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L城刑事法庭开庭的日子，尽管十点审判才正式开始，但一大早L城高级法院门外就被媒体记者围得水泄不通，里面更是热闹非凡，旁听席上人头攒动，座无虚席，这忽如其来的热情简直像是玫瑰女王节的狂欢重演一般。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热情掺杂着难以分辨的正义感与恶意，从林奈被带上被告席开始，人们便高声呼喊着要严惩凶手，如果不是有法警维持秩序，也许他们还要往林奈身上扔鸡蛋或是石块吧。这场审判似乎激发了人们压抑的情感，仿佛看到林奈被当场枪决就能使他们义愤填膺的心灵得到满足似的。孤立无援，腹背受敌，耳畔充斥着嘲讽与诅咒，想必林奈一定非常痛苦吧，普林尼担忧着望着被告席上那看起来格外单薄的背影，恍惚间有种感同身受的错觉，也许被审判的不只是林奈，还有他自己……
“别担心啦，别看这些人说什么要为贾森报仇，一副跟他关系很好的样子，其实不过是因为他们都多少受过一点小恩惠，拿人手短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哼。”坐在旁边的尤利西斯用不屑的语气说道，“我要是有钱，我也可以当一个大慈善家啊……”
“你们蜘蛛会难道很穷不成？”普林尼冷冰冰地反问道，他对贾森是不是真正的慈善家暂且存疑，但要说尤利西斯改行做慈善，他反正第一个不相信。
“呃，我只是这么一说嘛，毕竟比起沽名钓誉，我更喜欢享受生活哈哈哈……”尤利西斯有些尴尬地笑道。
“肃静！”戴着一头银色假发的罗曼法官敲了敲他的小木槌，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喧哗的人群终于安静了下来。今天参与审判的一共有三位法官，坐在最中间主持审判的罗曼法官是年纪最大的一位，卷曲的假发显然无法掩盖他额头上深深的皱纹，金框眼镜下面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目光看似温和，却有种阅尽人事的深邃感，按照流程宣读起诉书和简单陈述案情之后，他望向林奈，“被告林奈，接下来是你的陈述时间，你要作无罪辩护还是有罪辩护？”
“我要做无罪辩护！”林奈毫不犹豫地回答。听到这样的回答，人群一片哗然，毕竟他们都认定了林奈是凶手，而林奈不肯认罪在他们眼里只是垂死挣扎的表现吧。
“很好，先请你陈述吧。”罗曼法官的表情倒是没有多大变化，看来他还算是个公正的法官，对林奈没有先入为主的偏见，普林尼稍稍松了口气。
“我承认事发当天我去过赌场，和死者贾森先生赌博喝酒，并且喝醉了，但我喝醉之后就不省人事了，关于和贾森先生发生争执并且把他杀死这种事，我没有清晰的记忆，一切都是旁人的描述，所、所以，我不认为自己是杀人凶手……”林奈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显然有些底气不足，普林尼倒是能理解，毕竟被催眠的人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完全情有可原，可落在其他人眼里，这便是心虚的表现了。
“什么嘛，喝醉了就不认账啊，哪有这种好事……”
“他明明就是杀人凶手！”
“都证据确凿了，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呀！”
“肃静！”罗曼法官及时喝止了旁听席上的议论，“被告林奈，你的陈述说完了吗？”
“说完了。”林奈说话时低着头，想来那些议论还是让他很难受吧。
“那么下面请检控方提出相关证据吧。”
“好的，既然被告说自己没有关于杀人的记忆，那检控方就先出示物证好了。”有着一头显眼的金发却给人感觉格外阴沉的霍布斯检察官用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说道，“首先是梅林赌场的监控记录，梅林赌场在大厅各个角落、走廊入口以及楼梯入口处均安装有监控摄像头，从被告走进大门、与死者交谈，两人在大厅一角进行赌博到发生争执以及被告用匕首刺杀被害人并逃离现场的全过程，监控视频都有拍到，大家可以仔细看一遍。”
在霍布斯说话的同时，工作人员已经将监控视频投影在大屏幕上，尽管画质不算特别清晰，但林奈的容貌和装扮还是很容易辨认出来，整个过程和霍布斯所说的别无二致。其实普林尼昨天也看过这份监控视频，就连他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怎么样，被告还有什么问题吗？”霍布斯看向林奈，暗绿色的眼睛里有一丝轻蔑的神色闪过，林奈则是一脸呆滞的模样，当然，这些监控视频他也早就看过了，但是没有记忆的事情哪怕看到了也就像看别人的故事一样，他又能如何辩解呢？
“不好意思，我有问题。”这时辩护席上的伊斯特忽然说话了，这位年轻的律师梳着整齐得一丝不乱的黑色短发，也许是抹了发胶吧，他戴着黑框眼镜，镜片下深蓝色的眼睛直视着霍布斯，看起来一脸镇静，倒像是有备而来，“检察官先生，这些视频都是经过加工剪辑的吧？”
“没错，你想说什么？”霍布斯挑了挑眉，眼神变得警惕而充满敌意，“我的确只剪辑出了与案情有关的部分，毕竟要把案发当晚的视频全部播放一遍也太费时间了，但大家也都看到了，视频上的时间都还保留着，我也可以发誓，我绝对没有恶意篡改时间顺序来编造对被告不利的证据。”
“您言重了，我当然相信您不会这么做，”伊斯特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只是既然是剪辑过的视频，中间漏掉了什么也说不定，而且这段视频里被告也有不在画面之中的时候，可见监控摄像头也有死角，您说是吗？”
“我承认确实有监控死角，但被告从消失到重新出现最多不超过五分钟，”霍布斯也是一脸淡定，“被告的口供也说自己中途去过一趟卫生间，且不说区区五分钟能做些什么，就说被告杀人这一部分，这些视频已经足以证明一切了吧？”
