淑云目光柔柔落在谢沐言手中的胎发上,语气里流露出对女儿浓重的愧疚。
然而谢沐言却有了别的想法,她小心翼翼把胎发放回原处试探开口:“您是不是更喜欢现在的她?”
“是啊,我没想着她能这么听话。”赵淑云欣慰一笑轻描淡写说,“以前就觉着对不起她,所以惯着她,宠着她,什么都由着她性子去。没想过她到头来会用身份一次次威胁质问我们。”
这才是真正的严钰,以自我为中心,认为所有人都欠她的。
谢沐言将盒子归还赵淑云就被她接下来的话惊到。
“我最近常觉得,她不是小钰。我那个无可救药的女儿没了,老天派了另一个可怜的好孩子来安慰我。”
谢沐言看着赵淑云渐渐合上盖子才问:“您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不觉得太荒谬了吗。”
结果赵淑云指尖细细摩挲已经失去靓丽色泽的盒子抬起头柔声说:“我是怀了她十个月的妈妈,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又怎么看不出来。”
单凭假设就已经很荒唐了,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好好的被另一个人占据身体和思想,似乎只有人格分裂能站住脚。
但经过这近半年的相处观察,严钰唯一能勉强跟人格分裂挂钩的行为还是这几天才出现的。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严钰似乎自己知道她并不是真正的“严钰”。
在这点上,她从最开始就露出了马脚。
最后谢沐言在走出卧室前又提出一个疑惑:“您为什么说她是可怜的好孩子?”
赵淑云开门的动作停住,她侧过身告知答案:“是眼神,那双眼睛又陌生又开心的,估计……已经很久没叫过爸妈了吧。”
‘我应该也有父母,可是他们不要我了。’
白日里的话毫无预兆闯进谢沐言的脑海中,向来都是坚定唯物主义者的她,内心的坚持好像动摇了。
两人下楼时撞见出现在客厅里的严钰,赵淑云脚步不由快了一点关切道:“好点了吗小钰。”
严钰两三步迈上台阶开始念叨:“好多了妈,咱们走慢点,下楼梯可不能着急。”
“你哟,现在可是家里最唠叨的,也不怕惹得我们嫌你烦啊。”赵淑云笑骂一句。
“别啊!我这可都是关心,那你们要是不愿听我就写纸条,写很多很多纸条给你们贴的到处都是!”
“你写的字条恐怕到时候会很吵。”谢沐言在旁边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瞬间收获严钰郁闷的目光。
“那我不给你写!”
“我的耳朵清闲了,谢谢严小少爷。”
“谢沐言!”
赵淑云笑而不语任由两个孩子闹着去厨房看看晚饭好了没有。
严钰立马跟上谢沐言小声控诉:“你怎么在我妈面前还损我呢。”
“我也是实话实说。”谢沐言侧头看着她,“你不好奇指纹出来了没有吗?”
“出来了?那么快?”严钰凑跟前急忙追问,“是不是方之鸣。”
“不是。”
“不是?”
“是。”
“是?”严钰懵了,“到底是不是啊!”
谢沐言忍笑逗她:“你猜。”
自知又被逗了,严钰顾不上反驳双手拉住谢沐言胳膊好声好气哄着:“你快别逗我了谢警官,谢队长,言姐,我叫你姐行不行,你就告诉我吧。”
算得上是主动亲近的动作让谢沐言过多留意胳膊上的手提醒:“身份差了,我可不是你姐。”
“那就老婆,亲爱的,太太,那口子,媳妇儿!媳妇儿你告诉我吧!”
完全没料想到严钰这个时候居然能屈能伸起来,谢沐言被一遍遍亲昵称呼羞得面上一阵热气,她伸手弹下对方脑门佯装气恼打断:“闭嘴,这时候想起来耍贫嘴了。半枚指纹确定的人员数量较多,需要逐一排除,不过里面有方之鸣。”
意料之中的答案令严钰没了声儿,谢沐言担心她情绪起伏开始转移对方注意力:“哪怕最后确定是方之鸣,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会找出合理的解释搪塞过去。”
严钰闻言看着她问:“所以接下来怎么办?”
“我下午的时候托法医朋友去看过那个人的伤,基本判断出下手的人是有目的性的泄愤行为。”
谢沐言的话侧面应证两人的猜测,严钰舔唇咬走嘴角上的死皮出声:“你晚点把名单给我,我去查,总比你快也不让人起疑。”
“你们两个干嘛呢。”
两人循声望去,严钰触电一样弹开双手干笑两声解释:“那什么,我看她毛衣上有球球,给她摘摘。”
赵淑云了然,“这样啊,那你们快去洗手吃饭吧,饭好了,记得把你爸也叫下来。”
“好嘞妈,我一会儿叫我爸下来。”严钰刚走没两步被人揪住衣领,她惯性后退一步被迫停下扭头看着谢沐言满脸不解,“怎么了?”
