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应该打搅发了疯的人。”——契诃夫《第六病室》
01
我正在……被一群人围殴。
面前总共有九个人。围殴的形式是乱作一团又简单直白的拳打脚踢。
嗯……他们当中有的人是抬左脚，有的人是抬右脚，有的人比较喜欢用拳头揍有的人喜欢直接呼巴掌……呃，我为什么要分析这种事情？
简单来说，我相信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我对于穿红色破洞阔腿裤的青年和戴金色蛋卷假发穿睡裙的少女没有丝毫印象……但是他们现在看起来全都是真心实意想要打死我。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比这更离谱的是，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救命！我是谁？我在哪？谁在打我？我为什么会挨打？
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
像是幻觉一样，我脑海里响起了一阵阵尖锐得刺耳的警报声，伴随低哑的此起彼伏的怪异嘲笑几乎要把我的大脑从颅腔内抽离出来。
我是被打成这样的，还是本来就有某种疾病啊？
救命啊！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就在此时，我听见这群人当中有人掷地有声地喊了一句：
“可以了！”
紧随这声指令，其余几人以最快的反应速度停下了手上和脚上的动作，然后立即欢呼了起来！
欢呼了起来！
什么鬼啊？
为什么你们还在蹦蹦跳跳相互击掌啊？
你们是在庆祝终于可以不用再继续揍我了吗？此刻该欢呼雀跃谢天谢地的人不应该是我才对吗？你们是看我已经被踹得站不起来了所以替我高兴是吧？我谢谢你们啊！
我扭着脖子翻了个身，看到这九个人已经勾肩搭背头也不回地走了。
隐约能听见他们当中有人说：
“走嘞，找老板领钱去。”
哦哟，合着你们都是拿钱办事的是吧？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我就是得罪了哪个惹不起的大人物，然后他雇了一帮人来揍我！
不错，这很合理。但是为什么啊？
我到底得罪谁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02
我又原地翻了个身。
头痛……脖子痛肩膀痛胳膊痛胸腔痛背痛腹痛膝盖痛……
我感觉我皮肤底下的每一块肌肉和骨头都能原地旋转打结裂开，并且随时可以散架。
视力开始有一点模糊了……我十分艰难地从我身上这件已经被踩脏了的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台手机。
报警！一定要报警！
我一边思考一会应该怎么跟警察说明情况，一边按下了手机侧面的开机键，然后发现……
这手机它没电了！
救命啊……我马上就要死掉了……
视线越来越模糊，主要是有点犯困了。
嗯……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如果这时候能有人闪亮登场来救我一命就好了！
谁都好……
我的想象力开始发散。
我似乎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位很漂亮很神秘的少女正在朝我走来。
如果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存在的话，她一定是白色的长发，有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她一定戴了顶黑色的bb帽，穿着黑白配色的古典洋裙。嗯，最好在帽子两侧还长着像恶魔一样的螺旋羊角……我为什么会这样想？
她的模样在我眼前越来越清晰，仿佛近在眼前一样真实。
等等……这好像就是真的！
我吓得一下坐了起来，然后又痛得倒了回去，只能抽搐着往旁边挪了一小段距离，非常警惕地睁大眼睛盯着面前这人。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了我一阵，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小声念叨：
“淤青，伤痕，血，衣服污渍……加上周围地面灰尘上积攒的拖拽踩踏痕迹……九个人，大概是九个不怎么专业的职业打手，刚刚在这里揍了你一阵。你应该不清楚缘由……等等，你『不清楚的事情』应该比这更多。大概率是丧失了全部记忆，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精神失常了。”
她在说什么？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她说的这些全都是刚刚发生了的事情，一模一样。
“这位先生，”她眨了眨她的那双好看的赤红色眼睛，“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
“谢谢……谢谢！”我立即点了点头。这个动作使我的脖子更痛了。
