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繁纠扎的光缆线在城市中纵横穿梭,形成了一张硕大的蜘蛛网。
无数的电脑分布在这张蜘蛛网上,如同城市交通网络中的房屋一样,每台电脑在互联网上也有一个唯一的地址:IP号。
IP号标明了电脑在互联网络中的具体位置。
正是某台电脑的IP号,这个IP地址来自于北城的蓝星网吧。
一个戴着眼镜,神情严肃的小伙子正坐在这台电脑前,双手如间谍般在键盘上翻飞着。
片刻后,他的右手食指重重地扣在了回车键上,如同钢琴师为自己的演奏画上的休止符。
屏幕上显示出了某些资料。
小伙子随即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无线信号飞越半个城市,引起了博世界网城内某个接收终端的呼应。
感受到呼应的中年男子摸出自己的手机,往外踱了两步,然后压着声音接听道:“喂,我是秦颂。”
“秦队,我正在蓝星网吧。”拨通电话的小伙子当然就是宋杨了,“我已经追踪到了链条上的下一个地址,是凌海市东城区的振阳大厦写字楼。奶奶的,看来那家伙是要带着我们满城兜圈子!”
秦颂并不意外,他看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二十三分。
“你们赶到振阳大厦要多长时间?”
“憋足劲开,估计要二十分钟吧。秦队,你们一定要把那家伙拖住!”
“我知道,你们快出发吧。”
秦颂说完就知道自己的后半句话是多余的,因为他已经从听筒中听到了汽车马达启动时的轰鸣声。
于是他匆匆挂断手机,快步回到了三十三号电脑旁。
“告诉我那个狙击手的名字。”
当秦颂隐约听见审判者这句话的时候,他便知道赵宏硕和对方的交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此前赵宏硕对于审判者的提问都是如实回答。
这正是警方从心理学角度提出的要求:要想让对方相信你的一句谎言,你必须用十句真话作为铺垫。
而那些真话也并不影响警方的部署。
当审判者怀着愤恨的心态追问狙击手下落的时候,他是否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入警方设置的步调中?
根据事先的安排,赵宏硕将从此刻开始有目的地向对方提供虚假的信息。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似乎是犹豫不决地说道。
审判者“哼”了一声,对这样的回答不屑一驳。
赵宏硕试图解释什么:“最后写记录的时候,他签了一个假名字……”
“不要跟我说这些。”审判者打断了他的话,“化名只是出现在最后的记录中,难道你们行动小组内部交流的时候,他也会使用假名吗?”
赵宏硕还想辩白:“我……我确实不知道那个狙击手叫什么。”
审判者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冷冷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的交谈现在可以结束了,是吗?”
“不!”赵宏硕有些慌张地叫起来,“你还没告诉我,我的儿子在哪里?”
审判者重复着自己的要求:“告诉我那个狙击手的名字。”
“我不知道……”
“我已经问了两遍,我不会再问第三遍的。你以为我该恳求你吗?!”审判者的语气变得凶狠起来,“我再给你五秒钟,你好好地回忆一下!”
赵宏硕显然感受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威胁意味,他虚弱的防线因此松动下来。
在长叹一声之后,他无奈地问道:“如果我告诉你那个名字,我的儿子又会怎样?”
“你儿子,他现在很饿――”审判者也放松了态度,诱惑着对方说,“你抓紧点时间的话,你们还可以赶得及一块吃晚饭。”
“好吧……我知道,我知道那个狙击手的名字。”赵宏硕低声说道。
“那就说出来。”
“他姓陈,耳东陈。名字,我记得是陈昊,日天昊。”
“他现在在哪里?”审判者不动声色地追问。
“还在公安系统内,不过已经调到凌海市东城区刑警队任队长。”
“陈昊,东城区刑警队队长……”
审判者重复着赵宏硕提供的信息,同时耳麦中传来了敲击键盘的声音,片刻之后,一张图片忽然出现在三十三号电脑的显示屏上。
那是一张个人档案的截图,右半部分是一个精干男子的半身照片,左半部分则是这名男子的个人信息。
其中“姓名”一栏正显示了“陈昊”二字。
在图片出现的同时,审判者声音也传了过来:“是这个人吗?”
“是。你怎么会有他的资料?”赵宏硕的语气显得颇为惊讶。
“公安网络上的个人信息系统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审判者冷笑了一声,忽然转变语气问道,“这个人今年二十九岁吗?”
资料栏里清楚地标明了陈昊的出生日期,赵宏硕对此无从辩驳。
他只能踌躇地答道:“是……是的。”
审判者则咄咄逼人:“十一年前,那他就是十八岁。你觉得他有可能在这样的行动中担任主攻狙击手吗?”