“说起来林奈确实有不在监控画面里的时候呢，伊斯特这家伙眼光还挺毒的呀！”尤利西斯忍不住感叹道。
“五分钟……”普林尼认真地盯着屏幕，伊斯特的话的确给了他不小的启示，也许这将成为翻案的突破口，“再加上是去卫生间，用来催眠已经足够了吧？”
“对于催眠大师来说只要三分钟就够了。”尤利西斯不假思索地回答，仿佛他自己对此深有体会似的。
“毕竟人命关天，我认为以防万一，还是请您出示更多证据为好。”面对霍布斯的进攻，伊斯特不置可否地回答，他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接下来也准备好了见招拆招。
“这家伙居然认真辩护起来了，啧啧啧……”尤利西斯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伊斯特，忍不住吐槽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也不知道呢。”普林尼冷冷地说道，说实话他确实不能完全信任尤利西斯，对伊斯特更是一无所知。但从私心来说，如果伊斯特能站在他们这边自然是好事，毕竟除了伊斯特之外，他们连一个愿意替林奈辩护的人都找不到，总不能让林奈自己辩护吧。
“既然辩护律师这么说了，那我就继续出示物证吧。”霍布斯的表情也没有多大变化，工作人员很快把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一把匕首呈了上来，“这是案发当天被告所使用的凶器，在监控视频里也可以看到，上面只留有被告一人的指纹和被害人的血迹，匕首也和被害人身上的两处伤口均吻合，被告也承认自己为了防身而携带刀具进入赌场，这足以说明问题了吧？”
“辩护方有什么要问的吗？”罗曼法官的目光依旧温和。
“暂时没有。”这次伊斯特倒是没有反驳，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这事连林奈自己都无可辩驳。
“那我方就继续出示证据了，”霍布斯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概是觉得胜券在握吧，“下面两件物证是被告杀人后留下的血衣，以及被告喝酒剩下的几个空酒瓶，是酒精浓度极高的白兰地，警方逮捕当时神志不清的被告后也对其进行了酒精测试，酒精浓度达到了每毫升200毫克，可以确定当时被告喝醉了是事实，酒后故意杀人也是事实。根据我国法律规定，醉酒并不属于责任排除事由，被告是智力健全的成年人，酒是他主动喝的，喝醉并且失控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并没有任何人胁迫他，这属于自造危险。虽然因为醉酒而陷入失控状态导致杀人这点上符合过失致人死亡的构成要件，但也仍然以谋杀罪论处，这没有问题吧？”
“我对这些证据没有疑问，但自造危险这个说法恐怕有点欠妥……”伊斯特不慌不忙地反驳道，“从监控里大家也可以看到，虽说发生冲突是当事人林奈先动的手，但归根结底，这场赌博是被害人贾森主动提出的吧？以喝酒为赌注也是被害人安排的对吧？我的当事人酒量并不好，平时也极少喝酒，何况是如此烈性的白兰地。要不是被害人挑衅在先，林奈当然不会醉酒，也不会因为失去理智而杀人了。所以我认为，当事人林奈醉酒杀人完全属于过失行为。这就相当于把人灌醉然后再挑衅他，结果自己反而被杀了，自造危险的难道不是贾森先生自己吗？”
“律师先生，你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贾森先生对被告进行过触发杀意的挑衅吗？视频里可什么都看不出来吧，或者你有证据吗？事发地点可是赌场，参加赌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喝酒，我记得没有那条法律规定挑衅别人喝酒是犯罪啊，除非是危险驾驶罪……不，我记得被告当天也没有开车吧。”说着霍布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再说了，难道只要有人口头挑衅就可以动手杀人了吗？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得怀疑你的律师资格了……”
“看来检察官先生有些误解了我的意思，尊敬的法官阁下和各位陪审员，请你们原谅，”说着伊斯特看向陪审团的方向，诚恳地鞠了一躬，“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的当事人林奈杀害贾森先生的举动并非完全出自他本人自愿，希望各位在表决以及定罪的时候适当考虑到这一点……”然而陪审员们纷纷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旁听席上的人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哪能这么说呢？挑衅又不犯法，而且贾森先生都被杀了，还能把过错推到他头上？”
“贾森先生可是个大好人，我都听说了，是因为被告席上那家伙非说他出老千两人才起的冲突……谁都知道贾森先生在牌桌上一向是很讲规矩的，是谁搞的鬼大家心里有数！”
“那个律师就是在找借口为那家伙开脱罪责吧。”
“看到了吧，这家伙找的什么蹩脚的理由，这么辩护不输才怪呢……”尤利西斯忍不住用拳头敲着椅子的扶手，仿佛恨不得冲到辩护席上顶替伊斯特似的，“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普林尼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个贾森或许也有什么问题……”
“你别用侦探的思维来想，现在可不是查案子的时候，是审判，站在被告这边就要尽量博得陪审团的同情啊，这才是法庭上的真理啊！”尤利西斯反驳道。
