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上七点,渝北区又下起了暴雨。
雨夜,很适合作为一篇悬疑故事的开头,我想。
说起重庆,这座中国西南地区人口最多的直辖市,山城、雾都、桥都、火锅、朝天门、解放碑、川渝说唱、赛博朋克……一时之间我脑子里发散出许多东西。
我在二十平米的房间里,对着电脑屏幕写到:
“窗外暴雨洗涤着整座城市,像是要洗去某些罪证一般。
高低错落的地势,再加上常年隐没在雾里,这座城市仿佛自带了一层悬疑滤镜,就我所知,今年又有好几部罪案题材的影视剧在这里取景……”
敲完最后一个字,不忘Ctrl+S进行保存,文档命名“新建文档1”——我尚未想好这个故事的名字。
确认云端同步保存好之后,我长舒一口气,关闭了笔记本电脑。
出去杀个人吧。望着窗外掠过天空的闪电,我心想道。
七点十五分左右,我在渝北的街头,穿梭在来往的人流之间,假装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没有人知道一个包里携带着匕首的男人正与他们擦肩而过,大多数人担忧着愈来愈大的雨,以及快要迟到的约会,各种应酬、加班、996……
我不喜欢这个浮躁的社会。
黑色的伞弹开雨点,我原本打算乘坐地铁,但因为我身上带有凶器过不了安检,于是我打算搭个的去目标家里,我做过事先规划,不堵车的情况只需要二十分钟。
在那之前,我踱进了一家面馆里,要了二两牛肉面加个煎蛋。
毕竟,饿着肚子可没有足够的力气杀人。
七点四十分左右,我搭上了一辆小黄车,载我的司机是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
“小伙子,你是北方来的吧?”
我随意笑了几声打着应付,目光注视着窗外的滂沱大雨。
“这种天气还出门,是去上夜班?”他像是见过太多被压榨的社畜,那些人用自己的时间与健康来换取微薄的薪水和五险一金。
“不,”我笑了笑,摸了摸装着匕首的袋子,“是去见一个朋友。”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看我,也许是读出了我不想聊天,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他没再开口。
抵达目的地后,我扫码付了车费,黄色的计程车也逐渐消失在了雨雾中,我独自凝视着面前这栋十几层高的公寓。
又一道闪电劈开了夜空。
(2)
我此趟之行是为了杀一个人。
暗影freak,这是他的网名。我至今不懂为何要在一个本就够中二的名词后面再加一个英文单词。
我并不清楚他真名叫什么,也没有和他在线下见过面,从我向他发出好友申请以来,我们只在网络上聊过。
他目前还不知道,我已经来到了他所在的城市。
一年前,我看到了他在一个叫“FS重小说”的网络平台上发表的故事,我惊愕不已。当然,我并非是指他写的内容有多么惊世骇俗,而是那原本应该是属于我的,还未成形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时候那些东西就是会自己从脑子里冒出来,回过神时,想到的画面自动就转化为文字了,”他说,“我觉得我在做的仅仅是把他们打出来而已。”
我恼怒地敲了敲键盘,这个卑鄙的小偷,他盗走我的灵感!
从那之后,每次无论我想写一个什么类型的故事,这个家伙总是能够抢在我之前完成,先一步发表出去。
在恼怒不已的同时,我不禁怀疑起,他是不是拥有什么超能力,还是说他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我,不然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这个疑惑至今还未解开,渐渐的,我感觉自己再也写不出什么故事了,我失去了唯一的爱好。
当我意识到自己对他起了杀心时,我已经坐上了飞往重庆的航班。
我稍微压低了帽檐,不让摄像头拍到自己的正脸。
在网络上,我和他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们聊理想、聊写作、聊喜欢的影视作品、聊共同的爱好,期间,我想办法问到了他目前的住址,一个疯狂的计划开始在我心中酝酿。
我要让他永远地消失。
为此,我来到了他的城市,做好了杀人前的考察,甚至想好了怎么为自己洗脱罪名。不过真到了实施的时候,恐惧与兴奋还是混杂在我的心头,我隔着帆布包紧紧握了握刀柄,想象着没有了暗影freak之后的世界。
喉咙变得一阵干渴,电梯停在了15楼,我踏出脚步,左右扫视了一眼干净的过道。
我开始挨户地寻找他的门牌号,现在时间是晚上八点过几分,根据他的作息来看,估计是在写稿子。
我停留在一扇门前,刚想要扮成物业人员敲门,却意外地发现门只是虚掩,并未上锁。
带着几分迟疑,我缓缓推开了门。
房间沉浸在一片漆黑当中。
难道他不在?
