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辉军那可以称之为“惊悚”的发言把现场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本应不该现身的可怕念头绕梁在每个人的脑海,无一例外,他们都感觉到了有股凛冽刺骨的寒气在喉咙里不停刮旋。
尸体的左眼被挖走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的联动,却百分百会像是诅咒般地再被蒙一层无法形容的猎奇色彩。
关义竹他们此时此刻想到的事物也许小同大异,但无论如何都逃不开三个字——“独眼鬼”。
眼前,似乎有丁元阴暗的巨大脸影飘挂在空气中,似透似隐,露出可怕的笑容和回荡低音,放声嘲笑着每一个人。
不详的气息感染了白日里的阳光,所以,周围空气才会变得沉重,所以,每个人才会驻足在原地不敢动弹。
“——不好了,一、一定是‘独眼鬼’在还魂作祟!他阴气太重,还没死透,又回来报复了!”
“——坏家伙!冤魂不散,整个村子都要接下来遭殃,他妈的傻掉了,当时做法事的时候就应该直接连人带棺材直接一把火烧掉!”
“——你、我,快到香烛店买把香,再去剪两片柳叶子,哦呦喂,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千万不要把祸头移到我们家。”
而与此同时——应该说是关义竹他们陷入沉默过后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屋外却毫无征兆地出现了排山倒海般的混乱。C村的人们不知为何也察觉到了这起案子“可能”和“独眼鬼”有关,纷纷把自己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慌乱、不安、着急还有愤怒在人群中混作一团肆意传播,活生生把现场变成灾难降临的场面。
“什么情况,哪个白痴把消息透露出去的?!”
范警官摔下警帽愤怒地呵斥道,不过并没有人回应他。
“……你太低估外面那些人了老范,他们可是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都会和迷信想法联系起来的人,即使尸体上没有‘失去左眼’这一项,他们也一定会把所有的根源归结到一个被妖化的一个可怜鬼身上。”
“的确,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阿冰听到关义竹的见解后不停点头赞同。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让我坚定了凶手就在这群人当中的想法。换种思路想想的话,‘杀完人后光挖去死者左眼’这点太不正常了,这么就等于是在强行加注释说这起杀人案和‘独眼鬼’脱不开关系吗?
“那么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先抛开左眼这个〈盲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死者最近接触过的人”、“长期以来或最近和被害人一家明暗产生冲突”以及“C村高大强壮的年轻人”这三点进行调查。凶手这次占满了天时地利人和,利用一个话题人物的死亡给自己解下来的犯罪打掩护,又利用被害人家中防护系统出现漏洞这点动手,再煽动其他人把“‘独眼鬼’回魂杀人”这点坐实,打得一手好牌,可惜他要面对的人是关义竹,一个不按常理思考和出牌的人。”
“哟,对自己的认知程度很高吗,难得啊。”
夏辉军屈腿半份揶揄意味地勾住了关义竹肩膀,后者白了他一眼,并跳了两下呆毛。
“老范,我想再去查看孩子的尸体。”
“孩子的尸体?这个恐怕你要过一会了,尸体刚刚被送去法医那边,市局那边的人刚刚过来。”
范警官皱了下眉头,然后脸上像是要哭出来般,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难受表情。
“小孩太可怜了,我们看得都心痛——跟条手腕那么粗的绳子,手腕那么粗!”他用手比划了一下,“绕过他的脖子打上死结,然后被悬空挂在井里活活勒死。才是个三、四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他的裤子还是湿的,脸上憋得发紫、脖子上也都是淤青,可想而知,他当时有多痛苦和恐惧。”
关义竹听完后没有作声,而是望着天花板用尽全力长吸一口气,然后咬住牙关,慢慢露出了憎恶的眼神。
他不敢去想象那副悲惨到令人窒息的画面,因为他觉得这不该是人做的事。
夏辉军上前,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那股置满全身血液的力道仿佛是在说“我们一起弄死那个猪狗不如的家伙!”。
“诶,话说,不是一家三口吗?父亲和孩子都遇害,那妈妈呢?”关义竹突然想了起来。
“失踪了。”
“失踪了?”