“这、这个……”赵宏硕尴尬地寻找托词,“也许他改过年龄,出于……出于晋职的考虑,把年龄改小过……”
“行了!”审判者呵斥着打断了他,“我这里有十一年前凌海市所有在役特警队员的资料,里面根本就没有叫作陈昊的人!这只是警方故意布下的诱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陈昊已经被秘密调入专案组了吧?!”
赵宏硕尴尬地咽了口唾沫,他转头瞥了眼身旁的秦颂和洛天羽,目光显得无助而慌乱。
他的这番表现显然都被审判者通过摄像头看在了眼里,后者“哼”了一声,愤怒地继续说道:“赵老板,如果你还想见到你的儿子,就把警方教给你的这套愚蠢的把戏收起来吧!我已经快失去耐心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的机会!”
赵宏硕收回目光,他沮丧地摇着头,看来已经完全放弃了与审判者的对抗。
儿子的安危牵动着他的心,可是他就能这样向对手缴械投降吗?
他左右为难地苦着脸,在难以两全的选择中痛苦徘徊,半晌之后才喃喃地自语道:“不,不行……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儿子就出卖以前的战友……”
“好吧,我也能够理解你的处境……”审判者不想让对话真的陷入僵局,他为对方找了个台阶,“这样吧,我不需要你直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你的自尊心不允许你这么做。我们可以采取一种折中的方法……”
赵宏硕看着摄像头,脸上现出期待且又忐忑的神情。
“我有十一年前所有特警队员的照片。”审判者继续说道,“我会一张张地放给你看,同时我会问你:是不是他?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赵宏硕没有说话。
但在很多情况下,沉默正代表着一种认可的态度。
与此同时,东城振阳大厦内。
宋杨和刘辉等人找到了“链式木马”中的第二个环节――那是一家文化公司的内部电脑。
在表明了警察身份之后,宋杨立刻在这台电脑上对木马下线展开了追踪,而刘辉则打电话把相关情况汇报给秦颂。
警方和审判者同时在两条战线上交锋正酣。
秦颂密切关注着两边的动态,自己则难免产生了几分有力使不上的憋闷感觉。
此刻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三十三号电脑的显示器上正出现一张大幅照片,审判者已经展开了对赵宏硕的逼问。
那个在十一年前射杀赵红兵的狙击手是否会因此显露真容?
“是这个人吗?”审判者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照片上的是个黑壮的男子,赵宏硕看了一眼,心中已有打算,可又难于开口。
“你不说话,那我就认为是他了。”审判者冷冷地说道,话意中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不,不是他。”赵宏硕终于开口了,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将关系到另一个人的安危。
无论如何,他没有权力将一个完全无辜的人拖入到这样的风险中来。
“很好――你回答得越痛快,你就能越早见到你的儿子。”
伴随着审判者的话语,屏幕上的照片换过一张,然后他又重复同样的问题:“是这个人吗?”
这次赵宏硕没有犹豫太久:“不是。”
屏幕上的照片又换过一张。
“是这个人吗?”
“不是。”
……
在相同问答不断反复的过程中,一个又一个的男子形象依次出现在赵宏硕面前。
正如审判者所说,那些都是十一年前在凌海市特警队服役的队员,而其中必然有一个就是射杀其生父的狙击手。
重复的次数多了之后,赵宏硕原本敏感的神经似乎也变得逐渐麻木,他回答对方提问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不是。”
“不是。”
“不是。”
……
时间在这般单调的问答过程中流逝,十多分钟过去了,上百名特警队员的照片走过屏幕。
就在胶着双方都有些疲惫的时候,情况终于发生了变化。
“是这个人吗?”审判者例行公事般询问道。
屏幕上则出现一个健硕的男子,这个人方脸剑眉,无论是眼中坚毅的目光还胸臂间紧绷的肌肉都透出一种十足的力量感。
赵宏硕机械的回答却停止了,他看着这张最新出现的照片,想说什么可又痛苦地咽了回去。
审判者又问了一遍:“是这个人吗?”
赵宏硕舔着嘴唇,他的目光在屏幕外短暂游离了一圈,这个细节自然无法逃过审判者的网络监控。
后者意识到什么,咄咄逼问:“给出你的回答,‘是’或者‘不是’!”
赵宏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要见我的儿子。”
审判者不以为然:“回答好我的问题,你自然会见到你的儿子。”
“不,我现在就要见!现在就要!”赵宏硕忽然发出了低声的咆哮,他弓着头,额上迸出了青筋,活像是一只困于陷阱中的猛兽。
在他身体里似乎压抑着一种可怕的力量,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
审判者沉默了,可能是在犹豫是否要向对方妥协。
赵宏硕感觉到,审判者沉默的这段时间,是自己这一生以来度过的最漫长的时间——尽管只有十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