我思索几秒,踱步朝里面的房间走去,客厅不算大,很快便见到了不知从卧室还是书房传来的微弱光亮。
我悄悄将手伸进包里,掏出了那柄匕首……
等我脚步定住时,一道苍白的闪电自夜空劈下,颇像恐怖片里用到的手法。
那一刻,我惊讶地注视着桌前趴着的身影。
(3)
我待在重庆北站的候车厅里,想要乘坐下午的列车离开这座风雨飘摇的城市。
雨下了一天一夜。
我回想着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有人在我之前来到了暗影freak居住的地方,并且杀死了他。
我稍微留意了一下现场,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猜测可能是某个熟人作案。尸体没有外伤,可能是毒杀。
他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从客厅见到的光亮来源于此,上面显示着一篇尚未完成的稿子,我注意到电脑背面有个形状奇怪的图案,我没见过这个牌子的电脑。
我还在书架前面的地板上发现了一本掉落的书籍,封面朝上。很奇怪,房间里没有打斗痕迹,但是却有本书掉在这里。
我拾起,里面正好翻到了某一页:
“林园官邸被一阵阵沉闷的爆炸声震撼,玻璃窗簌簌作响,顷刻之间,灯火通明的城区变得漆黑一片。保密局开始对这座城市实施破坏了。
白市驿机场混乱尤甚,跑道旁堆放着一箱箱黄金白银,准备直接运往台湾。机场候机室里挤满了等候航班的军政人员,心急火燎地涌进机场,又被全副武装的宪兵无情地驱逐出去,吵嚷声不绝于耳。
1949年11月30日凌晨3时许,距离山城解放只差几小时。”
写的是蒋介石国民党撤离重庆前的事,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日期那里被特意勾划了起来。
后来我回到酒店房间,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过去了,我忘了自己睡了多久,总之,醒来之后我收拾好了行李,定好了下午的车票。
我既不关心杀人者的身份,也不关心这背后的动机,我又不是名侦探柯南。
“据气象台预计,我市将迎来新一轮强降雨天气……”电视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我想到了昨晚看到的那张脸,与他平时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一模一样,我认定他就是暗影freak无疑。
他在网络上自称肥宅,但实际上他一点儿都不肥,长得有些像小栗旬。
人啊,就是这么虚伪。
总之,现在他已经永远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接下来我终于能够安下心来写一个故事了吧。
“搭乘K1501次列车的旅客请注意,您的列车将晚点……”
听见大厅里传来广播声,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打算去趟厕所。
在经过边缘的一排座椅时,我的目光偶然落在了一个女孩身上。
对方穿着清一色的黑,黑色帽子,黑色上衣,黑色鞋子,一头黑色披肩长发,头戴黑色耳机在听音乐,黑色的旅行箱晾在一边。
不知为何,看到她让我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想想自己这种快要奔三的男人,至今仍一事无成,我到底还是没有勇气上去搭讪,悻悻地蹿进了旁边的公共卫生间。
一两分钟后,我拧开水龙头,看了看镜子里落荒而逃的自己。冷不防听到旁边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我转头,意外发现是一张熟悉的脸孔。
“真的是你啊,”那人眉开眼笑,上来就要跟我握手套近乎,“怎么?好几年没见,不认识我了?”
我嫌弃地看了看他伸出来的手,不知道洗没洗。
“怎么可能忘。”
这人名叫崔建树,我的大学同学,在他去年问我借了八百块钱然后人间蒸发以前,我们还是偶尔寒暄的塑料朋友。
说来也巧,他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有空一起拉屎”,没想到真就在这地方再遇见他。
“快还钱。”我懒得跟他嘘寒问暖。
“别急,这事等会儿再说,”他带着那种我熟悉的讪笑,“是你的总归是你的。”
“你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走出卫生间,我问他道。
“做一点儿小生意,”他说,“你来重庆玩儿啊?”
“算是吧……”我肯定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来杀人的。
“不是时候啊……”他小声嘀咕。
听到这句不明所以的话,我算是明白了,这混蛋是在逃避我那八百块钱。
“先别惦记你那钱了,”他又说,“你不是在写小说嘛?我这儿有件有意思的事,想不想听?”
