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凝视着皎洁的弯月,不时往嘴里塞入可乐糖。
他一头棕褐色的直发,向两边分开的刘海下,友善的灰绿色眼睛眨动着,修长的眼线划出月亮的弧度,柔和而神秘。
诺亚比较注意着装的得体,相信这会给人更好的第一印象。他穿着白色衬衫、套着圆领灰色毛线马夹,披了一件深咖色大衣,身着黑色西裤和皮鞋。
含着可乐糖,气泡仿佛在他的嘴中弹跳,诺亚不禁思考:要是有月亮味糖果,会是什么味道的呢?该不会是泥沙味的吧?
今天是万圣节,尽管他已经成年,为了纪念美好而易逝的童年时光,家人还是送给他一袋鼓鼓囊囊的可乐糖。不过,诺亚并不准备独享这样平凡的美味。如果有拿不到糖果的孩子,他很愿意给对方一个惊喜。
关于万圣节,这个小镇有一个诡异的传说,那就是:拿不到糖果的孩子,一定会被诅咒。不过,倒也不是那么可怕的诅咒,大多只是吃蔬菜吃到菜青虫,或是吃方便面没有调味料罢了。
然而,可怕的事也是有的。几年前,一个孩子没有拿到糖果,结果第二天就出了车祸。
那孩子叫杰克,是诺亚的儿时玩伴,他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有着黑色的头发和小麦色的皮肤。想到他幼小的身躯被车子撞飞,最终倒在血泊中,人生直接快进到了结尾,诺亚就悲伤不已。
如果那时,自己知道他没有拿到糖果,并施以援手,或许那孩子就不会死了。直到现在,这段阴影依旧笼罩着他柔软的内心。
正当他沉浸于悲伤的回忆时,小树林中的说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个男孩大声说道:“艾卡,你这怪家伙完蛋了!我就说吧,没有人愿意给你糖果!”
“说得对,你就等着被诅咒吧!哈哈哈哈!”一个女孩应和着。
诺亚看向小树林,男孩和女孩刚说完话,就笑着溜走了,似乎是害怕对方反击。在稀疏的荒林中,只留下一个落寞而瘦小的身影。树枝向着诡异的方向扭曲着,像是要将艾卡吞噬。
这个孩子侧对着他,看身高大概有十五、十六岁,一头杂而碎的黑色短发被风拂动着,侧脸端正到有些冷冽,冷咖色的锐利眼眸下方是烫伤留下的疤痕。
孩子的脖子上挂着黑色十字架项链。漆黑的连帽衫下是宽松的卡其色工装裤,小麦色的小腿在深秋的寒风中微微发抖,黑色运动鞋上已经磨出了裂痕。
这样看,姑且分辨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奇怪的是,孩子长得跟当年死去的杰克很像,这更勾起了诺亚的同情心。负罪感不断侵蚀着他柔软的心房。
不知为何,艾卡突然转向诺亚,只是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不说话。
诺亚感到很尴尬,为了解除这种窒息的氛围,他用坚定的眼神直视着她,说道:“我只是想要帮助你,或许有了一颗糖果,你就不会被诅咒。我不想再后悔。”
“那真是谢谢你了。不过,我劝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不管你怎么做,罪恶将永远与你同在。”
艾卡以冰冷而沙哑的女声回应道。
尽管她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这样直接的说辞根本就是给人雪上加霜,辜负了他人的善意。诺亚感到更加愧疚与痛苦。
但是,他并不想因为几句话就对女孩弃之不顾,他宁愿相信这是上帝对他真心的考验。于是他直接走上前去,往她手里塞了一颗糖,只是为了消解自己对于杰克的负罪感,避免她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女孩也没有反感,只是露出轻蔑的微笑,张开左手,用右手将糖果扔进了嘴巴。
就在此时,诺亚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肉体,快速飞向女孩口中。
当他恢复意识时,自己已经处于黑白色的像素世界,滑下白色滑梯,滑向无底的深渊。黑色像素如同一只只蚂蚁,正不断向下聚集,又如同沙漏中漏下的细沙,象征着时间的流逝。
这过于不可思议的画面让诺亚感到强烈的不安与恐惧,像是回到母亲胎盘中的成年人,无所适从。
他抱住头,感到一片混沌。头脑如同装进呕吐物一般,内部不断翻滚着。诺亚处在高空,感到恶心,想吐。
诺亚又想:说不定,这一切只是做梦呢?于是,他掐住自己的手指,不幸的是,疼痛感真实地传递到了大脑皮层。
诺亚低头俯视自己的身体,除了皮肤变得黏糊糊,散发出可乐糖的甜味,没有任何其他变化。自己的身体比梅雨季节时更加潮湿,闷热,这使他烦躁不已。
他惊愕地向自己发问:难道我变成了那颗可乐糖,进入了艾卡的胃里?只是助人为乐,居然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他彻底后悔了。
他的家人、朋友、老师都对他关爱有加,除此之外,成为心理咨询师的梦想也在等着他。现实中的一切都是如此完美,就像一本快乐的童话书,散发出人造香精的香味。
自己无法抛弃这珍贵的一切。因为,没了他们,自己将一无所有。一切将重新开始,跟死亡没有区别。
“我要出去!”他在内心深处呐喊着。但是,实际上,自己是无法爬上滑梯的,现在只能适应环境,另寻出路了。他只能忍受着无限下滑的晕眩感,观察周围的一切,进行思考。
四周是像素,自己却是现实中的样子,本不该在一个时空的东西被拼到了一起。难道,自己正处于一个超现实艺术的世界?
在下滑的过程中,诺亚发现天空中飞过戴着白色面具的人形黑鸟。它们鸣叫着,发出乌鸦一般的噪声,像是充满恶意的信使。
诺亚担心这些鸟会袭击他,可是事实证明,它们只是无规律地飞行着,重复着无意义的行为,如同会动的摆饰。
使他感到庆幸的是,这并不是一个无止境的深渊,他已经滑到了底部。往前走是一个纯白色的封闭空间,他打开木门,走了进去。
这里过分洁白,甚至没有一丝杂音。这让诺亚感到不适,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隐约记得:人在没有声音的房间里待太久,就会精神错乱,更何况这里什么也没有。
于是他向前跑去,希望找到房间的出口。然而,事实证明,这是无用之举,房间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大。
诺亚向前跑了十五分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只能听到剧烈的喘息声、心跳声和脚步声。自己的行为被无限放大,并且,作为社会动物,无法与他人产生任何连接,他感到无比地恐慌,这简直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然而,此时前方出现了一扇木门,门缓缓地向诺亚打开。这到底是真实的景象,还是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