“肃静！”小木槌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人们的喧哗，罗曼法官望向伊斯特，“辩护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谢谢您，法官阁下，我的确还有一个小问题，”说着伊斯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妙的神采，“根据警方多次审问的口供，可以看出我的当事人在被逮捕时确实神志不清，精神错乱，对于杀人的细节记忆也相当模糊，所以我怀疑，当事人林奈也许不是一般的醉酒……”
“难道你想说被告是酒精过敏性体质？”霍布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说道，“这点我们早就考虑到了，对酒瓶里剩余的液体进行了检验，也请专业的医生给被告做了体检，可以确定酒里没有添加任何药物，被告也没有对酒精过敏或容易被酒精诱发的精神性疾病，不能排除刑事责任。怎么样，律师先生？你连这点都没查清楚就敢来法庭上辩护么？”
“抱歉，我也是刚刚接手这个案子不久，资料准备确实不足。”伊斯特扶了扶眼镜，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不过，我也是好心提醒，给人定罪之前总要排除所有遗漏的可能性对吧？检察官先生。”
“但愿你不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浪费时间。”霍布斯冷冷地说道，然后望向法官，“法官阁下，接下来可以传唤证人了吧？”
“可以，请传唤证人吧。”
第一位证人很快被带到台上，这是一位熟人，最高警视厅检验科的罗伯特医生，和特别调查组的警员们常常打交道，经过被告席时他带着忧虑的表情看了林奈一眼，想来他也是相信林奈的吧，只是不知道他的证词是否对林奈不利。普林尼正担忧着，霍布斯已经开始说话了：
“罗伯特医生，现在请您说说被害人的情况吧。”
“根据解剖结果，被害人身上只有腹部两处刀伤，伤口深达十厘米以上，两处伤口分别刺中主动脉并引起肝脏破裂出血，最终导致被害人失血性休克死亡。”罗伯特简洁明了地说完便闭紧了嘴唇，似乎不想多说一句话似的。
“也就是说，这两处伤口都造成致命伤对吧？”
“没错。”
“很好，谢谢您，罗伯特医生，您可以回去休息了。”霍布斯朝罗伯特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用挑衅的眼光看向对面的伊斯特，“所以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吧，被告在酒精的刺激下捅了被害人两刀，而且刀刀致命，如果这都不算蓄意谋杀恐怕说不过去吧？”
“不好意思，我确实对蓄意谋杀这点有疑问呢，”伊斯特也不甘示弱地反问道，“既然当事人林奈已经醉酒神志不清了，你怎么能认为他有杀人的故意呢？”
“我刚才说过了，因为醉酒陷入失控状态而导致的过失致人死亡也仍然以谋杀罪论处，”霍布斯一字一顿地说，“不信的话你可以回去查法条。”
“查法条就不必了，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他是故意杀人而不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呢？”伊斯特继续反问道，“检察官先生，想象一下换作是你，如果你因为输钱而和人起了冲突，不，甚至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而只是一个小小的打赌，你也不会一气之下就想把对方杀掉吧？”
“被告是怎么想的不重要，证据已经说明了一切。”霍布斯的眼神冷若冰霜，“罗伯特医生也说了，这两刀都足以致命，如果只是故意伤害的话，被告为什么要连捅两刀？而且据我所知，被告是杀手出身，而且是黑帮组织打入警方内部的卧底，你可别告诉我一个职业杀手连这点分寸都把握不了……”
“被告是杀手或者卧底都和他的动机无关，请您不要对此带有任何偏见。”面对霍布斯的步步紧逼，伊斯特依旧镇定自若，“再说了，林奈既然是职业杀手，作案手法就应该更干净利落，明明第一刀已经致命了，可他偏偏连捅了两刀，第二刀根本没必要，您觉得一个职业杀手会连这点分寸都把握不了吗？”
“你……”没想到被自己的话噎了回来，霍布斯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认真打量着这位相貌平平的年轻律师，也许是后悔自己轻敌了吧，“被告虽然是杀手出身，但此前并没有执行杀人任务的经验，警方也没有发现他的犯罪记录，他又在警方长期作为卧底，身手生疏了也说不定……”
“检察官先生，这就是您的主观臆测了，”伊斯特仍是一脸平静，倒没有流露出过分的得意，“林奈此前在警方也多次执行危险任务，表现都非常出色，说什么身手生疏了可没人会相信吧？”
“被告不是因为醉酒而神志不清么？在那种状态下出现一点失误也不足为奇吧？”霍布斯有些咬牙切齿了。
“这么说您承认醉酒对我的当事人造成严重的影响了？”伊斯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那么我坚持我的意见，当事人林奈在案发时属于精神错乱状态，且陷入此状态并非其一人的责任，其杀人的行为也显然属于过激杀人，所以被告林奈的杀人罪行应该酌情减轻，认定为过失致人死亡罪。另外，我承认我的当事人有着黑帮成员的身份和伪造履历的行为，但这和杀人的罪行无关，应该分别定罪，请您不要对此带有偏见。”
“哼，没想到你还挺会诡辩的，连我都差点被你绕进去了。”霍布斯冷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对手的自不量力，“这可是法庭，你我的任何主张都要用证据说话，而且，最后被告是否有罪是由陪审团来决定的……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如果你能说服陪审团接受你的主张的话，那我倒是要佩服你了。”