“我不要听,只管还我钱。”
“我跟你说,”他刻意凑过来,“我发现了‘这座城市的秘密’……”
装神弄鬼,什么城市的秘密,无非是他用来打马虎眼的,我太了解他了。
“你要小心了,每当起雾的时候……”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视线停在了某个方向。
我顺着看过去,在候车的乘客中站着一个高个儿,长了一张混血男模脸,身高一米九——死后都可以刻在墓碑上跟人炫耀。
“你熟人?”我问。
“不是……”崔建树连忙别开视线,眼神分明像是在掩饰什么。
如果这是一篇小说,那么这个细节无疑是个伏笔。但我对他那点破事儿不感兴趣,也不打算追问。
“噢,我手表好像忘在洗手台了,”他忽然一拍脑门,“你在这儿等等我。”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进去了洗手间。
我站在原地,听见大厅内传来列车再次晚点的播报。
一会儿过去了,洗手间进进出出好几个人,崔建树却再也没出来。
我心生疑惑,这家伙该不会是钻进下水道了吧?
就在这时,听见厕所那边传来一声“杀人了!”
我一惊,扭头看去,发现有个人影颤颤巍巍地向这边走来,脸上跟衣服上都沾染了血迹,看上去十分诡异。
令我惊愕不已的是,那人正是崔建树。
他手中捏着一把水果刀,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玩意儿带进来的,低着头,神情跟刚才判若两人。
“老崔你……”我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刚刚那短短的几分钟,厕所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站内的工作人员很快赶到,劝其冷静。
崔建树在不远处站住,缓缓举起手中的水果刀,空挥了几下,吓得四周的人群围观不敢上前。
蓦然,他的目光与我相对。我注意到了他嘴巴一直在张合:
“银行……地下……有……”
话音未落,他开始抽搐,而后一反常态地冲向三楼的栏杆,纵身翻过,一跃而下。
我木讷地愣在原地,脑海中突然回响起了他刚才说过的话——“这座城市的秘密”。
悬疑小说里不乏这种安排,那些神经兮兮的作者总是喜欢让角色把该说的话只说一半。
(4)
“在他之后进去厕所的人有三个,”我说,“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农民工,一个大学生模样的,还有一个高个儿,一米九左右,梳着背头。监控应该也拍到了。”
当时我就在距离厕所出口很近的地方,面对警方询问,我如实回答道。
“最后一个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对方操着一口纯正的川普。
“警官,我要是有一米九会恨不得写进履历里。”
那人露出疑惑的眼神,好吧,看来理解不了我的幽默。
作为死者生前的熟人(算是吧),接受完警方问话后,我来到了外面。
原本要搭乘的列车因为遇上山体滑坡,铁道被堵,不得已办理了退票手续,看来我还得在重庆逗留几晚。
我看了看雾蒙蒙的天空,雨势逐渐小了。
晚上七点后,我回到酒店放好行李,乘坐轨道交通六号线去了大剧院,连续几天下雨,嘉临江水面肉眼可见地上涨了。
夜晚来临,霓虹交错,有些像是《攻壳机动队》或《银翼杀手2049》里的场景。
我独自漫步岸边,回想着今天白天发生的事,难道仅仅是巧合?这里又不是伦敦,这是重庆,没有那么多悬疑故事。
江面上泛起了薄雾,我想到了崔建树说过每当起雾的时候,要小心。
起雾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我战战兢兢地在原地伫立了几分钟,等雾气从身边漫过,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甚至有些失望。
“曾经的XXX(我大学宿舍的编号)室友,老崔,一路走好。”我想着跟他虽然很久没联系了,好歹也是同学一场,于是象征性地发了条说说。
几分钟后,底下有了留言,是当时我们宿舍的一人,绰号“大炮”:“R.I.P……等一下,这人是我们寝室的?”
“别开玩笑了,就住你上铺的老崔啊。”
“你记错了吧?我上铺一直是空着的。”
“你这健忘过头了吧……”
我刚想点击发送,忽然看到我们当年的舍长王二博也给我留了言:“大炮说得没错,我们寝室里的确没有姓崔的啊。”
“你忘了?就跟你床头对床尾那个啊,睡在我对面的老崔。”
又过了几分钟,舍长通过对话框给我发来信息:“我刚跟另外两哥们也确认过了,当时我们寝室就五个人,你、我、大炮,还有俩云南哥们,没你说的那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都不记得崔建树了?
