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时间,已是晚上的七点三十五分,再过半个小时左右,崔胜恺便可以登上飞往首都的那趟班机。
机场方面早已核实过那趟班机上其他旅客的身份,绝无任何可疑人员。
而到达首都之后,那边的重要人物——也就是崔胜恺此行的拜访对象——将派出专车到机场迎接,以此人的身份和地位,绝对可以保证崔胜恺在首都的安全。
所以留给审判者执行审判通知单的时间,似乎便只剩下这半个小时了。
崔胜恺在候机大厅内找了个宽敞的位置坐了下来,他的保镖们则围聚在周围。
大厅内的其他旅客见到这个阵势,都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同时不用警方疏散,他们便已自觉地远远避开,以免被牵扯到不必要的麻烦之中。
王淇指挥着现场的警力,将他们均匀地布置在了整个大厅内。
他相信那个家伙一定会到来,他必须控制住整个大厅的局势,让那个家伙没有任何操作的空间。
审判者已经有所暗示,他将在大厅内为刺杀崔胜恺作一些准备,而这时他的身边是不能出现警方人员的。如果王淇的安排非常严密,那他就不得不求助王淇调开周围的警方人员。
这正是王淇想要达到的效果。
洛天羽则同时监控着崔胜恺和王淇的举动。
他深知审判者的最终目标便是崔胜恺,所以盯住崔胜恺也就意味着盯住了审判者。
同时他也知道,王淇是审判者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所以在审判者的刺杀行动中,王淇必然会有一些不正常的举动,所以洛天羽也必须盯紧了王淇,以掌握对方涉案的确凿证据。
让审判者刺杀成功,崔胜恺死得罪有应得,同时亦可抓住此机会将审判者和王淇绳之以法——这就是洛天羽此行想要达到的目的。
王淇在寻找,洛天羽在寻找,甚至崔胜恺此刻也在寻找,他们都在寻找同一个目标:审判者。
可这个家伙到底在哪里呢?
所有的人都还未找到TA,可是TA却已经看到了这些人。
然后TA拿出手机开始编写短信。
“我已经到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信息很快被发送到了王淇的手机上,后者早已将来电模式调成了震动。
他悄悄地拿出手机,看到了上面显示的内容。
王淇的眼角抽搐了两下,他凝起目光,迅捷无比地在大厅内扫了一圈。
那个家伙,审判者,他正藏在哪里?
王淇无法锁定目标。有好几个人似乎都有可能。
那个刚刚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小伙子,他往这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又找了张空闲的椅子坐下。
虽然他展开了一份报纸,但他翻得很快,注意力显然没有完全集中在报纸上。
那个在办公服务区上网的男子,他一身西装革履,看起来像个公务人员,可是在室内,他为什么要一直戴着个大大的墨镜呢?
还有那个站在大厅窗户边的人,他已经盯着厅外扫地的保洁员看了很久。
扫地有什么好看的?他会不会是在借助玻璃的反光观察厅内的局面?
……
王淇无法组织警力对这些人进行盘查,因为他绝对不能让审判者被警方抓住。
所以他只能暗自观察着,在大脑中展开紧张的揣摩与分析。
那个手机被他紧紧地握在左手中,沁满了汗水。
他完全忽略了另一个人也同时在观察着他。
洛天羽!
当洛天羽注意到了王淇微小的动作以及对方的情绪变化,他立刻敏锐地意识到:审判者出现了!
他追随着王淇的目光,但同样难以锁定一个非常确切的可疑目标。
王淇的眼角突然又抽动了一下,因为他握着的那个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手机屏上显示出了短信:“调开在崔胜恺南侧十米处警戒的那两名警员。”
王淇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看到了那两名刑警队的队员,他们正处于严阵以待的警戒状态。
审判者为什么要调开他们,是因为审判者正在这附近,还是说他将从这个方向上展开自己的刺杀行动?
王淇来不及作过多的考虑,他现在必须对审判者的指令显示出百分百的配合。
于是他快步走到了那两名队员面前。
“你们俩去查一查那个穿花格毛衣的男子。”
王淇往安检口的方向指了指,一名男子刚刚从那边走过来,离这边尚有七八十米的距离。
两名刑警不疑有异,立刻向着那名男子走了过去。
王淇则理所当然地补在了他们留下来的岗位上。
片刻之后,短信再次发来:“很好。得手之后,我会从你的方向逃走,请不要阻拦我。”
王淇咬了咬牙:他已经来了吗?他在哪里?
