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是午后,我同亚希告别后再次返回洋馆,从清晨开始接踵而来的琐事大多都已处理完毕。
接下来理应度过闲暇的假日,然而我的头脑却依然空白一片,再能够重新展开思考之前,自己想要做些什么去放松一下。
心情真是糟糕。
今日寄送过来的免费报纸也只粗略翻看过几页,便将报纸扔进墙角——整篇唯有某个专门刊登上层社会的势利专栏里的一副报道给我留下些许印象……
“我们的驻外记者已证实有关拉维尔.范达因已经重新回到她父亲的身边的消息而备感兴奋,她是如今身价过千亿的新兴制药集团范达因公司董事长迪普克.范达因最小的女儿。据传闻她九个月之前曾遭人绑架而下落不明,但身为父亲的迪普克先生却从来不肯接受采访。这些社交界的宠儿们,究竟要孤芳自赏到何时呢?”
然而仅仅也只是稍有兴趣而已,毕竟这类“假新闻”对缓解我的精神压力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但我还是有着可以从烦恼中短暂逃脱的钥匙——便携性传信终端机。
轻微触碰位处下方的刻印,高分辨率的水晶板缓慢散发出淡淡的魔法磷光,被记录的信息开始被缓慢读取出来,直到界面的形成至少还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趁着这段空闲,我则从抽屉里寻找贴有“传信之家”标签的刻印,和魔法师们嵌入水晶之中的刻印完全不同,这些大量生产的刻印只是被装到纤薄的封套之中,有些连防尘功能都不具备,到处充满着廉价感。
但这并不妨碍到传信之家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受欢迎的魔法,虽然没有实体却能将全世界的人们随时随地联系在一起,仅是如此便会令人沉迷其中而无法自拔。
更何况它还是完全免费的公益魔法,虽说基本上所有能够通过终端所接触到的魔法都是不需要付费便能够享受到服务,或许魔法师们并不以此来盈利吧。
要说有什么缺陷的话,那便是有着使用次数的限制吧,大致上每人每天只有三次发言的机会,如果超出这个范畴的话,便会被限制发言。
这还真令人不快呢。
但每天能够有说三句话的机会让自己同外界联系在一起,其实对我而言也已经足够了,过多的言语反而可能会滋生繁琐的杂事,就像生活需要仪式感那样。
自己也从来不认为当能有同互不相识的人交流的机会时,却选择像倒垃圾那般自顾自地宣泄不满和负面情绪并以此为乐。
如今我们生活在一个协同工作的时代,合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简单,但试想一下在那之前,魔法还没有高度发展的时代,人们之间的来往只能以现实中的书信作为传达,就连口诛笔伐也得深思熟虑、再三斟酌后才寄出。
在文明不断进步的现在,物质世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拓宽,难道人们精神世界的深度和广度反而就应该倒退下去嘛?
不过这些话其实还是相当偏激和保守的,所以对怕生的我而言很难在传信之家以外的地方向别人倾诉这些想法。
然而魔法师们却从不在意这些,他们就是这么一群相当极端且任性的保守主义者,所以才会制定这样的准则吧。
虽然会造成诸多不便,但我也并非不能理解这种心情……
【呀!您好,欢迎来到传信之家。虽说对刚进入界面的您而言有点唐突,但我们打算在今天停止运营和维护。】
不,完全不能够理解。
“草——”
我尽量将声音压低到听不见的程度,虽然周边已经没有其他人在。
【感谢各位长久以来的支持,传信之家本是我们在学院期间试作的魔法,虽然一开始只是我们想着通过长寿种族延期制度来扩展下自己对魔法的爱好,结果出乎意料的拥有人气,之后的二十年也在运营的道路上疾驰……】
这答复真令我心寒耶,明明都持续二十年啦,再坚持一下啦,至少等明天再关服啦。
【但是最近也常回想起来自己这二十年间的学院生活是否太过空虚,为了不给自己的未来留下遗憾,现在是不是该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呢?】
虽说学院的延期制度是有时间限制的,但像你们随便休学个二、三十年完全是毫无压力的吧!
说好的种族不同,人生观念也会大相径庭呢?
【趁着这个机会我想恳求大家,请容许我们暂且停止传信之家的活动。】
看起来不仅只是死亡,在现代社会就连被社会性的狂奔浪潮所席卷也是不分种族的。
趁着在被虚无这种感情侵占之前,我赶快将刻印盘从终端机**。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好呢……”
我望着放在抽屉里的一大堆刻印盘,其内容从聊天室到游戏、电邮、网站、网购甚至阅读新闻的服务,能够帮助我改善心情的魔法多如繁星,无所不有——但我却完全提不起兴趣。
倒不是内容本身无趣,而是加载的时间太长,以传信之家来举例的话,读取刻印盘的内容只需要一分钟不到。
但换成阅读新闻的服务却至少需要十分钟左右,若是想要玩游戏之内的则最少不会低于两个小时,更别说每次重新启动后连之前的游玩进度都不给保存。
因此想要享受以刻印盘为主的魔法娱乐生活,必须得从每周一开始就事先做好相关规划才行,否则就会像我今天一样被关进loading的牢笼之中……
“干脆回归到科技的怀抱里吧……”
话虽如此,但洋馆里凸现科技感的地方大多还是那堆亚希捐赠过来的蒸汽朋克产物,基本上全部都在我的NG范围内……
“还是去随便找点人来打发时间算了……”
但是突然冒味的去打扰别人又不太好,在这小镇上自己能够随时随地叫出来的大概只有亚希一人……
欸——到头来居然是我有求于她嘛?