我不甘心地追问:“怎么可能,有次你光着腚跑到了他铺上,被我用手机拍了下来,这档子事你都能忘?”
“卧槽!”舍长回复,“你别造谣,我可一直都是比电线杆还直的……”
后面他发的那些我都没看进去,我感觉一瞬间有些天旋地转,这次崔建树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间蒸发”了。
紧接着我又依次去问了辅导员跟当时的一些同学,都无一例外不记得崔建树这个人,弄得我在他们眼里像个疯子。
到底为什么?
我依旧不死心,点开微博,找到了“重庆火车北站恶性伤人事件”的标题。
点进去,内容是疑似精神病患者在候车时突然发作,于厕所内刺伤了另外几名乘客,随后从三楼跳下,当场毙命。我惊讶地发现视频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张我毫不认识的脸孔。
难不成,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不对,我可以肯定,确实曾经存在过崔建树这个人,但是现在他却像是被一块橡皮擦给抹去了。
就在这时,我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人,我很快认出了他,正是今天在北站看到的那个大高个儿。
但此刻吸引我目光的倒并不是他那张混血男模般的脸,而是他手中反射寒光的刀子。
我们之间距离不过十几步,他突然开始加快脚步,我也及时反应过来,转身拔腿就跑。
他为什么要来杀我?
途中我回过头去,光看体格他大概够打两个我。
明明我才是来杀人的,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被人追杀了?
跑着我突然停下了脚步,原因是看见前方突然冒出来两个人挡住了去路。
一看竟然是白天的那个大学生跟农民工,我在这时明白了,这三人是一伙的。我替刚才那警察破了案了。
“等一下……”眼见万策尽也,我急忙转着脑筋,思考对话,“为……为什么要追我?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过节吧?”
“白天那个男人都跟你说了什么?”一米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头:“误会了,只是他厕所上到一半发现没带纸,然后找我借而已……”
奇怪,他也记得崔建树。
三人互相传递了一下眼色,我见高个儿持刀开始逼近,于是大声呼救。
这里还得说明一下,电视里那些空手夺刀的桥段通通都是虚构的,现实中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只有逃。
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忽然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冷不防从台阶上跳了下来,一个凌厉的飞踢放倒了面前一人。
我一时间惊呆了,只见白天见到的那个女孩稳稳站定,泰然自若地扫视了一下另外两人。
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冷冽的气息,眼神锋利如刀,只是嘴里不合时宜地叼着一根烤串。
妈的,我觉得她帅得像是《生化危机》里的女主。
高个儿对这个不速之客露出几分诧异,持刀作势要进攻。
这时,估计是我的呼救起效了,不远处过来一群人。高个儿见状,随即收起了匕首,三人朝着不同方向跑开了。
我赶紧来到那个女孩面前,双手抱拳:“大恩不言谢。”
她随意地瞥了我一眼,敷衍地回了个礼。
那群人来到我们身边,着保安服的人问我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回答现在已经没事了。
话间我又看了看那位烤串女侠,她正要离开。
“等一下,”我问,“你要去哪儿?”
“我还没吃饭呢,”她回过头,“一起?”
老巷子火锅店里,我低头注视着锅里红汤,里面翻滚着七个荤八个素,还有致死量的辣椒。
我跟她诉说了今天的离奇遭遇。
“就是这样,”我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们都不记得崔建树了,而且新闻里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夹着烫熟的毛肚往碗里放,咬了一口,似乎又觉得太烫。
我想着今天她也在场,会不会留有印象,谁知道她对我说看到的就是图片里的人。我更加烦闷了,抓着脑袋无所适从。
“我相信你说的。”下一刻,她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对我道。
我抬起头。
“因为我也遇到过和你类似的情况,”她随之说出口的话有些令我意外,“这也是我来到这座城市的原因。”
“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比你多。”
“话说回来,今天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不知道,”她说,“不过我暂时管他们叫‘清扫者’,就我目前所知道的来看,这座城市里存在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些人应该是负责不让这个秘密外泄的,现在我们都已经不同程度上与这件事牵扯上了关系,估计没法离开这里了。”
“不会吧。”我有些惊讶于事情的展开,突然回想起今天崔建树出事前的确和我提了一嘴“城市的秘密”,如果时间能倒回,我想抽他两个大嘴巴子,让他把这话收回去。
“你说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能详细说说吗?”