范警官点了点头:“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只发现了被害人龚天祥和他儿子的尸体,他的妻子余稞却下落不明。村长杨建国说他昨天大概在晚上七点三刻左右看到过母子二人在马路上散步,他们还打了招呼。
“照理来说,已经到这个点,一般不会再出远门。所以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她命大,在村子里别的地方过夜躲过了一劫;但很快我们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她的手机还在家里,因此,我们也失去了能联系到她的唯一方式。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声明有看到疑似余稞的人,我们也正进行大力排查,希望能早日把人找到,虽然肯定是凶多吉少,但这毕竟很可能是一条能指明凶手的关键纽带。”
“有查过花园土里或下水道之类的地方吗?凶手很可能在杀完人后把尸体藏了起来。”
关义竹轻飘淡然地提出了他的想法,倒是把一旁的阿冰吓得脸色一变。
“你能想到和没有想到的地方我们都排查过了,确定在这块地契的范围里没有和余稞有关的任何踪迹,除非这间房子里有什么暗道或者密室。”范警官回答道。
“如果真的有,那可能要把杜班或者神津恭介请来了,这可不是我的专长。”关义竹苦笑了一下,“如果没有,那就很奇怪了,凶手为什么要在杀完人后把尸体带出案发地呢,虽然是半夜时分,但带具尸体在外行走总归是行动不便的吧?这里有发现过除了龚天祥以外的血迹吗?”
“没有,我们在现场已经做完了第一轮勘察,除了案发的主卧外,别的房间都没有鲁米诺试剂反应。尸体的周围也进行了采样,就是在刚才收到了消息,确认了案发现场的血液全部来自龚天祥。”
“哇,你们一夜之间鸟枪换炮啊,昨天还是连个查看尸体的法医都没有。”
范警官笑了起来:“我趁机多要了点东西,我还打算等案子结束后扣一个法医下来,不然D镇警署的调查手段还只能停留在19世纪的苏格兰场。”
关义竹把手托在下巴上,头顶的呆毛随之左右蹦跳。
“目前来看,凶手并没有在现场分尸,那他把人带出案发现场的理由是什么?要知道这么做要冒着极大的风险,而且费时费力,光是把一个完整的人搬起来就是个大麻烦,用扛用拖?还是用了载具?余稞又被搬运到了何处?这问题都要考虑到,不但是给自己找麻烦,更是给我们找麻烦!”
“凶手给破案的人找麻烦有什么问题吗……说不定他的目的就是给我们找麻烦,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
夏辉军带着半打趣的意味调侃了起来。
范警官又拿下警帽子,面带狰狞地挠了挠头。这个难道是大叔警官们的通用动作?关义竹不禁在心里暗想道。
“……诶等等,关义竹你为什么能肯定余稞是一定是遇害了?”
范警官倏然愣了一下,对着关义竹干眨起了眼睛。
关义竹指了指主卧的方向说:“有没有死我不清楚,但她一定看到了凶手。你们看,主卧的床已经铺好了,床头摆着两个枕头,说明被害人夫妻当时都在家里。”
“……有道理,这么说来余稞是凶手带走的。我要重新部署调查路线,重点调查凶手的行凶后的逃离路线,说不定能在房屋周围和附近的马路上能找到蛛丝马迹。”
“那也有可能是出去倒垃圾,回来发现异常然后躲起来了,躲在某个地方提心吊胆,等待光明降临啊。”
夏辉军耸起肩膀摆了摆手,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可能性。
“我也有过这个想法,可是……”关义竹眉头紧锁地看了一眼手表,“离案发到现在已经过了有七、八个小时,况且警察都已经来了,该出来的早出来了,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八成不是被绑架就是已经遇害了……”
◇
关义竹、夏辉军和阿冰三个人边谈论案情边走出了案发现场。
隔离带外,本来之前还是围得密密麻麻的一帮人,不过随着那句“‘独眼鬼’回来复仇了!”,早已人心惶惶地一哄而散,各自奔回家烧香祷告。不过在现场,依旧能隐约察觉到刚才的拥挤和嘈杂,还能看到在人推人搡中被踩或脚乱时掉出的一只脏布鞋。
“——咦,那个是丁娜对吧?”