她飞快拿出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一边看着我一边说，“喂，你好，我在柯莱帕拉区塔暂林街第四个十字路口右侧直走最尽头的废弃工厂里，这边有人被打伤了。”
谢谢！但是麻烦请把情况说得更严重一点啊！不是『被打伤了』而是『快要被打死了』啊！
话说回来……这里叫什么？
柯莱帕拉区？塔暂林街？
废弃工厂？
我努力转动脑袋去观察周围的环境。但是很遗憾，我什么也看不清。
意识越来越朦胧，而且不受控制。
我想我应该出现了轻微的幻觉，否则我也不会看到……眼前这位少女，她身后的影子像是一大团扭曲的蠕动的触手，在灰色水泥墙壁上肆意蔓延。那片阴影当中有像沥青一样的黑色物质在流动，腐蚀着空气里的某种东西。
她没说话了，好像是已经挂断了电话。我又继续跟她说，“那个……人美心善的这位姐姐，能不能麻烦你再帮我打一个报警电话？”
“谁是你姐？”她挑起眉毛看着我，“另外，这里没有警察。”
……啊？
我愣了片刻，脑回路有点转不过来，“『没有警察』的意思是？”
“柯莱帕拉区没有警察。”
“那……这个区治安归谁管？一般是谁来保障市民的人身安全？”
“没有人能保障你的安全。”
“……”
我已经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
就算我能活过今天，也活不过明天！
救命啊！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虽然我已经什么都记不清了但是在我的常识里正常的城市生活应该绝对不是这样的吧！这什么柯莱帕拉区，我是想不开了才到这里来的吧！
“我得走了。”少女提起裙摆优雅地行了个礼，然后退到了她的影子当中，“祝你好运。”
在我模糊朦胧的视野里，她似乎是直接消失在了那一团触手一样的影子中间。飘动的裙摆的那一抹深色像是有浑浊的血液溶解进了不停旋转、变形的漩涡。
我的幻觉已经这么严重了啊……
感觉比之前更困了。我闭上眼睛，安心陷入沉睡。
03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这是单独的一间病号房。
空间很狭小，光线很暗。现在应该是晚上，而这里唯一的照明工具就是一盏节能白炽灯。周围的白色瓷砖墙壁看着还算干净，就是垃圾篓里的瓶瓶罐罐和针管堆积得太多了，看着有点难受。我正躺在一架很简单很普通的病床上，身上盖着印有数字编号的白色棉被。
我活动了一下手脚和颈椎，现在已经感受不到半点疼痛了。伤好了？这是已经过了多少天了？
我能确认的就是，我现在仍然没有恢复半点记忆。
在我的脑海里，好像缺失了很多很多非常重要的东西……该死！我连个最起码的印象都想不起来！
就在此时，一位护士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她走到我旁边，开始在墙壁上贴着的表格里记录一些东西，顺便对我说：
“匿名先生，你可以出院了。”
什么？她叫我什么？
我指了一下我自己，“匿名？”
“对哦，差点忘了你现在对你自己一无所知，主任说过你的大脑病变程度足以导致你丢失绝大多数记忆。”护士抱着一块记事板抬起脑袋思索了一会，“是这样的——你在柯莱帕拉区登记的代号就是『匿名』。至于你的真名，我们似乎没有权限获取。”
这听上去我好像很牛逼的样子……
不过，『匿名』这个名字，跟没有名字有什么区别吗？
我靠，我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我继续用悲惨又无奈的眼神望着护士，“那……你能告诉我关于我的其余身份信息吗？”
护士翻了一下记事板，“出生日期不详，出生地不详，学籍不详。身高一米八二，体重六十二公斤，性别男，你上个月自己登记的年龄是二十岁。没了。”
好吧……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谢谢！”我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感觉我现在还不是特别清醒，“你刚才说，我可以出院了？”
护士点了点头，“嗯。我们这里是整个柯莱帕拉区唯一的医院，所以床位比较紧张。一般来说病人只要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会劝其出院，这个你能理解吧？”
“理解！理解！”我穿上拖鞋站起来，习惯性开始准备叠被子，“话说回来，我现在可以直接离开柯莱帕拉区吗？我感觉这地方有点危险。”
“被子不用你来叠。旁边储物柜里面有你的东西，带上离开就行了。”护士抱着记事板叹了口气，“想直接离开柯莱帕拉区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得提醒你一句，离开此区的人，将失去在此区的一切。我劝你在恢复记忆之前不要贸然做决定。”
“『失去一切』是什么意思？”
“柯莱帕拉区的性质非常特殊。来到这里，就要放弃外界的一切。相对应的，只要从这走出去，你过往的所有财富和权力都会清零。”护士十分有耐心地向我解释。
这个时候，她记事板上的红色呼吸灯闪烁了起来。
“我去其他病房了。你赶紧走，等会马上就有人来清理房间。”她朝我摆了摆手，然后飞快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