“这怎么可能接受嘛！”
“杀了人就拿精神失常当借口，这种恶棍就该判死刑！”
人群的议论似乎也说出了陪审员的心声，从他们皱眉叹气的神情就能看出来，看来伊斯特的辩护起到反效果了，尤利西斯也气愤不已，“看吧，这家伙不安好心呢！”
“虽然确实有点强词夺理，可在这种情况下他要强行给林奈辩护也是没办法的事……”普林尼中肯地评价道，其实伊斯特那番话让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仿佛在迷雾中捕捉到一个光点，却转瞬即逝，对了，根据林奈的口供他只能记得自己捅了对方一刀，那为什么伤口会是两刀呢？这其中的缘由会不会与真凶有关？
“检察官先生，我也只是实事求是地在为我的当事人辩护。”在形势极其不利的情况下，伊斯特依旧没有认输，而且从他和霍布斯的几次交锋来看，普林尼认为他的实力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弱，简直可以说是深藏不露了，“主观上林奈是故意饮酒，而酒醉后失去控制力，并非故意杀人，客观上虽然导致了被害人的死亡，但主客观不统一，虽说按照法律规定可以判处谋杀罪，但当事人林奈只是初犯，此前并没有任何犯罪记录，而且他的醉酒和杀人都与被害人的挑衅有关，他平时又极少饮酒，对自己醉酒后会失控的情况并不知情，情有可原。遇到这种情况，按照以往的判例也能酌情处理，您说是吧？”
“看来你是坚持认为被告没有杀人的故意了？”霍布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那笑容里仿佛藏着陷阱，正等着伊斯特跳进去。
“难道不是么？”
“那么我就证明给你看吧，被告确实有杀人的故意，而且当时还有证人在场。”霍布斯胸有成竹地说道，“法官阁下，我请求传唤第二位证人，目睹……啊不对，是听见了全部案发过程的梅林赌场的服务员艾丽莎小姐。”
“请证人出席吧。”罗曼法官点了点头。
艾丽莎很快被带到了证人席上，她看起来出人意料地年轻，最多不过二十岁，穿着黑白相间的女仆制服，一头棕色微卷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她面容姣好，肤色白皙，但身材格外纤瘦，仿佛是风一吹就会倒的纸片人。或许是眼睛受过什么伤的缘故，她的眼睛被白布蒙着，流露不出多少神情，但仍然可以感受到一种忧郁的气质。这女人……只有她能决定林奈的命运了么？普林尼一边认真打量着她，一边思考着对策。
“艾丽莎小姐，案件发生的当晚你一直在被害人和被告身边对吧？”霍布斯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错，检察官先生。”艾丽莎点了点头，想来霍布斯之前就接触过她，所以她能认出霍布斯的声音。
“那么可以请你说说从两人赌博到命案发生的情况吗？把你听到的内容都说出来就好。”
“好的，一开始是贾森先生叫我帮忙准备赌具，他要玩的是两人对赌的游戏，所以我就给他们拿了骰子，然后带他们去了一张没人的桌子，然后为了防止作弊，他们让我来摇骰子，两人交替猜点数，猜错的人必须按照骰子的点数喝掉相应杯数的酒……啊对，贾森先生叫了另一个服务员拿来了十瓶烈性白兰地，他拿酒过来之后就走了，所以赌博的时候只有我一直在场。然后那位……林奈先生连输了八局，他很生气，他说肯定是贾森先生作弊了，贾森先生就辩解，然后我就听见了酒瓶被撞倒的声音，还有两人扭打的声音，然后林奈先生说了一句，我一定要杀了你这混蛋，再然后周围就有人尖叫了，好像是林奈先生从我旁边跑过去了，有人说叫救护车，还有人喊着别让凶手跑了，然后我才知道贾森先生真的被杀了……”艾丽莎的肩膀微微哆嗦了一下，也许是回忆起了当时可怕的场面吧。
“艾丽莎小姐，你说完了是吗？”
“是的。”
“很好，那么大家也都听到了，有证人可以证明被告确实说了这样的话，”霍布斯斩钉截铁地说道，“也就是说，被告的确有杀人的故意。”
“我反对。”伊斯特也毫不犹豫地提出了异议，“法官阁下，在说明我的理由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这位证人，可以吗？”
“允许提问。”
“好的，那么艾丽莎小姐，你确定当时听到的是林奈的声音吗？他的声音有没有含糊不清，比如像是喝醉了？”伊斯特问道。
“的确是有点喝醉的感觉，不，林奈先生喝到第二瓶酒的时候就已经醉了，我从他的声音能听出来……”艾丽莎谨慎地回答道。
“律师先生，今天你是抓着醉酒这点不放了是么？”霍布斯冷笑道，“要是以为一个酒鬼犯下的罪就能被原谅的话，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艾丽莎小姐有没有听错，毕竟眼睛看不见是很不方便的事对吧？”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霍布斯淡定地说，“被告那句话说得很大声，除了艾丽莎小姐以外，其实当时赌场里还有不少人听见了，只是出于方便考虑我才没有让他们一一出庭作证，但目击者的口供警方都有备案，你可以自己去查。”
“看来您的确考虑周全，”说着伊斯特忽然话锋一转，“那么我换个问题，艾丽莎小姐，被告连输八局是正常现象吗？你确定当时没有人作弊吗？包括你自己……”
“我……我没有……”艾丽莎摇了摇头，但语气里似乎有一丝犹豫。
“确定没有吗？你可是梅林赌场的服务员，已经在那里工作三年了吧，这是一家涉黑的赌场，在牌桌上玩点小手段也不足为奇，想必你对一些作弊的手段也很清楚吧……”伊斯特继续逼问道。
“反对！”霍布斯忍不住打断了伊斯特的逼问，“法官阁下，请您制止辩护方律师对我方证人的无端指控，警方已经检查过了，当时赌场里使用的赌具没有作弊的痕迹，艾丽莎小姐也是清白的……”
