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抬手拉开灰色白云纹样的窗帘,窗外树影因着月光而落在地板上。
转身就看见五十岚先生站在玄关处愣着,抱着衣服不知所措。
“随便坐吧,你要牛奶还是要水果茶?”
我歪头看向他。
他放下衣服,拉开椅子坐下,迟疑了一会没出声。
“那就牛奶好了。”
“我要草莓牛奶。”
他轻声说话,抬着眼睛悄悄瞟了一眼我,那个样子像是一个想要某种玩具却又担心被母亲骂的孩子。
——草莓牛奶?没想到五十岚先生这么少女心,会喜欢酸酸甜甜的饮品。
——说起来,我也十分喜欢草莓牛奶。以前在贫民窟生活的时候,虽然养父母只能每周去牛奶厂讨要一些牛奶。不过,厂长先生很照顾我们家,每次都会放两瓶草莓牛奶在箱子里。
——厂长先生真是个温柔的人。
他垂下眼眸,良久才说道,“我想起来我以前喜欢草莓牛奶。因为……有一个人也喜欢喝,所以我也喜欢喝。那个人是谁呢……为什么我不记得了。明明是很重要的人啊。”
说着,他痛苦而苦恼地闭上双眼。
记忆的流失让他丢失了自己,让他坠落在黑暗中。多少个小时过去他逐渐变得麻木,他不再问他是谁,机构里的人都不怎么看好他。他便行尸走肉地活着,也许就这么在这个海岛上消磨时光,度过一生。
我没说话,低头从小冰箱的上层取出一个长盒草莓牛奶。拧开盖子,将粉白色混着些许果粒的牛奶倒进一个玻璃杯里。
我端着它,轻轻放在五十岚先生面前,便拉开椅子坐下。
“你会想起来的。”我笑了笑,“我保证。”
说起来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没有外人地看着五十岚先生。
五十岚先生生的很好看,面容恬静而又温柔,就这么不说话捧着草莓牛奶垂眸慢慢喝着。第一口似是疑惑那满腔奇怪的味道,第二口反而像是熟悉了沉溺其中,第三口便是淡然地享受。
灰蓝色的眼眸里多了一份满足,相比起刚才门口那个茫然若失的青年此时的他变得清晰起来。
一杯牛奶见底,他放下杯子,温柔地笑着。
“谢谢你,来机构这段时日里没有人请我喝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泉。这么晚了,你怎么来我门前了?”
“啊哈。你果然这么问了。”五十岚先生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亚麻色卷发变得凌乱起来,“夏淳那家伙说患者不能够参加野晴的欢迎会,然后不知不觉地走到野晴房间的门前。”
“下午会见结束后,就一直没看见野晴。大概是我想念野晴了吧。”
说完,他双手托起下巴盯着我。
“你……”他突然伸手过来。
那只白得瘆人的手骨感分明,在我的视野里逐渐放大,最终按在我的头发上。
“我总觉得我们像是久别重逢的友人,自从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熟悉而又陌生。”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最终慢慢收回手。
“话说。泉你还记得你刚到机构的事情吗?”
——莫名其妙想起之前米娅说的关于五十岚先生初来乍到就引发警卫全体出动镇压的事情。很在意的说。
“恩?什么事情?”他偏头,眼中浮现疑惑。
“比如你记得你当初为什么会引起全体警卫轰动吗?”
“有这样子的事情吗?”
五十岚先生蹙眉,似乎在努力回忆着那件事情。他的神色逐渐变得严肃,双眼似乎闪过一丝异样苦恼。紧接着他双手捂着太阳穴,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嘴唇紧抿。
他的样子很痛苦。
“嘶……好痛。”
“好痛……”
他低声呻吟。
我见不好赶紧起身跑去床头的柜子找清凉油,正当胡乱寻找的时候,猛地“砰”一声。我回头却见房间的门大开,而五十岚先生早已不见了。
——欸?
——五十岚先生走了?
惊愕中,我瞥见玄关处的小桌上还整齐地叠放着一叠衣物和毛巾。
那是五十岚先生地。
——啊。这可变得有些棘手了。不过,不知道五十岚先生为什么会这样?
——米娅之前说过,那一件事情发生后五十岚先生就失忆了。看来回忆起以前的事情,还是会刺激头脑。
——希望五十岚先生不要有什么大碍。
2
迷迷糊糊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揉着惺忪睡眼,我打着呵欠打开了大门。
就见门外站着两个警卫,一个是熟悉的田中,另外一个长得高挑浓眉大眼,皮肤出奇意料地黝黑。
“田中先生早上好,这位是……”
“早上好,正小姐。这位是吉田正司,和我一样是警卫,主要专管仪器的维修安装。”
被叫到名字的吉田嘿嘿一笑,点头问好。我也恭恭敬敬地回礼。
“很抱歉这么早来打扰正小姐,但事出有因,我们发现正小姐的房间里忘记安装摄像头了。”
——摄像头?
