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离开校工宿舍,我例行检查了一下微信,果然有新消息。
—这是在之前的凶杀现场附近发现的。—
接下来是几张照片,我隐约可以辨认出那就是之前我和房东小姐逛校园时偶尔看到的那个防空洞附近。在刚好被蒿草遮掩的高度上用疑似血液的黑红色液体写着这样一段奇怪的文字:
Misereatur nostri omnipotens Deus et, dimissis peccatis nostris perducat nos ad Vitam aeternam。
而在草丛中,还放着一个已经开始发霉的藏红花面包。
“呜哇,警察居然会漏掉这么重要的线索……”
小玉咋舌。
而我的注意力却全在那段字母上。
“这个、好像不是英文吧?”
“我看看。”小玉一本正经地对着字母瞅了一会儿,然后流利地开口翻译道:“‘愿全能的天主垂怜我们,赦免我们的罪,使我们得到永生’,这个是拉丁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弥撒祷告词吧。”
“……你说过你跟玛丽是同一个人?”
“是说过啊。”
“那么……难道她也会拉丁文?”
“就是那样,除此之外我们还会法语和一点意大利语……咦你怎么跪下了?”
“……不,只是稍微受了点打击,特别是知道自己的外语水平还不如一只猫。”
“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看起来这次所有的事件的确都是同一人做的,我已经通知过胖警官他们了哦,好像之后会并案搜查,犯人很有可能的夏家兄弟的其中之一,而且目前警察觉得嫌疑最大的是夏正清,绑架玛丽的可能也是他。—
—还有之前学姐你让查的张璐养子的事情,那个男生在被收养前名叫秦风,是因为事故失去父母,也没有其他亲戚,所以就被送去了孤儿院,自从张璐死后,秦风就主动申请了解除养子关系,这才改回了原来的名字。—
—警察那边有查到玛丽被绑架时的监控录像吗?—
我读完雪兔的消息立刻回道。
—还有,秦风才是最可疑的人,我已经找到他了,他就在这所学校当图书管理员!—
但是,回信迟迟没来,我心急火燎地从电话簿中翻出了雪兔的号码,刚想拨过去,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耳鸣,电话立刻从我的手中滑脱了。
“又来了!是同步感染!这附近一定有Confess出现了,你振作一点啊!”
小玉大叫起来。
但是没用,事实上在耳鸣出现的一瞬间我就听不进任何声音了。
无数不属于我的记忆如同热油一般灌入我的大脑,仿佛脸脑髓都在震颤,脑浆开始沸腾,而我的太阳穴更是痛的仿佛要炸开了一样。
随后便是宛如限入冰冷黏稠的泥沼,沼泽之底是一个教堂般的地方,伫立着圣母像和十字架,从彩色玻璃外投射下来的光静静地照着被白花簇拥的遗像。
然而那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母亲的死非常突然。
虽然她没有跟我多提这件事,不过我还是大概能想到事情的始末。
我的父亲——虽然我真的很不想这么称呼他——似乎为了做生意而问狐朋狗友借了一大笔钱,而且,甚至还让我的母亲和他一起在借款书上签了字,结果生意失利,虽然母亲用尽自己所有的存款为他还了债,但在那之后,外祖父却被查出患有肝癌,虽然化疗有可能治好,但是却因为存款耗尽而无法接受治疗,外祖父过世之后,外祖母本来就有点征兆的老年痴呆症便愈发的严重,而父亲也就此不再关心我和外祖母的事。
“愿张璐教友可以安详地回归到上帝的身边,阿门。”
从额头到胸口、从左肩到右肩,神父缓缓地划了个十字。
“阿门。”
聚集在礼堂中的亲朋好友也同样划了个十字,齐声道。
但是在他们走出教堂的一瞬间,人群中便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
“居然为了自己的老公让父亲等死……真是不孝女啊。”
“她的墓地怎么办?”
“我们家可没钱。”
“我也没钱。”
“要不要干脆申请个海葬算了?”
“还有她从孤儿院里领回来的那小孩怎么办?”
“她老公不帮她养?”
“那男人根本指望不上,连葬礼都没来……那孩子也怪可怜的……”
“我们家可养不起小孩。”
“我光我家的孩子就顾不及了。”
不论提起什么话题,最后都会被以“我们家没有钱”打断。
我抱紧母亲的骨灰盒,总感觉这个盒子比往常更加沉重、更加冰冷。
迈动着近乎僵直的双腿,我来到了那群“亲戚”的身边,见到我,他们立刻挤出一副亲切的嘴脸。
“哎呀——是瑞瑞啊?怎么了?”
那样的笑脸就仿佛一张张扭曲的假面,就像以前在游乐园的镜子屋中看到的变形的自己那般。
“妈妈的骨灰可以让我保存吗?我等我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一定不会给叔叔阿姨们添麻烦的。”强忍着不断从胸腔翻涌上来的反胃感,我对他们说道:“之后我会和外婆住在一起,好好照顾外婆。”
“瑞瑞真懂事,真乖。”
一个我压根没记住脸的女人染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向我探了过来,令我想到从地狱中伸出的、沾满了人血的魔鬼之手。
强忍着转身逃跑的欲望,我任由她摸着我的头,然而我发现,不知何时,我的脸上也戴上了微笑的面具,当我离开人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上唇和牙龈黏在了一起。
回到母亲曾经与她的父母一起生活过的小院时,外祖母正在摘芭蕉,因为她最近老年痴呆经常发作,所以亲戚们没让她去参加母亲的葬礼。
“回来了?学校放假啦?你妈妈呢?”
仅仅只是几个月间就憔悴了许多的外祖母笑眯眯地问我。
虽然没有参加葬礼,但是外祖母并非不知道母亲已经死去的事实,而此时也并不是学校的假期,之所以她会这么问我,只是因为她的老年痴呆症又发作了而已。
“外婆,你忘了?妈妈说她工作忙,这次回不来了。”
外祖母一时之间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但很快就微笑着点头。
“哦,是这样啊,来吃芭蕉,又糯又甜的可好吃了。”
“谢谢外婆!”
下意识地,我又给自己戴上了面具。
外祖母发病的时候,我总是戴着面具,我甚至开始希望她永远都保持着发病的样子,那样我就不会看到她黯然伤神地呆望着种满花果的院子。
这段时间,我经常在我的学校和母亲的老家来往,周一到周四住校,周五到周日住在母亲的老家陪伴外祖母。幸好母亲在外祖母那边留下了一笔钱,再加上外祖母的养老金,够供我读完初中,这也是外祖母清醒地时候告诉我的。
那是我母亲手上的最后一笔钱,在临死前的几个月她就像是有所顿悟一样偷偷将这笔钱给了我的外祖母。
事实证明,她是明智的,因为我的父亲,的确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