“半个月前,我有个朋友忽然离奇地消失了,”她停顿了一下,“不是失踪,而是身边所有的人都忘记了那个人的存在,除了我。”
跟我现在的处境一样。
“对方在这之前一直待在这里,”她继续道,“在出事以前曾经跟我提起过自己无意发现了城市的秘密,还提到了跟‘雾’有关,但是说得很笼统,我不知道是不是遭到了什么干涉。后来那个人乘坐的长途巴士,在郊区公路上发生了车祸。”
“半个月前?这我好像有印象,当时新闻里报道过。”
“嗯,”她点头,“据说是由于司机疲劳驾驶,所幸没有发生重大伤亡,但是我那个朋友却不见了。事后车上的乘客也都说没见过这个人。”
“等一下,”我突然留意到了什么,“你刚才说跟‘雾’有关?难道说,这些离奇的现象都是雾带来的?”
“有这个可能,据当时司机回忆,高速路上的确有大雾。”
雾中到底有什么?
“你是说,跟那个‘秘密’扯上关系的人,都没办法离开这儿?”
“你觉得为什么今天这么巧,会碰上铁路塌方呢?”
“可是……”我感觉思绪有些混乱,“这太邪门了。”
“然而这是事实,”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想,既然已经被盯上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离那个‘秘密’更近一步。你那个朋友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我仔细回忆起来,崔建树最后跟我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银行……地下……
“啊!”忽然我脑内灵光一闪,我可能知道了!
她没有对我的一惊一乍感到见外,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去年三月的时候,崔建树在网上跟我说自己勾搭上了一个在银行工作的女孩,那正是他找我借完钱就玩失踪的时候,所以我印象深刻。
“我要是没记错,”我在手机上打开地图,“那家银行就在本地,距离不远。”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亲自去看看吧。”
“真的要去吗?”我有些抗拒。
(5)
现在我跟那女孩坐上了列车,去沙坪坝要换乘轨道交通环线,时间是在第二天的中午。
整个车厢里寥寥几人,我透过窗户望向下方的风景,白天的洪崖洞不如夜晚瑰丽。
那女孩靠在座椅上,戴着耳机听着音乐,脚尖跟着节奏打着拍子。她的名字叫小婉,这是她自己说的。
我问她在听什么。
“川渝地区的方言说唱,”她回答,“挺有意思的,就是敏感词有点儿多。”
我不懂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上了这趟车,现在我们要去崔建树口中的那家银行,在沙坪坝区,小龙坎街附近。
我内心或多或少还是抗拒的,如前文所说,我跟他不过是塑料情谊,我不想卷进麻烦里。
列车从横跨江面的桥上驶过,中途手机响了几声,我看到领导发来讯息,不出意外,又是劝诱大家主动去为公司“做贡献”。
我无奈地跟他说自己远在重庆没法赶回去。要是我说被困在这边了,他肯定会觉得我在编故事敷衍他。
回完领导讯息,我望着窗外,正想着这雨下了好几天,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忽然见外面一道巨大的黑影笼罩了上来。
接着,我的意识中断了。
当感觉到有人在拍打我的脸庞时,我一下子惊醒。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我忙不迭问道。
“什么发生什么?”她一头雾水,“该醒了,马上就到站了。”
我拍了拍脑袋,刚才我是睡过去了?
不对,我记得在这之前好像看到了什么。
一个巨大的、不可思议的……
但现在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这趟环线平安到达了目的地。
“难道刚才我做了个噩梦?”我自言自语。
“到了。”
当列车停稳,我们跟随人群走向出口。
我们面前是一栋九层高的建筑。大门上方赫然写着某某银行远程银行中心几个大字。据说这里原本是叫信用卡中心,后来将借记卡与贷记卡业务进行了合并,并改了个洋气的名字,叫远程银行中心。花一份钱让员工打两份工,资本家脸上笑开了花。
面朝西方的一楼大厅是一家营业网点。
小婉正要往大厅方向走。
我一把拉住了她:“等等,就算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你认为那儿的人会如实招来?”
“哦?”她看了看我。
“可能也不算什么好办法,不过我们可以试试……”
我们一同走进了一楼的营业大厅,排队取号。我来到柜台窗口:“你好,请你帮我查一下,去年我在你行办了一笔叫XX的业务,最近发现多了一笔莫名其妙的费用,这是什么情况。”
“先生,您咨询的这个业务是贷记卡相关的,推荐您拨打我行语音电话帮您查询。”里面的年轻女柜员露出营业用微笑。
“啊?”我故作惊讶,“我当时就是来柜台办理的啊,你们那个什么专员给我说得天花乱坠,忽悠我就给办了,现在就转头不认?踢皮球啊?”
