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临近傍晚的时候,一家偏僻的小酒馆。
“……其实啊,还是苦,哪有什么加入城防军就衣食无忧这种烂说法啊,都是骗人的。”
莫里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酒,还舒服地打了个酒嗝,面色有些发红地说着:
“兄弟你是外来的,不懂这块的规矩。城防军厉害吗?看着表面上谁都不怵,实际上呢?”
莫里斯带着微微的恼怒,怨气冲天地说:“一天到晚巡逻,巡什么逻?这年头街上哪还有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小毛贼?敢出来招摇过市大摇大摆地明抢的,谁不是背后有着天大的靠山?不是哪个文官大臣的至亲,就是城防军高层的庇护,你动哪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尤其是晚上下班之后,那街道跟贼窝一样,别说老百姓不敢出门,连我们城防军也不想轻易和那些人打照面!都是心照不宣的规矩,下了班就是他们说了算,这层窗户纸不能捅破,捅破的代价我这个小队长根本承担不起。”
“真正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一年都碰不上一两个!你说说看,我们这城防军不是摆设是什么?”
坐在他对面,一个青年轻抿一口杯子里的酒,笑着说到:“老哥你这话说的,这个世界上,像我们这些小人物,谁不是埋着头活着?城防军算是清闲的了,只要不招惹那些人,每天就是逛逛城里,晃晃悠悠一整天,就有血源可以赚,还没人敢惹你和你的家人。你说这份好差事得羡慕死多少人啊。”
“嗨,话是这么说。”莫里斯没好气地摆摆手,不忿地开口:“但是肖老弟有所不知啊,我就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这么多年都没过去!你说,城防军不是用来维持城里秩序的,而是用来给那些真正干着畜生不如事情的人当挡箭牌用的,那我当这城防军干什么?城防军连平民都保护不了,那还算什么军人?”
那青年正是肖程程,肖程程略微挑眉,高看了一眼这个看上去有些不得意的中年人:“哟,没想到老哥心里正义感这么强啊。这可是好事啊,放眼当今这个世道,谁不是独善其身谢天谢地?老哥心里还装的下百姓,实属不易啊。”
莫里斯重重叹了口气:“哎,这世道见不得好人啊。不少人都劝我别老管那么多闲事,年轻气盛的时候偶尔还会冲动一两次,现在年龄越来越大,越来越不敢惹是生非了。再看到有什么不平事,大多时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莫里斯突然抬头,怔怔地出神。
“老了,顾虑也就多了,没了年轻人的冲劲,干什么都顾头顾尾,畏畏缩缩的,真是……”
肖程程笑着摇摇头:“诶,老哥这么说就不对了。”
“听几位大哥说,老哥你应该已经有家室了吧?”
一提起家人,莫里斯的脸色也柔和了几分。
“是啊,妻子和儿子都还健康,一家人说不上大富大贵,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这不就对啦!”肖程程说,“男人,像我这种光棍一条的,无牵无挂,贱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老哥你可不一样,还有嫂子和孩子要照顾,只要安安稳稳得过日子,一生无灾无祸也就过去了,可远比我们这些吃了上顿儿没下顿的活法好多了。”
“是这么个道理,肖老弟倒也看的明白嘛。”
莫里斯笑眯眯地举起酒杯,和肖程程碰了一下,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肖程程也是轻轻喝完杯中的酒后,继续悠悠地说:
“其实老哥能保留一份向善的心性,就已经太难得啦!想我到了老哥这个年纪,估计已经没有了抗争的勇气了。连念头说不定都没了。”
突然,肖程程话锋一转:
“老哥,你说如果有一天,有个你惹不起的大人物动了你的家人,你是还能坚守本心,保留对他拔剑的勇气?还是委曲求全,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莫里斯低下头,默默不语。
肖程程静静地看着莫里斯,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等着他的回答。
过了一小会儿,莫里斯突然愤愤地将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砸。
“妈的,老子的家人就是老子的底线,连底线都没了,老子还管他个锤子大人物?你就是把国王放我面前,我也敢砍他!”
他的脸涨得通红,酒气上涌,已经是有些上头的样子。
听了他的话,旁边的几个城防军赶忙拉住他,急切地说着:“莫里斯,你又喝多了!这些话可不能乱说的啊!”