审判者似乎对王淇的配合感到很满意,同时他也察觉到了王淇的疑问,于是通过短信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正在保镖的队伍中,黑西服里面穿着红色T恤的那个就是我。”
审判者居然隐藏在那些保镖中!
王淇的心怦地一跳,产生如醍醐灌顶般的恍然感觉。
没错,要想行刺崔胜恺,还有什么方法比混入他的保镖队伍更加可行呢?
那些保镖都穿着统一的制服,戴着大大的墨镜,本来就难以区分。
而且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周围的风吹草动之中,即便其中某个人被偷梁换柱,其他人也不会发觉!
审判者已经找机会混迹于其中!
他也换上了黑色的制服,戴上了墨镜,可是却还没来得及换掉里面的衣服。
所以其他保镖在制服内都穿着白色的衬衫,而他却是穿着红色的T恤!
想通了这个道理,王淇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紧张了起来。
审判者就在自己的眼前!
他凝起目光,看向了一帮保镖的黑衣袖口。
保镖们里面穿的衣服在手腕部位露了出来,其他的人全都是白色的衬衫,但其中却偏有一人例外。
这个人正站在阿伟身侧距离崔胜恺不远的地方。而他的姿态亦与其他保镖有所不同。
别人都是目光向外,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唯有他却侧着脸,似乎有意要避开其他人的注意。
王淇的心狂跳了起来。难道那个人就是审判者?
王淇竭力稳住心神,现在已经到了胜负反转的关键时刻,他即将弈出一步极险的棋,决不能出一点点的差错!
王淇决定主动验证一下那个人的身份。
趁着对方没有看着自己,王淇从手机上调出了刚才的短信,然后悄悄按下了回拨键。
他不能给对方回短信,因为那将给警方后续的追查留下线索。
但是通话是没有问题的,现在对于留下的通话记录,他可以找到多种借口去解释此事。
只要审判者一死,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
他是专案组的副组长,现任组长,秦颂还没回来,他有权掌握和处理所有的一手资料,包括审判者的手机和电脑。
那些不利于自己的证据都可以被销毁,即使有其他人质疑也无法动摇到他的根基。
审判者必须死,他的噩梦才会结束。
所以王淇假意与审判者配合,目的只有一个:要在现场将对方击毙。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对方的目标,只需要进行最后的验证了。
他必须有十足的把握才能出手,因为他深知一击不中的可怕后果。
电话很快被拨通,不过王淇却没有听到手机铃声——很显然,对方也调成了震动模式。
但王淇却清楚地看到了验证的结果,因为那名男子把手伸到了口袋中,他掏出一部手机看了一眼,然后便迅速掐断,并且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在王淇这边,振铃也同时中止,代之以系统的提示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
事实已是如此明显,而时机则是稍纵即逝。
王淇再不犹豫,他将右手摸进手枪袋,大步向着那名男子走去。
保镖们纷纷看向王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伟也转过头来:“王队长,有什么事吗?”
那名男子也被惊动了,他转过脸,正面对向了王淇。
而王淇的右手此时已抬起,枪口距那男子的脸已仅仅几步之遥。
“砰”!
枪声响起,子弹准确地穿入了男子的眉心。
那男子的身体晃也没晃,便直接倒了下去。
现场所有的人都被这枪声怔住了,在片刻的凝滞之后,他们才纷纷反应过来。
阿伟一个猛扑,把王淇摔在了地上,两手死死地按住对方的手枪。
黑衣保镖们有的簇拥到倒地男子的身边,查看他的伤势,有的则围过来帮助阿伟攻击王淇。
警方人员也行动了起来,他们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知道一定要控制住这混乱的局势。
于是他们纷纷拔出枪,大声呵斥道:“都别动,都起来!”
“放开我!”王淇也吼起来,“那个人就是杀手,我打死了杀手!”
两个刑警抢上前,将正与王淇以性命相搏的阿伟拉到了一边。
而这时端坐着的崔胜恺也站了起来,他摘掉墨镜与口罩,看看王淇,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那名男子,脸上的神情茫然而又震愕。
王淇拨打电话的时候,洛天羽就已察觉到情况有变。
顺着王淇的视线,他也发现了那名形态异常的保镖,可王淇突然拔枪射击,这却大大出乎洛天羽的意料。
而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他即便是反应再敏锐也无力阻止。
在王淇枪响后冲到近前的这段时间,洛天羽看到了不远处的崔胜恺正摘掉墨镜与口罩,然后他的心便深深地沉了下去。
因为此人根本就不是崔胜恺。
随后现场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场面出现了。
保镖们摘掉了中弹男子脸上的墨镜,他们一个个神情沉痛,脸上堆满了大难临头般的惶恐。
中弹的男子已然气绝,他剑眉虎目,脸上的诧异与威严犹存。
他竟然才是崔胜恺!