“您先别生气,我帮您核实一下。麻烦提供一下证件号或者卡号……”
“什么?”我装作愠怒,“为什么跟刚才的说法不一样?承认是在踢皮球了?”
“先生,”我能明显感觉出对方在强颜欢笑,“很抱歉我的服务不周……”
我提高了分贝,引起大厅里所有人的注意:“你们这样滥收费,信不信我去银保监会投诉你们,还要去找自媒体曝光你们!”
“先生……”
“先什么生!”
“抱歉……”
“抱什么歉!除了抱歉你还会什么?”
“那麻烦身份证号码提供一下……”
“我在跟你说你的服务,搁我这儿要什么身份证号码!”
我看她受到这般对待还要微笑营业,不由得感叹服务行业真是众生皆苦。
“你工号多少?把你们经理给叫过来。”
这时,我用余光一瞥,看到小婉已经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里边的门。
机会难得,我就再多演一下吧。
毕竟无理取闹虽然可耻,但很爽。
十分钟后,大厅里的钟指向三点,我看到小婉发来了一条信息:“来地下车库的电梯旁边。”
我收起手机刚要往外走,这时见大门口进来一个穿雨衣的人,浑身湿漉漉的,提了个旅行袋。
尽管他帽檐压得很低,但我还是一瞬间认出了他。那么显眼的个子还能是谁——“一米九”!
视线对上的一刹那,我看到他迅速将手伸进袋子里,我几乎想都没想,整个人向前卧倒。
紧接着,几发刺耳的枪声响了起来。
他从袋子里掏出了一把枪!
一般来说,为了增加真实性,我们写作者通常会在这种细节处加上这枪的型号、口径、产地等等,但一方面我确实对枪械知之甚少,另一方面当现实中真见到这玩意儿时,我他妈整个人已经吓傻了,谁会去管他拿的是什么!
我双手下意识抱头,瞥了一眼柜台,里面的小姐姐已经被一枪爆头,饮水机边的保安露出了跟我一样惊恐的表情。几个等待办理业务的大妈齐声惊叫……
他居然在这种公共场合开枪了!不,我该震惊的是他居然有枪!
在我的慌乱不已中,“一米九”端着枪向我走了过来,枪口直接抵住我的脑门。
他将手扣上了扳机。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6)
小婉正要往大厅方向走。
我一把拉住了她:“等等,就算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你认为那儿的人会如实招来?”
“哦?”她看了看我。
“也能也不算什么好办法,不过我们可以试……”
等一下,我怎么觉得这番对话好像发生过?
我看了看手表,上面显示着此刻时间下午两点半。
又来了,跟刚才在轻轨上一样的情况。我隔着马路遥遥看去,柜台里那位年轻的女性带着营业微笑正接待着顾客。
难不成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神经错乱?
我的反应惹来了小婉的不解。
“去地下车库!”我对她说。
“为什么走这边?”
现在我们来到了这栋楼的地下,车库的路曲折蜿蜒,一路上,小婉发问道。
因为在上面说不定会遇到拿冲锋枪的疯子……
我突然有个不太正常的猜想,如果刚才那些是确实发生过的呢?
当我在上面制造冲突的时候,小婉发现了什么线索,然后正当我们要离那个“秘密”近一步时,“一米九”就来了,这仅仅只是巧合么?反正我不信。
接着,不知道什么原因,时间回溯了。
我回想了一下,刚刚小婉发来信息的时间正好在三点整,然后现在是两点四十分,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可以先去电梯旁蹲守。
这听起来有点儿疯狂。
原时间线上的小婉当时看到了什么?
很明显,并不能指望现在的她亲口告诉我。
“你有点儿奇怪。”她看了看我。
“我也觉得。”
我们找到了车库里的电梯门,里外全方位打量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究竟她让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就在这时,我们看到远处驶来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某个停车位上,里面下来一人,四十岁上下,衣冠楚楚,人模狗样。
估计是支行长,也不知道对不对,就先当他是吧。
对方手里提了只箱子,看大小应该是装的笔记本电脑,我注意到箱子上有个奇怪的图案,总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他身后跟着两个下属,共同拎着一只大一点儿的箱子,我猜测里面会是什么,一床被褥?十几件衣服?又或者是——一个人?
