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淇已经弈出了“将军”的一招，而他自己要拿出怎样的胜负手去应对？
监视屏上的红点又动了起来，并且很快消失。
“他上车了，上了反方向的那辆！”秦颂立刻判断出来。
而此刻也有增援的警力赶到了阳口路地铁站，他们得到了秦颂的命令：等待下一辆由西向东的列车追赶目标母子。
而此刻秦颂等人的指挥车仍在拥挤的道路上蹒跚前行。
秦颂再也坐不住了。
他敲了敲宋杨的椅背：“太慢了，不能这么耗。你给我走小路，走自行车道，哪怕是违章、逆行都不用管，只要你把车速给我跑起来！”
“小路倒是有。”宋杨也急了，嗓门大得像吼一样，“可那就得偏离地铁主线了，我不可能再一个口一个口地摸过去。你得告诉我一个最终目的地，我直接抄过去！”
“目的地，王淇的目的地在哪里？”秦颂瞪起眼睛，巡视一般地在车里看了一圈。
而刘辉和欧阳芸琪都默不作声，整个地铁线路有近数十个站口，谁知道王淇会让他的妻儿在哪个站下车呢？
秦颂额头上凸起了青筋，这是血液过量涌入的表现。
他的思维也在此刻达到了顶值，突然地，他大声喊起来：“另一个换乘站在哪里？”
对凌海市交通最为熟悉的宋杨立刻回答道：“中央门！”
“快，去中央门！”秦颂先下达了命令，然后又简短地解释了一句，“如果我是王淇，我一定会在那里和妻儿见面，因为那是地铁列车止发最频繁的地方！”
是的，其他人此刻也明白了秦颂的思路：不管怎样，王淇与妻儿见面总是要冒着相当的风险，所以他肯定会选择一个最方便逃脱的地方作为碰面的地点。而在地铁的换乘车站内，一共有四趟列车会在这里止发。
按照高峰期单线发车间隔时间四分钟来计算，每隔一分钟便会有一列地铁开出。
也就是说，王淇在每分钟之内都会有随着地铁列车逃脱的机会。
东西线和环线共有两个换乘站的交点，阳口路已经成为大批警员的聚集地，王淇可以选择的换乘口便只有中央门了。
秦颂正是根据以上两点推断柳洁母子最终的目的地会是中央门地铁站，这个推断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在局势全面被动的情况下还是能给最后一搏带来新的希望。
宋杨花十几秒的时间在脑子里设计出前往中央门地铁站的最佳路线。
然后他猛地一打方向盘，面包车拐出拥挤的车流，一头扎进了机动车限行的小路。
呼啸的警笛声引得路上的自行车和行人纷纷侧让躲避，面包车终于能够一路畅通地疾驶起来。
显示屏上的信号点时隐时现，而大致方向正是向着中央门地铁站而去，这给秦颂等人又增添了些许信心。
宋杨也很争气，他七穿八绕地转过了几个弯之后，原本已被拉开远去信号又渐渐有趋近的迹象。
秦颂等人心中略喜——看来他们仍有堵截住柳洁母子的机会！
大约二十分钟后，显示屏上的信号点再次出现，标志出的位置离指挥车已非常接近。
在短暂停滞后，信号点缓缓地移动起来。秦颂等人互相交换着眼神，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都明白：柳洁母子下车了，因为现在信号的移动状况正符合步行的特征！
果然，从接收器中传出王天凌兴奋的叫声：“爸爸！”
不过他的声音又突然中断，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
片刻后，电波中又传来一阵杂音，然后所有的信号蓦地全部消失了。
“他破坏了接收器！”
所有的人都知道，秦颂口中的“他”正是警方苦苦追寻的王淇！
而这时宋杨也开着小面包重新冲回了大路上，趁着路口的车辆正在等红灯，他从自行车道抢上去，然后又逆行拐了个弯，在实在无路可走时才停下来指着前方道：“那里就是中央门地铁口！”
秦颂等人不再犹豫，拉开车门鱼贯跳下，直向着地铁口冲了过去。
这一下全力奔跑，诸人身体素质上的差异便显现出来。
刘辉有特警的底子，再加上对王淇仇恨尤深，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宋杨虽然年轻，但速度也只和秦颂相当，两人落后刘辉十多米的距离；欧阳芸琪身为女性，自然落在了最后；刘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也跑得很慢，并且不时扭头回望身后的欧阳芸琪。
一行人发力狂奔，进站时难免与熙攘的人流摩擦相撞。
一些人不明所以，便大声呼喊起来，周围的乘客们也纷纷侧目，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呼喊和骚动传到了站内。
一名正在出站的男子愣了片刻，忽然转身就跑。
在他身边不远处的一女一童也变了脸色，这三个人正是王淇和柳洁母子！
王天凌叫了一声“爸爸”，他赶上两步，似乎想追赶王淇。
柳洁连忙把儿子拉住，然后紧紧地抱在怀里。很快，警方的追捕人员一个个从他们面前掠过，王天凌吓得哭了起来，而柳洁亦两眼湿润，脸上挂满了担忧和无奈。
王淇拼全力冲回站台入口，正看见一辆环线列车停靠在站台上。
他来不及从台阶而下，直接一个飞身，从检票口跳到了四五米高的站台上。由于动作太过猛烈，他落地时身体一斜，右脚明显崴了一下。
刘辉一马当先也追到了检票口，正看到王淇一瘸一拐地向列车门口走去，他一咬牙也要往下跳。
而这时一旁的检票员却反应了过来，她上前将刘辉抱住：“哎，你们怎么回事啊？买票了没有？”
刘辉又急又恼，却又没法对这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动粗，他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放开，我是警察！”
这时秦颂和宋杨也双双赶到，他们眼见着站台上的列车门即将关闭，而王淇拖着伤腿终于挤进了车厢。
“我们是警察！”秦颂郑重地重复了刘辉的话，他的神情终于镇住了检票的大姐。