「摄像头」按理说是监控仪器,装在私人空间中感觉怪怪的。难不成是要监视我?
吉田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歉意地笑笑,模样憨实而又可爱,“正小姐误会了。我们并不是要监视您。只是为了方便指导员更好地引导患者,恢复患者记忆,机构规定要在指导员房间安装设备。只不过摄像头则是相应地安装在患者房间中。”
“安装摄像头以及赋予指导员观察的权限,这种事情是一个开始每一个患者都被告知,并且由患者准允的。正小姐放心好了。”
说着,吉田从腰间地背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机器,似乎是叫做「终端」。
接过终端,我就稍稍侧身让田中和吉田进去屋内。吉田一踏进去就打开腰包拿出工具,在书柜隔壁空置地方干活。而田中则是抱着一个约莫有着一米高的机械设备进来,他偏头目光锁在一旁小桌上衣物。
那是五十岚先生昨晚留下的水红条纹浴衣。
——糟糕了。
“啊。这个……这个是我在澡堂门前找到的,我看机构里也就五十岚先生一个穿浴衣,所以这个是五十岚先生的吧?况且他昨天早上还穿过。昨天欢迎会后,我洗完澡就太累了,捡到它也不好直接去五十岚先生那里,回来倒头就睡着了。”
“可以见的。”他打量了我这刚睡醒凌乱的着装,慢悠悠吐出几个字,便不再多话抱着机械设备就走去吉田那里。
2
安装这个设备也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好不容易向田中和吉田道谢并目送他们离开。
我趁着他们安装的时候就溜去洗漱一番,准备吃了早餐。很意外地并没有看见五十岚先生,也没有看到米娅和西姆。
——人都去了哪里呢?
回头看见那个闪烁蓝光的机械设备,心里倒是兴致勃勃的。
这个设备上有好几个按钮,分别控制患者房间不同的角度,而在终端上即可以和患者短信沟通或是语音,还可以显示患者房间内地情况。
这么说,还有点在意。
——五十岚先生会在做什么?
——虽然是被准允,但总感觉窥视别人有点奇怪和失礼。不过出于职业需要,这也是无法避免的吧?
打开终端,进入观察界面。
分别有几个地方。
「床铺」
「桌子」
「洗手槽」
「玄关」
「窗台」
——果然还是很在意。
伸手点开「床铺」。
就看见木床之上,墨蓝色带着月亮与太阳图腾的被子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头。枕头下似乎压着一张纸。
床头有一个小木柜,上面空荡荡的。
小木柜再隔壁一点就是窗台。
——看起来,五十岚先生是个爱整洁的人。
转换成「桌子」。
桌子上除了放置一本名为《解忧杂货铺》的东野佳吾小说外也是空荡荡的,从这个角度看那个书架上也只有零零散散几本小说,还是有些旧的样子。
——生活在这么一个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五十岚先生会很无聊很寂寞吧?
转换成「玄关」。
玄关也就是一处门,以及一个圆形小桌,还有一旁的鞋柜。
鞋柜上,都是一些运动鞋,或是木屐。
——五十岚先生很喜欢浴衣呢?他看起来是亚洲人,但双眼却是灰蓝色,带着欧美的感觉。也不知道他是哪国人。
转换成「窗台」。
这是一个从窗台往里看进去的视角。除了洗手间之外,整个房间的摆设可以一览无余。总体看起来还是空荡荡的感觉,也许是上午并没有开灯,房间里很是阴晦。
转换成「洗手槽」。
一个裸着上半身的青年一下子撞入视野中。
——欸欸欸?!五十岚先生!
五十岚先生一手撑着洗手槽,一手拿着牙刷,嘴里含着泡沫。亚麻色的卷发乱糟糟的,而且还有一撮竖了起来。
——莫名觉得很可爱呢。
他光裸着上半身,肩膀上搭着一条米白色有着兔子与萝卜的毛巾。从那沾着水珠地白皙肌肤上可以看出,五十岚先生刚沐浴完没多久。
——这个钟点才起来啊。
他突然低头,似乎注意到洗手槽边上的摄像头,无奈地蹙起眉头,最终却是叹息。
他漱口完毕,拿起毛巾仔细地擦拭身上的水珠。随后拿下衣架上的浴衣,穿了起来。
尔后不出十分钟又回到洗手槽前,对着镜子梳理自己的头发。然后,矮身凑近摄像头,盯着摄像头好一会。
张了张嘴巴,他好像说了什么,但终端并不能接收对方房间里的声音。
然后,就看见五十岚先生离开了洗手槽。
——真是意外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