最先发现站在不远处街边站着的女孩是夏辉军,不过他在看清楚是丁娜后似乎变得亢奋了起来,关义竹甚至能看到从他左右两边的眼睛里有爱心蹦出来。
也难怪夏辉军那么激动,是因为相对于昨天的素服,今天的丁娜换上了一席清新的青蓝色连衣长裙还有草帽,是少女味十足的穿着,给人一种海边女孩的自然气息;依旧是她钟爱的三股辫甩在脑后,不过走进一点便能看出,她有重新打理梳扎过头发,从发丝的末端还能闻到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一阵风吹过,让柔水一般的裙角飞扬在小腿的一边,再加上丁娜压住草帽时那副不擅长应付的样子,的确会让一个单身久了的男孩看得心弦荡漾。
“玩COS的女孩就是赞呀,不亏是看上我的女孩。”
夏辉军在关义竹的身边偷偷摸摸地弓起背伸长脖子,兴奋但又不敢太张扬地挥舞起了拳头。
“人家什么时候看上你了?你脑子坏掉也要有个限度好吧。”
关义竹很想往他这位搭档的脑袋上敲出一个大包。
“……啊,是关义竹。”
丁娜一时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好在很快消停了;她缓缓抬起头,一眼便发现了刚从案发现场走出来的一行三人。关义竹的呆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那么地显眼。
“喂~~~”
丁娜小步跑了上来。她原本单手拎着一个袋子,可能是为了迫不及待地要把东西交出去吧,她在跑的时候改用双手举在胸前。
“我煮了点鸡蛋粥,你们肯定早饭还没吃吧?”
眼前有三个男生,她偏偏在关义竹面前停了下来,兴奋地一笑,把袋子推到了后者身前。
“嗯……丁娜你……怎么来了?”
关义竹呆毛乱跳,有点含羞地别过了头。眼前丁娜水灵可人的模样让他想起昨晚两人在月光下的“类情侣散步”,不由地脸颊一红。
“你在搞什么害羞的名堂?你不饿我们还饿着呢!”
一旁的夏辉军实在看不下去,狠狠往他的背上一拍。
“哦哦,对哦,我早饭还没吃,谢谢你为我着想丁娜。”
关义竹傻傻地笑着接过了袋子。
“是我们,我们!”
另一边的阿冰看上去有点气急败坏地纠正道,一边把手极度不老实地伸进了袋子。
夏辉军见状,也不甘示弱从另一边把手伸了进去。
如丁娜所说,她做的是鸡蛋粥。她把本来满满一小碗的粥倒进了三个杯子里,用保鲜膜封住杯口,再配上了三把一次性调羹,似乎是盒装酸奶里的。
“虽然我凉过了一会,但还是刚刚出锅的哦,小心烫。”
丁娜微笑着提醒道,不过关义竹左右两边的两只饿狼哪还听得进去?手臂早已像是装了马达般一勺勺舀起和蛋花粘在一起的米粒胡乱吞进胃里。
“啊,烫!”
倒是关义竹,他才刚往嘴里舀了一小口就差点被烫得吐出来。
“呋呋呋~都说了慢慢吃啦,又没人和你抢。”
背着手的丁娜看到后,忍不住斜过头莞尔一笑。
“……”
(可恶,好可爱!)
看到丁娜表现地如此天真无邪,关义竹又是脸上一阵骚红。
他每次都想把视线移开,但每次又自动会回到丁娜的脸上,然后在这一来一回间,思绪开始变得轻柔,渐渐进入了一片白茫茫的幻想世界中。那里的丁娜肤润发滑、芳香温和。她指如削葱根,撩起发梢,轻轻地吹着手中调羹里的浆液,然后盈盈看着自己,一边“啊~~”地把调羹送到了嘴前……
“——嗷!”
差一步就能吃到了!谁知道这个时候夏辉军一记肘击把关义竹打回了现实。
(你干嘛啊?!)
关义竹瞪了一眼夏辉军。两个人又开始了眼神交流。
(你个色家伙,刚刚一定是在幻想人家女孩子在喂你吃饭的场景对吧?)
(我、我哪有,你的死党思想有那么龌龊吗?)
(你少喝点酒清醒点,你的死党是你关义竹动下呆毛都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刚刚笑得那么痴,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想龌龊的事吧!)
(啊这……)
这下关义竹哑口无言,只能红着脸低下头,默默地舀起了鸡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