“看你衣领皱了,给你拽拽。”谢沐言松开手从她身边擦过走去卫生间,落下严钰独自摸衣领嘀咕。
饭桌前严钰一手托着装有米饭的瓷碗埋头苦干,中午因为小腹疼没什么胃口,现在怎么也得补过来。
其余几人瞧她这架势跟逃难来的一样出声:“你吃慢点,也没人跟你抢。”
“这做的饭太好吃了。”严钰鼓着腮憨笑回答。
谢沐言偏头看向身边的人张口:“小心胃不舒服。”
“我胃好着呢,不会难受的。”严钰咽下饭菜随手夹了块鱼放谢沐言碗里说,“你自己注意有没有刺。”
说起鱼,严钰抬头对爸爸提议:“爸,要不等暖和了我陪你钓鱼去吧,上次去沐言她家吃饭,她爸爸就钓了很多鱼,看着可漂亮了。”
谁想严天启听后鼻子一哼,连带着夹菜的动作都重了不少:“那就让她爸爸再给你去钓,看看还能不能钓到好看的。”
小脾气来的没有道理,严钰满头雾水看向妈妈,后者笑着翻篇:“今年是沐言在咱们家过的第一个年,我跟你爸想着不如叫上沐言家里人一块过,也热闹点。”
“真的吗!”严钰眼睛瞬间亮起来扭头看向谢沐言,“要不我们明天问问爷爷他们好不好。”
谢沐言看清她满眼期待不假思索点头应下:“好。”
沉浸在喜悦里的严钰胃口更好了,以前过年她都是在孤儿院里,后来长大了就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她一过年就会做兼职,看着别人热热闹闹的她也跟着开心。
没想到二十多年了,她过年也能有亲人陪着了。
再等她反应过来时一滴泪掉进饭里,严钰连忙眨眼大口吃饭强迫自己憋回去。
在场的人看在眼里选择默契忽视,赵淑云疼惜的红了眼眶抿嘴自顾自倒了杯白酒独自饮下。
旁边的谢沐言看得最真,心里不由酸涩。
傻子。
晚饭过后几人坐到客厅闲聊聊起当初怀严钰时的场景,赵淑云笑着说:“她太能折腾了,我从早上去了医院到晚上才生出来。那时候家里人开玩笑说这是生了个来报仇的小坏蛋。”
“妈,我往后会孝敬你跟爸的,放心吧。”严钰拉住妈妈的手认真保证,她会连同“严钰”那份一起加倍还给严天启夫妇。
赵淑云颇有感触用手拍拍女儿手背轻声:“你出生那年是春天,到处花草树木都开了,别提多漂亮。”
这话一出谢沐言明显感受到严钰的身体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有一瞬间不自然。
“是,是吗,春天确实漂亮。”严钰配合着赵淑云的话,她依旧保持着笑容,只是在谢沐言眼里变得有些勉强。
“我跟你爸给你起一个钰字就是把你视如我们的珍宝。”赵淑云抬手轻抚严钰柔软短发,“对了,你房间里有本相册,是你小时候的,你拿来给沐言看看。”
严钰反应变得迟钝,她笑着抽出手起身,“好……我这就去。”
来到二楼卧室,严钰顺着记忆拉开桌子最下面的那层抽屉拿出里面的相册。
她翻开仔细看着里面粉雕玉琢的小脸逐渐长开,从手脚并用的爬到蹒跚学步再到肆意奔跑,一整本相册上的喜怒哀乐与成长都是“严钰”。
一直绷直的肩膀慢慢沉下去,仿佛无形中被巨石压垮,让她无力反抗。
最近严钰觉得越来越不真实了,好像所有人都在暗示她就像是偷走别人人生的小偷。
她指尖抵在相片上那层塑料膜喃喃自语:“春天出生……你连出生的日子都那么好,可我连自己的生日到底是什么时候都忘了。就记得听院长奶奶说是冬天,快年根底下了,她买完年货回来在雪地里看到的我。穿着厚衣服,脚边还放着一个包,里面有一张纸条写着严钰……”
门外谢沐言注视着屋内的背影,严钰没有开灯,巨大的黑暗笼罩着她,就连门外渗进来的光亮也望而却步。
两人的距离不远,却让谢沐言感到咫尺千里,强烈的孤独感几乎快要吞没严钰纤瘦的身体,最后连骨头渣都不剩。
她默默收回视线转身将脚步放轻离开,那一刻谢沐言彻底放弃了想要调查严钰身份的想法。
她本来就是严钰,这样的日子,也能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