阿伟悲痛欲绝,他的声音因为绝望和愤怒而变得嘶哑:“浑蛋……你杀了k总!你杀了k总!”
虽然被两个强壮的刑警队员死死地压住,但阿伟居然还是挣脱了开来,他不顾一切地向着王淇冲了过去。
洛天羽拦在了中间,他一拳击打在阿伟的脸颊上,后者突遭重击,疼痛让他略微清醒了一些。
“冷静!”洛天羽大声喝道,“你还嫌不够乱吗?”
阿伟愣愣地站住,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尽管年龄尚小,但却似乎带有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刑警队的人,把守住出入口,不要让任何人离开!刘辉,把王队长先控制起来!”
洛天羽又下了一连串的命令。
刘辉早已按捺不住,立刻便带人向着王淇走去,而王淇手下的刑警队员们则有些彷徨,他们看着王淇,似乎尚在等待对方的指示。
王淇目光呆滞地看着地上崔胜恺的尸体,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事实已是如此的清楚:他陷入了审判者的阴谋,在对方的操纵下,正是自己举起手枪打死了崔胜恺,从而帮助对方完成了刺杀的任务。
他还能做什么?在最后的这场战斗中,他已经一败涂地,再无翻盘的可能。
看着走向自己的刘辉,王淇惨笑了一下。然后他把手枪扔到地上,主动将自己的双手负到了背后。
刑警队员们面面相觑,茫然无措。
“还愣着干什么,按洛侦探的命令执行!”王淇突然吼了一声。
他已经彻底地败了,但是他也决不能容忍审判者全身而退,而此时,他只有把反戈一击的希望寄托在这个来自于民间的侦探身上。
他也相信对方有这个能力。
自从在专案组成立,初次相逢侦查案件之后,王淇便对此人的实力深信不疑。
然而自傲又专断的性格却让他一直在排斥对方的加入。
现在,他算是第一次将洛天羽真正看作了自己同战壕的队友。
信赖一个出色的家伙,这感觉虽然很好,但却来得太晚了一些。
刑警队员们终于按照洛天羽的吩咐分散而去。刘辉则带着特警队员将王淇铐了起来。
洛天羽转动着身体,目光在候机大厅内急速转动了两圈。
然后他走到王淇面前,郑重而又焦急地问道:“那家伙在哪里?”
王淇知道洛天羽问的是谁,可他却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那家伙在哪里?”洛天羽又问了一遍,然后他提高声音强调道,“你刚才还在跟TA联系,TA一定就在附近,TA在哪里?!”
洛天羽的最后一句话提醒了王淇。
不错,审判者一直在和自己联系,他完全了解现场的情况,他一定就在附近。
王淇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他瞪大眼睛四下搜索着,很快,他的目光便停在了某处,脸上露出释然而又愤怒的表情。
洛天羽、阿伟、刘辉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大厅高层的窗户上显示出一个人影,他趴伏在玻璃上,从大厅外泰然俯视着室内发生的一切。
从他的穿着看来,正是此前一直在大厅外扫地的那个保洁员。
由于背处机场的强逆光之中,室内众人无法看清这个人的面容。但TA那高大的身形却被强光突兀地映在玻璃之上,显出一种诡异而又无法抵抗的力量。
“那就是他,那就是他!”
王淇的声音颤抖着,包含着太多的愤怒、痛苦和悔恨。
没有人会留意一个候机大厅外的人,可这个人偏偏就是众人在苦苦寻找的审判者。
王淇的话音未落,洛天羽和阿伟已同时冲了出来,他们的身手都是矫捷无比。
而刘辉随即也下达命令,几名特警队员紧紧地跟在了后面。
众人全都向着大厅外赶去。
窗外的那名男子却不慌不忙,他又看了片刻之后,才悠悠然地转过了身去。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被追上。
那些想要抓捕他的人必须绕很远才能跑出大厅,等他们赶到窗边的时候,自己早已沿着设计好的撤退路线消失无踪了。
崔胜恺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候机大厅的地板上,鲜血仍在从枪口中汩汩而出。
对他来说,这似乎是个在十一年前便已注定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