“是真的清白吗？”伊斯特立即反驳道，眼镜下的深蓝色眼睛闪过一丝微妙的光芒，“法官阁下，我方也有证据表明，这位艾丽莎小姐与黑帮组织蜘蛛会的首领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而被告林奈又是十字蔷薇的成员，和蜘蛛会是死对头，借着法律的名义处死被告正符合他们的利益，艾丽莎小姐说不定也会为此做出伪证，所以我认为这位艾丽莎小姐的证词不足以采信。”
“反对！”霍布斯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握紧了拳头，仿佛忍不住想要捶桌子一般，然后望向审判席上的罗曼法官，“尊敬的法官阁下，黑帮组织的冲突不同于私人恩怨，更不会转嫁到像被告这样的小角色身上。另外艾丽莎小姐的私生活与本案无关，辩护方律师的行为属于侵犯公民隐私，所以我认为不应该对艾丽莎小姐的证词抱有偏见，并且要求停止询问！”
“反对有效，”罗曼法官终于敲了敲他的小木槌，“辩护方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的话，询问就到此结束了。”
“我反对，法官阁下，我坚持刚才的意见，”伊斯特仍然不依不饶，“被告林奈并非小角色，他是前十字蔷薇高层干部萝拉的直属部下，还是十字蔷薇打入警方内部甚至进入了特别调查组的卧底，您应该知道特别调查组在最高警视厅的重要性，所以蜘蛛会不可能不对他有所针对。而艾丽莎小姐是孤儿，除了依附蜘蛛会的首领维持生活以外没有任何其它的经济来源，她必然对蜘蛛会惟命是从，所以我认为艾丽莎小姐的证词不足以采信……”
“反对无效！”罗曼法官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伊斯特律师，你的行为已经涉及艾丽莎小姐的个人隐私了，请你停下来吧。”
此时站在证人席上的艾丽莎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仿佛在隐忍极大的痛苦，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于是旁听席里的众人再次发出一边倒的声音：
“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啊……”
“明明都证据确凿了，直接宣判吧！”
“那个律师也真是的，为了一个罪犯这么强词夺理，还有没有良心啊？”
“我就说吧，那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尤利西斯再一次愤愤不平地说，“别的律师是努力引起陪审团的同情心，他这是把林奈这边的好感度都败光了啊……”
“这个伊斯特，确实有点可疑呢……”普林尼终于也附和了一句，毕竟作为一个普通的律师，他怎么会知道艾丽莎和蜘蛛会首领的关系，甚至还敢声称握有证据呢？他不可能是从玛格丽特那里获得的情报，否则昨晚玛格丽特就该提醒他，而且一个穷律师应该也付不起高昂的情报费。另外他对林奈的经历也是了如指掌，林奈应该不会随便对一个陌生人全盘托出，哪怕对方是自己的辩护律师，而且两人在看守所只见过一次面，那么他的情报来源就值得怀疑了……难道背后真的是道奇森？
“检控方还有其它的证据要提交吗？”
“没有了，而且人证物证都有了，已经可以直接宣判了吧？”霍布斯嘲讽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伊斯特，毕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大局已定，恐怕谁也没法扭转乾坤了。
“那么辩护方有证据要出示吗？”
“没有，法官阁下。”伊斯特淡淡地回答，他还是一副冷静的模样，倒没有流露出多少挫败感，当然，或许这就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
“最后，被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唔……没有。”林奈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听天由命的表情，大概他也明白，在没有新证据的情况下，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了。
“那么接下来由陪审团进行投票表决吧。”
事到如今，普林尼对表决结果也没什么期待了，果不其然，林奈被十二名陪审员一致认定为有罪，经过短暂的休息和合议之后，罗曼法官当庭宣读了审判结果：“被告人林奈，原L城最高警视厅二级警员，经核查为黑恶势力组织十字蔷薇的成员，采用篡改资料等不正当的手段假冒警校毕业生于今年年初入职L城最高警视厅，并进入特别调查组卧底半年有余，又于7月25日晚在梅林赌场因与被害人贾森赌博发生争执，在醉酒失控状态下使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杀害被害人，随后被围观群众报警逮捕，证据确凿，事实清晰。因此本庭宣判，取缔被告的警察职务，并处谋杀罪、冒充警察罪以及伪造个人信息罪，数罪并罚，考虑到被告在羁押期间有坦白情节，且杀人是初犯，被告在卧底期间也并未对警方工作造成危害，甚至有立功表现，根据以往的判例以及《L城警察特殊任务法》的规定，可以酌情从宽处理。现在本庭宣布判决如下：判处被告人林奈无期徒刑，另外民事赔偿被害人贾森的家人十万克劳，本判决从宣布之日起生效，如果不服本判决，准许被告于十五日之内自行上诉，择日再次审判。现在退庭！”
“好！”听到这个结果，旁听席上的人们居然欢呼起来，看来他们期待的正义得到了满足，甚至还有人嫌判得太轻了，“怎么是无期徒刑呢？杀人犯应该判终身监禁才对呀！”
“不，我没有杀人！我没有罪呜呜呜呜……”林奈忍不住哭喊起来，把手铐弄得哐当作响，然而旁边的法警抓住了他，把他往门外拖去，这次他要被直接押送到监狱了。
