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夜凉如水,月色如银。
这是一座古式大宅的廊下,木质回廊的地面只要一踩下去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响,回廊围绕着偌大的庭院百转千回,如同少女的柔肠。
开满青色花朵的绣球上结满夜露,让丰盈的花球看起来更为浓墨重彩,紫色的龙胆、蓝白的桔梗在草丛深处羞怯地摇曳着。
路边的曼陀罗散发出浓郁且潮湿的花香,一旦走进便仿佛要失去意识一般。
在庭院中央,有一方广阔的水域,虽然此时的温度更像是秋季,但塘内的荷花还是像在荷季中一样繁茂,翠绿的荷叶状若翡翠盘,盛开的白莲状若玉雕。
这么说起来,这庭院的确有些诡秘,除了绿叶,整个庭院就只剩下白色和蓝色的花朵了,而且无关季节,仔细看来甚至还开着白色的山茶。
“你回来了。”
少女白衣红发,端坐在廊上看向我,微扬的唇角令人联想到春日末路的荼靡。
“是的。姐姐,我回来了。”
我将手中的宝剑放在一边,跪坐在她的身边。
“可要与我下一盘棋,或者咏几句这良宵?”
红发少女将一盏清酒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可不敢在姐姐面前献丑,毕竟我不像姐姐这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我端过酒杯一饮而尽后说道。
“但你可以游走江湖,自由自在。”
“姐姐说笑了,姐姐在家中如此受宠,我也是无可奈何才会离家闯荡的。”
“你又说这样的话了……”少女垂下头颅幽幽叹息道,艳丽的长发挡住了她的侧脸。
*
……
……嗯?
……是梦吗?
我的意识一片混沌,恍然间,听到了钢琴的声音,然后便是悠扬飘忽的歌声。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事过
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这是什么歌……好像有点耳熟……应该是在我小时候听过吧……总之一定是很老的歌了。
伴着歌声,我的知觉渐渐恢复,听起来终于不是那么遥远了。
“眼见秋天到,移兰入暖房
朝朝频顾惜,夜夜不能忘
但愿花开早,能将夙愿偿
满庭花簇簇,开得许多香。”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怎么会唱这种歌了吧,到底是谁……
算了,怎样都好。
我只想再休息一会儿。
“她好像恢复意识了,只是还没有醒过来。”
又是莫名熟悉的声音,但是当我想去思考这是谁的时候,大脑仍旧持续着空白的状态。
琴声戛然而止。
我听到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柳小姐?”
知道这个时候,我才终于回想起自己的现状,并猛的坐了起来。
碰!
……咦,好像……撞到了什么……?
然后我便注意到了抱着脑袋,浑身颤抖着蹲在床边的少女。
“……”
“~~~~痛!”
好半天她才挤出来一个字。
看起来是相当的痛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好吗。”
“‘还好吗’个鬼啦……!……你……你脑袋是铁做的吗?!呜……我都眼冒金星了……”
“我想应该是撞击角度的问题。”
“看起来是本人没错。”这一次声音是从我的膝盖上传来的,是治先生,此时他正摸着自己圆形的下巴打量着我,那眼神好像是在观察接种了什么实验药物的小白鼠:“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呃,硬要说的话。我记得是对面的confess太强,然后……我让那只黑猫把力量借给我……”我反复揉按着自己的额头,试图缓解一阵一阵反复上涌的钝痛,这倒不是因为撞到了房东小姐,而是记忆受阻的表现:“……我没印象了。”
“唔,果然到这里就中断了啊。”治先生点了点头,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我开始环顾四周的环境,这里是娱乐室,外头还是一片黑暗的样子,透过针叶林窗帘的缝隙能看到漆黑的夜色,而我此时则是躺在茶几后的布艺沙发上,雪兔、小南、艾米和房东小姐神态各异地围在我身边。
“我暴走了吗?”
完全没有记忆了。
“没有啦,学姐姐很正常。”
雪兔摆了摆手,但是我觉得她的神色有几分说谎的尴尬。
“亲爱的,不是我说,刚才你还挺帅气的,就是那个表情……emmm……算了,这都过去了不用太在意。”
我很在意。
“总之以后绝对禁止啦!我听说了哦!跟你签订临时契约的那只黑猫是这座山的另一个管理者啦!也就是说是神明大人哦?以人类的身体接受神明的力量简直是在开玩笑!你的脑袋没有被烧坏已经很好了!”房东小姐怒气冲冲地叉起了腰,虽然这真的很不优雅。
嗯?所以说我接引小黑的力量就跟发高烧是一回事吗?这也太质朴了。
——“事先声明,我可是征得过你的同意的。”
小黑又在另一个世界里对我搭话。
——“当时那个情况也没有办法……话又说回来,你居然真的有神格啊。”
虽然说小玉有神格我也觉得很可疑就是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呜呜……我好伤心喵呜呜……”
——“别演了。”
他的啜泣声真的好假。
——“我说啊~你就稍微配合一下不行吗,好无聊哎,说真的,虽然我们称不上是高等神明,但都是山神大人的神使啊,神使当然有神格啦。”
“说起来,学姐姐你刚才做了什么梦啊?”