后者困惑地松开手，随即秦颂三人纷纷跳下站台，可他们已经晚了一步，车门在他们面前关闭合拢了。
刘辉低吼一声，冲过去想要扒开车门，但他显然是徒劳的。
王淇站在车门后，气息未定，他踮起脚咧了咧嘴，看来伤势不轻。
秦颂和宋杨隔着车门无奈地注视着王淇，王淇则轻轻地摇头苦笑着，脸上的神情极为复杂。
既有对家人的牵挂和不舍，也有面对昔日同事的难堪和歉意；既有亡命天涯的痛苦和窘迫，也有成功逃脱后的释然甚而得意。
列车缓缓发出，终止了双方间并无太大意义的对峙。秦颂轻叹一声——持续了一个下午的智力之斗终于有了结果。
虽然自己竭尽全力，并且已无限地接近了胜利，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耳机内陆续传来警员们的报告声，却是部分失去目标的便衣也随着地铁东西线后续的列车赶到了中央门地铁站。
他们很快集中到了秦颂身边，在得知王淇已经逃脱之后，众人都露出懊恼的表情。
隧道又透出了灯光，下一趟列车快要进站了。
“秦队……还追吗？”宋杨问道。
秦颂“嘿”了一声，反问：“往哪儿追？”
宋杨干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王淇身上可没有信号追踪器，谁知道他会在哪里下车，往哪个方向逃遁？
“收队吧。”秦颂摆摆手，转身向站台外走去。
众人也只好跟着悻悻而归。出了检票口，却见欧阳芸琪正守在不远处，柳洁母子则惶惶然地站在他们身边。
原来她刚才跑在最后面，见刘辉秦颂宋杨都追着王淇而去，他们便停下来，就地控制住了柳洁母子。
现在看到秦颂等人回头，欧阳芸琪忙迎上几步问道：“怎么样？”
秦颂黯然摇头：“跑了——就差一步。”
欧阳芸琪惋惜地“哦”了一声，而在她身后的柳洁却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一旁的王天凌紧紧拉住妈妈的手，茫然的脸上泪痕未干。
秦颂走上前打量着这母子二人，他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杨此刻的处境则颇为尴尬，在被柳洁盯视了片刻之后，他终于硬起头皮叫了一声：“嫂……嫂子！”
“宋警官，秦队长……”柳洁惨然一笑，“你们要治我的包庇罪吗？”
宋杨低下头不再说话。而秦颂则已看出：在他面前是个坚韧且又聪明的女人，从她口中很难得到与王淇有关的信息。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向前走了两步，在王天凌面前蹲了下来。
“天凌，我们又见面了。”秦颂用友善的声音问候道。
“我知道你。虽然第一次见你是你很小的时候。你看，我还有你的照片。”
秦颂摊开右手，在他的手心中果然有一张王天凌的照片——那是王淇从公安大楼卫生间逃脱时遗落下来的。
王天凌诧异地歪了歪脑袋，对秦颂的警惕感消散了许多。
“天凌，你知道爸爸去哪里了吗？”秦颂趁势追问，如果刚才王淇和柳洁说过什么，那从孩子口中或许能套出来。
“我知道，爸爸刚刚告诉我了。”
王天凌的回答让众人心头一跳，一双双耳朵全都竖了起来。
“哦？”秦颂似乎漫不经心地微笑着，“他去哪里了？”
“他去抓坏人了，一个很坏很坏的坏人。”王天凌认真地说道，然后他自豪地昂起头，“我爸爸是个警察！”
秦颂愣住了，宋杨、刘辉等人也都愣住了。
在这样的情境中，王天凌的话语无疑给在场所有的人都带来了颇多的感慨。
而柳洁更是红了双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
是的，这正是王淇刚刚对儿子说过的话。在儿子的心中，他的父亲仍然是那个专抓坏蛋的英雄。
秦颂似乎并不甘心，沉默片刻后，他又问道：“你爸爸还和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好好学习，长大了之后也要当个警察。”王天凌把小小的胸脯挺了挺，好像这样就能更快长大一般。
警察……王淇也许只能把他的追求寄托在儿子身上了吧？因为他自己已经往相反的方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秦颂摸了摸男孩的头，轻叹一声：“你一定能当个警察，而且一定会成为一个好警察。”
他把重音放在了“好”字上，起到了特别强调的作用。
柳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秦颂也有些动容，他无法再保持先前的工作状态。
站起身之后，他吩咐一旁的宋杨：“你开警车送他们回家吧。”
宋杨点点头，俯身把王天凌抱起。
他与王淇一家人原本熟识，王天凌被他抱着倒也乖巧得很。
柳洁又看了一眼秦颂，她抹掉眼泪，一言不发地跟在宋杨身后。
三人向着地铁站口外而去。
众人的目光紧随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三人消失在暮色中。刘辉咧咧嘴，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个王淇，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就只是要跟儿子说这些吗？”他不解地挠着头。
“是的。”欧阳芸琪的声音出奇地低沉，她转头看着刘辉，“等你当了父亲以后，就会明白了。”
“好吧……”刘辉岔开话题问秦颂，“秦队……车开走了，我们怎么回局里啊？”
秦颂的目光还在看着柳洁母子离去的方向。
片刻后，他忽然问了句完全无关的话：“你们有多久没回家了？”
“有好些天了……”刘辉耸耸肩膀，“专案组重建以后，大家不都是住在刑警队的招待所里么？”
“就地解散。你们都回家看看吧……”秦颂慨然道，“明天上午八点到会议室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