“林奈！”由于旁听席上的观众急着退场，记者又急着冲进来采访，四周都是簇拥的人群，普林尼根本没法冲上前去，他只能朝着林奈的方向喊道，“别担心，上诉还有机会，我一定会证明你的清白……”
“噢，你还认为那家伙是清白的？”普林尼的声音在众人之间显得格外突兀，大家都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连霍布斯也走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你是那家伙的朋友吗？”
“没错，我相信我的朋友，”普林尼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也打量着霍布斯，“不管您信不信，您很有可能把一个无辜的人送进了监狱。”
“无辜？黑帮杀手这个身份已经不无辜了，谁知道他在训练过程中杀过多少人呢？”霍布斯的目光仿佛一把利刃，看起来他并非执着于案子本身，给林奈定罪也只是正义感使然，“作为他的朋友，你应该也能明白这点吧？”
“那您也没有证据……”普林尼忍不住辩解道，尽管他也承认，霍布斯的话是对的，生活在黑暗世界里的人双手不可能不沾染鲜血，哪怕克莱奥也是如此。
“明明是过激杀人，这也判得太重了吧？”这时尤利西斯插嘴道，“不是可以酌情减刑的吗？怎么到林奈这儿还是无期啊？”
“哼，无期徒刑已经算便宜他了，近年来上层一直有人在呼吁加大对黑帮的打击力度，议会已经在修订《反黑恶势力组织法》了，如果明年正式通过的话，任何黑帮成员被抓到都得蹲一辈子监狱了……”说着霍布斯冷笑了一声，“而且这个案子已经激起了民愤，若不是本国早就废除了死刑，恐怕他还难逃一死呢。”
“非常抱歉，这位是普林尼先生吧？”伊斯特也走了过来，他面带歉意的微笑，一脸真诚地说道，“没能帮林奈先生争取到从轻处罚，是我的错……”
“确实是你的错，伊斯特，你的真面目我可是早就看透了，”尤利西斯马上怒不可遏起来，“这一切都是你的诡计，因为你根本没有好好帮林奈辩护！”
“哟，这不是尤利西斯吗？”伊斯特倒也不甘示弱，他用轻蔑的眼神看了尤利西斯一眼，“一个有了犯罪记录而永远失去了律师资格的人，居然有底气对我说这种话？”
“失去律师资格怎么了？我可比你有职业道德，至少我从来不会贿赂检察官……”
“像你这样的穷光蛋还没资格谈贿赂呢！”
“你这混蛋……”尤利西斯正要继续争辩，然而此时普林尼正环顾四周寻找那个身穿女仆装的瘦弱身影，然后便匆匆往门外走去，尤利西斯一见普林尼走了也顾不上吵架了，急忙追了上去，“啊喂？普林尼你等等我啊，你干什么啊？”
“当然是抓紧时间去见艾丽莎啊，等她被蜘蛛会控制起来可就麻烦了吧！”普林尼头也不回地说道，“而且你跟过来干什么？我不需要你来添乱！”
“别这么冷漠嘛，我可是诚心诚意来帮你的，”尤利西斯解释道，“再说了，和女人打交道我也比你有经验啊！”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普林尼冷冷地说道，事到如今他对尤利西斯仍是半信半疑，放任尤利西斯跟在身边也不过是将计就计。两人一路追出法院的大门，穿过了两条马路，普林尼分明地记得当尤利西斯和伊斯特吵架的时候，他透过大门看到艾丽莎还没绕出拥挤的人群，然而现在却无影无踪了，按道理来说一个盲女不可能走得这么快，难道是被蜘蛛会的人接走了？普林尼正苦恼着，这时一个悦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两位是在找我吗？”两人急忙回头，眼前的女子正是艾丽莎，她一手拄着盲杖，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个小巧的紫**式提包，尽管眼睛被白布蒙住，但还是让人感觉到某种类似视线的无形的气势，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仿佛对此早有预料，“这里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请两位随我来吧。”
“欸？她这……”尤利西斯反而犹豫了起来，“该不会是请君入瓮吧？”
“去看看就知道了。”普林尼倒是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因为目前已经别无选择了，这个艾丽莎就是唯一的突破口，无论如何也要从她嘴里问出事情的真相。
两人跟着艾丽莎离开繁华的街道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子，来到了一家有些破旧的书店，店门半掩着，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恐怕没人能注意到这家店，店主也不在，仿佛根本不担心有谁偷走店里的书似的，实在不可思议。艾丽莎似乎非常熟悉这里，她轻车熟路地绕过书架来到走廊深处的一扇门前，然后直接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房间很小，就只摆着一张桌子和几张坐垫，两扇窗户紧闭着，灰扑扑的窗帘散发出一股霉味。艾丽莎坐在了桌子的一侧然后请两人坐在对面，坐下前尤利西斯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外，然后顺手关上了房门。
“这里的店主是我的一位前辈，虽然从蜘蛛会隐退多年，但为人和声望都很不错，之前也对我照顾颇多，所以我常来这儿散散心。”没等两人发出疑问艾丽莎便开口解释道，“马丁先生是个在乎名声的人，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派人监视这里，所以暂且可以放心。”
“你知道我们会来找你？”普林尼径直问道，眼前的艾丽莎显得格外沉着冷静，和法庭上怯生生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看来这女人的演技非同一般，不可小觑。