真是不甘心呢……
但是一个秘密的价值何在不仅单纯只在保守,更看是要选择对谁锁紧口风了。
毕竟重要的事情往往是难以启齿的,言语本身也会缩小事情的重要性,就像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而“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大概世间最糟糕的事恐怕并非是怀着满腔心事和秘密而无人可诉,而是对方压根听不懂妳真正想表达什么吧。
那么亚希会是那个能够理解我所诉说的任何事情的最佳听众嘛?
这倒也未必,只是很多时候我也完全不懂亚希究竟在思考些什么,仅从这点来看若是想要倾诉数个月前我所经历的那场噩梦,恐怕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分享这个秘密,因为唯有她会毫无懈怠地去完整聆听我述说的一切。
像是下定决心,但更像是无可奈何的自己开始通过手中的终端机来传送通讯信号
“喂……”
……………………
“原来如此——那个八音盒是那样发声的啊。”
本以为会特地赶过来第一时间嘲讽我的亚希,没想到依旧将注意力放在那个八音盒之上,自己珍贵的收藏品能够受到朋友的瞩目还是挺值得欣慰的一件事,不过这大概也意味着她已经知晓那个八音盒的“秘密”所在了吧。
“如何?其实意外的简单吧。”
“不,你的品味跟过去一样简直糟糕透顶……不过也好,至少让我确定妳还是妳。”
她这话还是一样令人琢磨不透,仿佛今天的自己有什么违和的地方嘛?
总不至于以礼服人真就对这屑女人毫无意义吧?那这现实还真是有够残酷的。
不过我打算最后再和平气和地尝试一次。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稍微让妳改变下对我的恶毒偏见嘛?”
“..........那今天是用什么点心作招待呢?”
“妳还真是不客气.....”
“饮品的话我觉得咖啡比较适合自己。”
“......饶了我吧。”
……………………
我顺势绕道厨房把装有咖啡豆的密封罐取出,冲泡咖啡所需要的准备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早完成,很快便无事可做的我只能兴味索然地望着液化气灶上持续燃烧着的火焰。
这一过程比我想的还要无趣许多……
直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涌上心头,明明距离焰心很近,我却无法感受到丝毫的温暖其实自己也并未觉得寒冷,但不知为何青蓝色的外焰开始慢慢褪去颜色逐渐变回暗淡的橘红,最终化为灰白色的幻影……
沸腾中的水声时起时落,微弱、甚至无法听见。
房间的出入口同我之间的距离也一并被无限延伸,已不知如今究竟在何处。
褪去颜色后的这片空白世界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我突然开始好奇亚希到底是如何看待这间洋馆?
尽管外面的世界变化无常,但这间洋馆从祖父那时开始便未曾改变……又或者在更为久远的过去便是如此?
我本想继续思考下去,然而那股难以言喻的滋味令自己的意识也开始逐渐远去,直到最终消融在灰白色浪潮之中……
“呜——!!!”
…………不知何时。
热水沸腾的声音在房间的角落处再次响起,虚幻的火焰开始再次快速舞动并恢复应有的青蓝色彩,滚烫的蒸气从煮制咖啡的机械蔓延开来,咖啡盖也缓缓向上托起,我小心翼翼地泡了两杯醇厚的黑咖啡,没有加牛奶也不会放糖,只留下植物纤维碳化同咖啡因结合后带来的类似焦糖般的苦味。
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
但我的想法却已经有所改变,仅是咖啡因还不足以令我完整回忆起数月前的往事,我从橱柜里顺手拿了瓶浓度极高的朗姆酒,当亚希看到我带过来的酒瓶及酒杯时不喜饮酒的她这一次并没有表达出任何的不满,但也能察觉到她散发着一种强烈而难以形容的兴奋感,难道说其实现在的我也一样?
朗姆酒的浓度不低,但还不够烈,我将肉桂等香料全部添加进去,喝下去喉咙才会辣得发烫;将眼前的银朗姆一饮而尽后我的嗓音便已略显沙哑,但音量也随之放开不少…………
亚希也变得沉默含蓄,显得有些微醺,开始将注意力全部放置在我的身上。
而我则将身体前倾,双手放置在膝盖之上,尽量开始从脑内收集和整合自己的亲身经历以及后来同其他当事人交流得来的那起错综复杂的案件的真实面貌。
或许以前祖父为我讲述圣典里的故事时大概也是这样吧?
我不禁回想起这间洋馆的一切从偶有光线闪烁的卧室、黑白橡木交织构成的地板映照的炉火、经蒸汽朋克装饰而成的博物馆厅堂、用来收纳家族历史及回忆的别馆、专门用作举办茶会的露台、被群山环绕的庭院、曾经辉煌一时的墓园——无一不令我心神恍惚,然而思考却越发清晰,那本应深埋在噩梦当中的那起异常性犯罪,终归被自己回忆起所有的细枝末节……那具破碎不堪的尸体、某棟被黑暗覆盖的阴森洋馆附近发生的失踪案件、埋藏在地底的破旧圣堂、魔法师与圣职之间的相互厮杀、以及自己初次见到的亵渎死亡的异物,那名为“苍白的弗兰格德”,不死身的怪物的异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