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小娃娃···”
“呃······”
齐晓枫费力地想睁开眼,却被白雪反射的阳光逼迫地不得不合上眼睑适应光亮。待到他重新睁开眼时,一块阴影忽然遮住了他,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小娃娃,你怎么睡在这里啊?”
仰起头,一位身着环卫工人服装的老人正拄着扫把弯腰看自己。齐晓枫缓缓挺直弯了一晚上的腰,骨节间“咔咔”地响了好一会,他环顾四周,清晨的大街上只有他和这位扫雪的老人。
“哦,没什么,只是太累了。”
“既然是这样,赶紧起来吧,坐在地上会着凉的。”
他抓住老人伸过来的手,离开身下冰冷的人行道,尚未站稳,就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老人见状,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
“谢···谢。”
齐晓枫擤着鼻子,漫不经心地想抽回手,忽然动作一僵,感觉有些不对头:这位老人的右手并不像平常的环卫工人一样整只手掌都是硬硬的老茧,只是略有些粗糙;但食指指尖、虎口附近、掌心三处,皮肤反倒比周围都要厚出许多。
“城市清洁似乎并不是这位老人的职务,他的真实工作,应该是需要经常摸枪的,或许那只是曾经的?现在他真的只是一个没干多久的普通清洁工?”
“你还不打算松开吗?你都已经握了这么久了?”老人失笑道,齐晓枫这才从心中无数的疑问中醒悟过来,赶忙抽回手,却不由自主地多瞟了一眼再做确认。老人很敏锐地觉察了这束目光,不仅没有躲闪,直接在齐晓枫面前摊开,摆出握抢的手势:
“不用猜了,我的确是个退伍军人,以前常年接触各式枪械,手上的老茧一直保持到了现在没有脱落,我也是直到几周前因为实在闲着没事,才出来找到这个城市保洁的工作的,所以···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非常对不起,我最近紧张过头了,希望您不要介意。”脸颊有些发烫,齐晓枫赶紧低着头向老人道了歉,拍拍身上粘的雪。因为在户外坐了一晚上,身上的衣服又湿又冷,不断从身体里抽取那仅剩不多的热量。齐晓枫甩甩身子,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孩子,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齐晓枫揉了揉红肿的眼眶,点了点头。老人若有所思地偏过头,一边扫着地上的薄薄的积雪,一边看向城中心依旧伫立在一片焦黑里的百货大楼,道:
“请允许我冒昧的问一句,是···‘焚天’吗?”
齐晓枫垂着头,拿起衣服的一角擦着手机屏幕,算是默认了老人的话。
“最近就一件这么大的事情,我随便猜的···你冷不冷?”老人停下手边的活把扫帚靠在路灯旁,在口袋里摸了一下,掏出一个暖手宝,塞进齐晓枫怀里。
“哦···我没有那么冷,您自己拿着吧,不需要给我···”
“你拿着,你比我需要这个,你的衣服都快湿得可以滴水了。”
“好吧···那谢谢了。”
齐晓枫拿着暖手宝,因为冰凉的手里多了一个温暖的东西,产生的温差让他左手倒右手,右手又倒回左手,总不能抓得太久。两人都沉默地伫立着,不约而同地看向百货大楼,发出无声的叹息。他感受着从手心里传来的持续而稳定的暖流,一寸一寸地舒缓到全身,他感到一股像久阴之后忽然拨云见雾的舒畅。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眼里掠过一抹自心底浮出的落寞,平静地开口:
“我在你这个年纪,正在一场不知道意义何在的战争里,拿着并不精良的武器,跟着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蹲到战壕里,等待着那颗会在自己身上穿出一个血洞的子弹,目睹了身边无数的战友躺倒在惨白的硝烟里,只有我,整支队伍里也只剩下了我,等到了那姗姗来迟的援军,活了下来。”
老人的表情第一次发生了较大的波动,变得有些惆怅,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逝者斯已,活着的人依然要继续生存,不管你以什么样的理由,我们都要背负着亡人未竟的遗愿,面对这个你可能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爱下去的世界。”
“但是,对于那些并没有完全丧失希望的人和事,我希望我们每一个人绝不能轻易地就放弃那地平线上最后的一抹曙光,无论如何,只要还有希望,都要继续去追逐、去寻找被隐藏起来的真相···”
宁静和祥和的微笑重新浮现在老人饱经风霜的脸上,他转过身,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扫着雪,慢慢走远了。
齐晓枫捂着暖手宝,呆呆地看着远处,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想着老人平淡朴实的话语,它们在他的心里激荡,引起强烈的共鸣。
他忽然感觉没有这么冷了······
他手里的暖手宝和老人与他昨夜心情极为相似的一番话,不知不觉地冲淡了心里难以言喻哀伤,渐渐地,竟在心里化为了一种别样的情感,像是希冀,又像是固执,他不再纠结于爸爸是否还活着,而是让这份情感,成为冥冥中不断驱使他寻找真相的动力。
空洞的眼眸里笼罩的阴霾散去,露出原先光滑如镜的一汪湖水,只不过在平静的湖面以下,翻涌着一股流光溢彩的暗流,照映出湖水的本色,蔚蓝的,摄人心魄。
待到他收回向远处凝望的目光时,才发现老人身着荧光黄工装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这个十字路口不知哪个拐角小巷里了,齐晓枫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东西还没有还给人家。
“既然他是一个环卫工,那轮到他工作的事后自然会再来这里的,就先拿着,充好电下次再还吧。”
齐晓枫哈出一口白雾,摸出手机打开导航,插上耳机,慢慢地离开了十字路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