“我知道玛格丽特夫人派人来调查过我，”艾丽莎从容不迫地回答道，“警察和检察官先生先后盘问过我好几次，马丁先生也嘱咐我不要乱说话，所以有些事情我没能在法庭上说出来，非常抱歉。不过我知道这事情背后没那么简单，可能牵涉到好几方势力的博弈。既然如此，我这个目击证人的处境就很微妙了。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万一被灭口也没什么奇怪的，所以我必须合理利用自己掌握的情报，以求自保。”
“你是个聪明人……”普林尼不由得感叹道，之前是他轻视了眼前的女人，他早该意识到，能够在黑暗的世界里生存下去的人都有着自己的本事，“那么你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了？”
“你想救那位林奈先生对吧？”艾丽莎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的意味，“虽然之前并没有听过你的声音，但我知道你是十字蔷薇的代理干部普林尼先生，林奈先生是你的朋友，如今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而除了我以外，恐怕没人知道那天晚上真正发生了什么，我想你应该很需要我。”
“等等，普林尼，我觉得这女人很可疑。”尤利西斯忍不住插嘴道，“你的眼睛不是看不见吗？那你怎么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全靠耳朵听吗？”
“你在质疑我的情报吗？”艾丽莎不假思索地反问道，“这位是尤利西斯先生对吧？蜘蛛会前任首领的独生子，本来应该继任首领，却因为落入了魔女罗莎琳的爱情陷阱而使得帮派毁于一旦，目前是无业游民，我没说错吧？”
“欸欸欸，你……你怎么认识我的？”尤利西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记得住所有听过的人的声音，我在梅林赌场当了三年的服务员，可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是蜘蛛会的成员了呀，有一次宴会上我还给你倒酒了呢。”艾丽莎继续说道，“不过当时你还是风光无限的大少爷，应该记不住一个不起眼的女仆……”
“唔……啊哈，不好意思，可能是我见过的漂亮女生太多了，害得我有点脸盲哈哈哈……”尤利西斯只好用笑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好了，直接说说你的条件吧，”普林尼打断了尤利西斯的话，“我听玛格丽特夫人说你想脱离蜘蛛会，这是真的吧？”
“没错，”艾丽莎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从小时候那场意外开始就不得不与黑暗相伴，所以，我不想再待在黑暗的世界里了，也不想再依附任何男人为生。”
“所以只要我能够帮你离开蜘蛛会，你就愿意证明林奈的清白对吧？”
“准确地说你必须保证我的生命安全，”艾丽莎微笑道，“确保蜘蛛会的人再也不能对我造成任何威胁，否则，我也没办法帮你出庭作证对吧？死人的证词可是没用的呢。”
“我知道，我当然会保证你的生命安全，不过，首先你也要证明你确实有足以翻案的证据吧？”普林尼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反问道，毕竟在救林奈这件事上，他必须谨慎小心。
“目前对林奈先生不利的证据确实很多，不过有一点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说着艾丽莎停顿了一下，稍稍压低了声音，“虽说醉酒之后音调提高或是声音变得含糊不清也很正常，但像我这样对声音格外敏感的人还是能分辨出来，人和人的声音总是不同的，那天晚上说着要杀死贾森先生的人，根本不是林奈先生……”
“欸？！”尤利西斯忍不住惊叫起来又急忙捂住嘴巴，普林尼倒没有觉得特别意外，他相信林奈一定没有杀人，如果不是催眠的话，那么有人假扮林奈行凶也完全说得通，不过他担心的是其它问题，“光凭这点的话应该没法说服法官和陪审团吧？你听不出来那个人具体是谁吗？”
“这个……我也做不到，”艾丽莎无奈地摇了摇头，“请原谅，我对声音的差异很敏感，可要说相似度的话……比如你们之中的某一个现在刻意模仿林奈先生的声音说话，我能听出来不是林奈先生，但我未必能猜到说话的人是哪一个。”
“那可就麻烦了……”虽说有了调查的方向，可谁知道蜘蛛会和道奇森手下有多少人，要从其中找出一个能够模仿林奈的人，不，单凭六芒星高超的化妆术，符合条件的人恐怕成百上千，这得排查到什么时候呢？普林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个倒也不用着急啦，”尤利西斯劝解道，“既然是假扮成林奈杀人，还要装得惟妙惟肖，那他说不定是找温蒂娜化的妆呢，我去问问温蒂娜就好啦。”
“你最好清醒一点，她现在还是道奇森的人呢。”普林尼冷冰冰地吐槽道，对于尤利西斯这种站在墙头草的位置却不自知的笨蛋，他实在是无法全心全意地信任。
“还有一点，在贾森先生被捅的时候，我听到他说，居然是你……”艾丽莎补充道，“我猜测贾森先生在临死前可能认出了凶手。”
“这么说来凶手一定是贾森的仇人对吧，”尤利西斯立即反应过来，“所以我们只要排查和贾森有过节的人就行了。”
“可贾森是个大慈善家，人缘相当好，没听说他有什么仇人。”普林尼继续吐槽道。
“说不定那都是假象呢，再说和人有仇也不会表现在明面上嘛，有人在背地里嫉妒他也有可能啊。”尤利西斯却越说越兴奋，“这条线索很重要，要不这样吧，我可以帮你去打听贾森的仇家，情报费只要那个铁公鸡的一半怎么样？”