说完,还脸色不善地看了一眼肖程程。
肖程程一脸无辜:“唉,我可不会外传的,我和老哥看着对眼的很,怎么会干害老哥的事情呢?”
说完,肖程程还豪迈地端起酒杯,对莫里斯说:
“不过老哥也是性情中人啊,我喜欢!来,我敬老哥一杯!”
随后一阵推杯换盏,不多时,第三瓶伏特加也已经下去的七七八八了。
莫里斯的眼睛愈发迷离,口齿也逐渐不清晰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口无遮拦。肖程程看着他指天骂地的样子,脸上还挂着微笑不时还跟着一起起哄。
就在众人喝的起兴之时,摩卡斯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莫里斯大哥,有点事情我想跟你说。”
众人停下了喧哗,齐刷刷地看向了他。莫里斯皱着眉头说:“怎么了摩卡斯?慌慌张张地样子?”
“今天艾莎嫂子是不是出门工作去了?”摩卡斯急切地问。
莫里斯一惊:“说是去诺克特大人的府上洗衣服……艾莎怎么了吗?”
“刚才我去搬酒,路过你家附近,正好看到艾莎嫂子回家。可就在我准备上去打招呼的时候,拐角里突然窜出来两个壮汉,迷晕了艾莎嫂子就扛走了!”
腾的一下,莫里斯猛地站了起来。
“当时我没敢出声,怕被那两个人灭口,我就悄悄跟在他们后面,一直见他们进了一个小民房,我记了位置,然后马不停蹄地来找你!”
摩卡斯焦急地说:“现在过去不久,大哥你快跟我过去,说不定还能救下嫂子!”
“带路!”莫里斯不等他话说完,就疯了一样地往门外跑去,摩卡斯则紧紧追了上去。
从头到尾,一旁的肖程程脸色都没有任何变化,不过也没有人分心去关注这一点。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肖程程淡然地端起酒杯,小口轻啜着,脸色变化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
——
莫里斯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可能有一个小时,可能有一天,可能有一年。因为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疲惫过,每吸一口气肺都像火烧一样痛苦。
可实际上,他应该才跑了五分钟左右。
身后的摩卡斯竭尽全力才勉强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还得气喘吁吁地给他指路。
他脑子里已经完全是空白了。
不敢想象艾莎现在出没出事。不敢想象自己是不是来得及。
要是来不及……会怎么样?
不,千万不要有事!求你了,上帝!
不知七绕八拐了多久,摩卡斯终于指着一个不起眼的小房子说道:“就……就是这个!”
莫里斯完全不停,保持冲势,冲着门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门直接被撞开。莫里斯来不及看清房间的布局,只是心急的喊道:“艾莎!”
没有回应。莫里斯状若疯狂地推开一个又一个房间的门,心里不断祈祷着。
终于,再踹开一个卧室的门后,莫里斯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开始充血,视线被一阵猩红浸染,仿佛世界倾塌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一个被子里,艾莎闭着眼睛,失去意识一般静静地躺着,而在她的旁边,还睡着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
“啊,啊啊啊啊啊!”
莫里斯的喘息剧烈起来,只觉得这一刻,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眼前的事物也开始模糊起来,他甚至没注意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因为这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
对这个世界,我的退让还不够吗?
非要连我最后的一点渺小的幸福都要夺走吗?
那这个世界算什么?
去你妈的!
莫里斯怒吼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剑,狠狠地劈向那个男人。
噗呲一声,剑深深没入男人的脖颈,几乎将他的头整个砍了下来。
鲜血溅满了整张床铺,溅得莫里斯和艾莎满身都是。
那个男人显然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
“哈……哈……”
急促地喘息之后,莫里斯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脑海里那种疯狂渐渐退去、冷却。他后退了两步,全身的力气都散去了,一丝都提不起来,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外面听到动静的两个保镖和西里尔、摩卡斯都冲了进来。两个保镖完全懵掉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守在门口,房间里什么时候居然进来了这么多人?
西里尔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内,愣了几秒后惊恐地叫了起来:
“诺……诺克特大人!”
莫里斯怔怔地看着床上的那个人。
随后他的眼神由茫然,变成了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