在我与小黑“神交”的时候,雪兔忽然插嘴进来,于是,小黑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她的话语立刻唤醒了我对梦境的记忆,这就有点、不堪回首了……
“啊~因为学姐姐一直在说梦话,不过很模糊、我都没怎么听清。”
其他的姑且不谈,想听清别人说的梦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
当然,对于那个梦我确实记得挺清楚的。
因为、实在是太中二了!
为什么房东小姐会变成我姐姐?!为什么我的设定是闯荡江湖的大侠?!为什么那个剑看起来还花里胡哨的!
敬启,天国的(亲)姐姐大人。我以为我已经平安地走出中二期了,但现在我可能需要好好反省一下。
“那个~学姐姐啊,其实不想说也可以不说的……”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阴沉了,雪兔一副怂样地补充道。
——“其实我倒还觉得挺有意思的,那个梦。感觉就像在看电视剧一样。”
——“你居然可以偷窥梦境?!”
——“我现在跟你可是命运共同体,不就是看一下梦吗?这么小气~咻咻~”
——“你能出来一下吗?”
——“喵呜?”
——“杀猫灭口。”
——“不要这么凶残嘛!我保证不会跟其他人说的!”
此时,窗外的颜色终于从黑变成了墨蓝,雨声不再,风声也已然停歇了。
“宝山已经去准备早餐了,大家也都累了吧,吃完早餐记得回房间好好休息。”
房东小姐一边说着一边来到窗边推开了窗棂。清凉的风吹走郁滞的空气,虽然说怪物大军早就退散了,但直到刚才为止,那沉重的气压还仿佛盘绕在室内。
森林图案的白色窗帘、房东小姐红褐色的长发和藏青色裙摆也随着风飞舞起来。
“好了,我们走吧。”
一瞬间,我还以为看到金色的仙尘从她周身扬起,而她正在邀请我去往妖精的国度。
当然,没有什么仙尘,她也并非小仙子,那些金色的东西只是清晨的第一缕曙光而已。
啊、天就快要亮了。
*
之后,警察来到山上回收了尸体,山并未封闭或许正是因为尸体没有进到别墅内部的缘故。
我成功地改变了什么吗?不——我想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直到现在沈子翼和陈麦也没有现身就是最好的证据。
所以、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我趴在阳台上一边发着呆一边思考着这些杂事,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了一个青年的惊叫声。
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立刻下楼,但是别墅里的走廊实在是太绕了。
“小黑,出来!”
“喵?!”
下一刻我就穿着水手服直接从阳台上跃出,平稳地落在了楼下的草地上。
当然,我没有忘记在这瞬间迅速解除变身,免得因为怪异的服装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原来、刚才发出惊呼的人是一个年轻的警员,我想他应该才刚毕业,还在实习中,因为看起来还是细皮嫩肉的样子,要知道,因为不分一年四季随时都可能需要出警的缘故,大部分老警员都是比较沧桑的,甚至可能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他戴着一次性手套,手边掉落着一个证物袋和镊子,看起来直到刚才为止还在取证。
“你怎么了?”我走上前去询问道。
“呜哇?!”没想到,他在回头看我的时候又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还真是失礼啊,我的脸有那么恐怖?
虽然说我看起来有点阴沉我还是会承认的。
“我是这里的住客,听见刚才你在大叫才跑来看看的,如果打搅到你了我很抱歉。”
“不、不好意思,我是新人……第一次出警很紧张……”或许也是因为觉得刚才自己的行为有点不礼貌吧,他的脸瞬间就涨红了:“我……我听说这里有一种叫confess的怪物……它们应该不会……跑、跑出来吧?”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这种事,但是那些东西并不会频繁出现的。”
“那、那就好……”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严肃了起来:“对了!快叫救护车!这里有个女孩看起来不太好!”
“什么?!”我立刻扒开了他面前的灌木,当看清楚躺在那儿的人时,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是小麦——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和棕色的凉鞋,满身泥水地倒在那儿,周围的地面平坦而光滑,似乎已经快要被烈日蒸干水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