“噢，原来你不是诚心诚意和我合作的？”普林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呃这个，我也不是故意要赚你的钱，但调查也需要经费嘛，你知道出入那些高档场所都很花钱的……”尤利西斯急忙解释，然而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似乎是一群人闯进了这家书店，艾丽莎立即站起身来，“不好，看来马丁还是派人跟踪我了，恐怕也看到我把你们带进来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他们来的人不少，”普林尼一边靠在门背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把藏在口袋里的便携式手枪拿出来准备应敌，“强行突破的话恐怕有点困难……”
“那怎么办啊？”尤利西斯露出慌乱的表情，“我可连防身的武器都没带啊，你、你们不要指望我的身手啊……”
“这里有一条密道，”说着艾丽莎已经把桌子推开，地板上露出一个正方形的入口，看起来一次仅能容纳一个人通过，“只有我和店主知道，你们可以先从这里离开，马丁对我的美色还算贪恋，我说不定能糊弄过去……”
“不行，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我们不能没有你这个证人。”普林尼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然后望向尤利西斯，“你带艾丽莎离开这儿，去莎乐美俱乐部找布兰琪，让她暂时保护好艾丽莎，就说当作还上次的人情，这边的家伙让我来应付。”
仿佛是下意识的，普林尼没有选择把艾丽莎交到罗莎琳和十字蔷薇手里，毕竟这是目前唯一一张能救林奈的王牌。布兰琪和毒蝎现在还游离于局势之外，虽说他们势力不大，但蜘蛛会还没有能力消灭他们，也很难拉拢他们。而罗莎琳的态度他还不清楚，也许她会拿艾丽莎当作和蜘蛛会谈判的筹码，而这样的结果可能是牺牲林奈，他不敢轻易冒险。
“欸？”尤利西斯愣了一下，仿佛是对这突如其来的信任不太习惯，“怎么要找毒蝎的人？你不带她回十字蔷薇吗？”
“莎乐美俱乐部离这儿比较近，至于首领那边，我以后再解释。”普林尼不假思索地回答，然而这时刚好有人踹门，他急忙一边握紧了手枪，一边催促道，“快走！”
情况紧急，尤利西斯也顾不得多说什么便带着艾丽莎从密道迅速地离开了，而普林尼刚刚把桌子恢复原状，蜘蛛会的人便闯了进来。对方大概十来个人，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虽然穿着打扮不一，但胳膊上都有着相似的蜘蛛纹身，而且他们手里都有枪。为首的黑衣男子带着墨镜，他轻蔑地打量着普林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就是十字蔷薇的代理干部吧？说说看，你把我们的艾丽莎小姐藏到哪里去了？”
“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哈特先生。”普林尼淡淡地说出了来者的名字，他知道哈特是马丁手下的得力干将，身手和谋略都算上乘，不容小觑，“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明白这么做的后果吧？”
“哈哈哈，你这是在威胁我吗？”说着哈特已经举起了手枪，“蜘蛛会和十字蔷薇本就势不两立，何况是你擅自闯入了我们的地盘，所以，今天你恐怕没法活着走出这个房间了。”
房间原本就很狭小，窗户也紧紧关着，要逃出去恐怕得费一番力气，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重重包围，而且完全是冲着灭口来的，简直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形了。尽管普林尼也给警方发了求救信号，但眼下这个状况显然不能指望救兵及时赶到，那么就只有靠自己了。
对方的轻敌就是我方的胜算，在哈特扣下扳机之前，普林尼已经踢翻桌子挡住了他的枪口，与此同时他顺手扯下那皱巴巴的灰色窗帘，朝哈特的方向扔去，顿时扬起漫天的灰尘，让人忍不住咳嗽起来，哈特的反应已经慢了一步，又被窗帘阻挡了视线，他的手下自然只能朝着窗户胡乱射击，而普林尼则躲闪到一旁，趁着子弹打碎玻璃后便顺势从窗户里轻盈地钻了出去。整个过程只在电光石火之间，而胜负已见分晓。
“快追，别让他逃了！”哈特气急败坏地喊道，不过显然已经晚了，这条小巷原本就地形复杂，能够躲藏的地方多得是，要甩掉他们还算轻而易举，躲在屋后的水沟里的普林尼这样想着，看着哈特和他的手下纷纷往别处去了，他稍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从水沟里爬出来，正在环顾四周之时，子弹的声音忽然从远处袭来，即便普林尼反应敏捷，子弹还是划过了他的肩膀，在墙上打出一个明显的弹坑。
对方居然还有埋伏，而且是狙击手，甚至使用的还是军用步枪！普林尼不禁感叹自己还是大意了，从子弹的方向判断狙击手应该躲在附近的某个高层建筑之中，居高临下，所以能俯瞰全局。这下他不敢轻举妄动了，不过一直待在这里也是坐以待毙，自己能撑到警方赶来吗？普林尼正思考着，这时不知是谁扔了个烟雾弹，眼前忽然被一片白色所笼罩，然后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忽然便开到了普林尼面前。
“快上来吧，普林尼老弟。”车窗里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首领派我来接应你的。”
“马洛夫先生？”普林尼有些惊讶，毕竟这位在十字蔷薇人尽皆知的财务主管马洛夫，除了在高层会议上露脸以外，平时极少和除首领以外的任何人打交道，普林尼对他也不是很熟悉，但还是当机立断地上了车，借着烟雾的掩护，小轿车飞快地驶离了小巷，仿佛随着烟雾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