我跟小婉躲到了柱子后面,看着他走进了电梯,不久后就消失在了地下。
“很奇怪,”小婉说,“你注意到了吧,电梯显示在往下走。”
的确,我刚才看了一下,这架电梯最高到九楼,最低负一楼,就是这里,那么他是去了什么地方呢?
我们再次来到电梯口,门打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支行长像变魔术似的消失在了这个四四方方的空间里。
我凝视了一下电梯内的按键:“你看见他刚才按的顺序了吗?”
小婉摇了摇头。
等一下,我想起来了!那个奇怪的图案,在昨晚暗影freak的公寓里看到过,他的笔记本电脑上也有相同的图案。
我又想到了那本扑在地板上的书,上面正好翻到的那一页。
被勾划起来的日期……
“莫非……”
我犹豫片刻,在电梯里输入了这行数字:“19491130。”
接着,电梯启动了,在我们的惊讶声中开始下降。
没错,它在下降!从负一楼往下!经过不存在的负二、负三、负四……
电梯停稳,之后门打开,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另一幅光景。
一只匍匐的钢铁巨兽!我不知道这么形容准不准确,但眼前那个庞然大物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这是一个巨大的隧洞,不知道离地面多深,可能是五十米,可能是一百米。我抬头望了望,距穹顶高十米有余。
有一磁悬浮列车停靠在这儿,我之所以这么称呼它,是因为它下方铺着轨道,但那“列车”高六米有余,体积远远大于我们平日里乘坐的轨道交通。
灯光从高处打了下来,铸铁色的车身一览无遗,它停靠在这里,像一条蓄势待发的巨龙!
这条隧洞的尽头是无边的黑暗,我不知道这条龙将会飞往哪里。
“难以想象,在沙坪坝地下竟然有这样的设施……”我惊讶道。
车身上有一行英文:“Santa Maria”,两旁还堆放着大量集装箱,不知道是要把什么东西运到这里,或者是运出去?
如果是运出去的话,又是运到哪里?
我们躲在阴影后,看到支行长往站台方向走去,那里还伫立着另外几个人影,他们开始了交谈。
其中有外国人,他们说的好像是英文。但无奈我外语水平堪忧,只隐约听清了一些字眼:
梯子、实验、XX计划(前几个词没听清)、亚特兰大……
这条铁轨好像是通往美国东南部,有什么东西被秘密送到了这里,他们在进行什么实验。
这太疯狂了,在重庆的地下有一条铁轨横跨太平洋,贯通到了地球另一侧!
就在我惊愕不已时,见到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与支行长握了握手,之后转身踏上了停靠的列车门。
那人居然是昨晚离奇死在家中的暗影freak!
“这什么情况?他不是死了吗?”我大惊。
这时,整个地下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鸣笛声,列车即将要发动了。
“怎么办?要跟上去么?”小婉问。
我皱皱眉头,忽然见支行长朝向我们喝到:“什么人?”
糟糕,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我跟小婉互相对了对眼色,慢慢从阴影中走出。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支行长狐疑地看着我,同时将手机贴在自己脸庞,准备叫人。
“你们到底在策划什么?”我像个热血漫画里的主人公一样质问道。
“你们都听到了什么?”对方没有正面回答我,反而又朝我扔过来一个问题。
我跟小婉再次对了下眼神,同一时刻跑了起来,我们一同撞开挡在前面的支行长几人,穿过封锁,跨上了那列将要起航的列车。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我们脚下的钢铁巨兽发出巨大的咆哮声。
支行长对着电话吼叫起来:“快联系指挥室,有突**况……”
站台与我们的距离开始拉长,就在我感觉暂时松了一口气时,突然支行长背后冒出一人来。
“一米九”手里端着一支步枪,已然锁定了我们。
“趴下!”小婉比我先一步反应过来,她一把将我推开。
下一刻,枪声响起,火光在黑暗中转瞬即逝。
我瘫坐在地,看到那女孩胸口绽开了一抹鲜红,她低头,脚步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我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了,我想站起身抓住她的手,但是双腿麻痹无法动弹,只能眼看着她从围栏边缘坠落下去,仅两秒钟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在这之前,她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是被刮过的风声掩盖了。
我紧紧握着栏杆,几乎是爬进了车厢内。这辆列车开始了加速,我很快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