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很久以前有一只丑小鸭。
它与其它生活在鸭群中的鸭子不一样,有着一身洁白的羽毛和鲜红似血的冠。嘴巴又小又尖,活脱脱就是个异类。
因而,它获得了一个名字——丑小鸭。
之后的事情就十分顺理成章。
因为它是一只丑小鸭,所以它从小就受尽了各种嘲讽与虐待。
因为它是一只丑小鸭,所以它的父母总是忽视它的任何请求。
因为它是一只丑小鸭,所以它没有朋友,身边总是只有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因为它是一只丑小鸭,所以它每次分到的食物总是最少的。
因为它是一只丑小鸭,所以它时常只能躲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在水中嬉戏的伙伴们。
是的。一切的不公与偏见都仅仅因为它是一只丑小鸭。它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任何比这更加充分的理由一般。
难道让他人堕入地狱的理由并不需要是犯下什么滔天的罪行,只要对方是个不为集体所接受的异类即可吗?
丑小鸭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得继续默默忍受着身边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无端的恶意。
直到有一天,一群高贵的天鹅路过此地时,鸭群中每一只曾经欺负过它的鸭子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在他们眼里丑陋无比、不过是一介异类的丑小鸭,竟然和那些天鹅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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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难得的晴朗。一轮闪着淡淡银辉的残月挂在云端。周围缀着点点若有若无的星光。在接连几天的小雨过后,看到这样的夜空,让人不觉有几分清爽之感。
可惜,夏玲此时并没有心情去观赏如此景象。
雨后的空气中满是阴冷的湿气。光是在外面走上一小段路,冷气就会循着衣物间的缝隙,从脖颈处一直渗入四肢百骸。即便将衣服死死裹紧,也防不住那不时迎面吹来的带着些许初春料峭寒意的夜风。
更何况,现在的夏玲身上不过只有一件薄薄的衬衣,根本起不到任何保暖的作用。身下,则是一条朴素的过膝百褶裙和一双黑色的短筒袜。半截白皙的小腿十分直白地裸露在外,直叫人怀疑这家伙是否真的可以分辨冷暖。
不过,这都不是夏玲想要考虑的问题。换言之,名为夏玲的这个人本身早已放弃去思考这些无关痛痒之事,只是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这片夜幕之下。
若是此时有行人路过的话,估计会心生疑惑——这位少女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呢?要是再大胆点,或许会直接上前搭讪也说不定。
毕竟,夏玲确实有着这般足以吸引男人的容貌。
长至腰际的柔美头发,犹如玩偶般精致的眼眸,白净的脸庞,纤细的身材以及恰到好处的阴柔气质,无不像是在向世人彰显其所具有的他人所不可及的美丽。
但……那又怎样呢?
夏玲自嘲一般地想道。
自己,不过是一介不被人所需要的东西罢了。
是可以随意欺凌的对象,是可以看心情丢弃的物件,是可以被辜负被背叛的人偶——唯独不是一个值得他人真心对待的人。
班里的女同学与男友分手了,肯定是夏玲去勾引了他。
考试成绩夏玲位列第一,很显然是暗地里与老师有黑幕。
平时值日没有做好被批拼了,那还用说,都怪夏玲没有好好打扫。
……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夏玲就像是被抛出的挡箭牌。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需要打什么商量。在所有人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人为什么非要去思考这种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呢?
这种时候不需要特地去做什么,也没必要去想什么。因为活着本身似乎都成了一种罪恶。
当然,夏玲也曾向别人乞求过帮助。那是自己在长久欺压下第一次试图反抗。
为了掩人耳目,夏玲特地挑了一个放学的时候,来到了教师办公室。此时,办公室里只有他们班的班主任刘老师。同时他也是一位数学老师,平时十分和蔼,对自己的态度也与他人不一样,总是会稍稍照顾自己一点。
他的话,一定能理解我的吧?夏玲抱着这样的想法。
实不相瞒,原本夏玲是想等刘老师发现自己的处境以后,主动来帮助自己的。只要稍稍给出一点暗示,就会有人来救自己;只要自己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就一定可以察觉。但——不知为何,事情并没有按照心中所想的那样发展。
刘老师还是像往常那样,上课下课,偶尔对着前来问问题的自己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他恐怕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位有着动人容貌的学生正饱受着来自同班同学的霸凌。
于是,夏玲决定亲口将事实告知于他,把真相全盘托出。这样一来,即便温和如刘老师这样的人也一定露出严肃的表情,然后郑重地向她保证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的。
嗯,不需要担心,一定会是这样的。
如此美好的幻想破灭不过十分钟以后的事。
匆匆整理了一下穿在身上的女式校服后,夏玲才放心地敲了敲门。
“请进!”门内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开门,刚好对上了刘老师那双饱含笑意的眼睛。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不会吗?”刘老师说着从旁边搬过一张椅子。
夏玲心领神会,走到他的办公桌旁坐下。
“老师……”深吸一口气,声音似乎有些颤抖,“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刘老师微微眯起眼睛,好像察觉了什么一般,笑容慢慢消失了。只可惜夏玲现在沉浸在自己心底油然而生的委屈、伤心、恐惧交杂在一起的莫名的情绪中,并没有发现这点。
“我……在被同学们霸凌。”
那些过分的回忆一时间全都涌上心头。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却还是拼命忍住了。因为不想在自己敬爱的老师面前失态。
“啊,是说同学之间开的那种小玩笑吧?那个虽然性质恶劣,但是只要好好沟通……”
“不、不是。”这句话几乎是喊叫出来的,“我、我是真的、真的被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随后,夏玲事无巨细地把压在心底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早上来到学校,自己的桌子上被撒了粉笔灰;翻开自己的本子,上面全都是很过分的涂鸦;座位上不知为何会有图钉;有时自己交上去的作业会突然没有;发考试卷的时候本该是自己的卷子却被揉烂了出现在别人的手里;自己写的周记会在课间被全班人朗诵;后背上时不时会被贴上不明所以地纸条;还有、还有……其他老师一旦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都会怪我;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会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救救我,救救我好吗,老师求你救救我……
到后面,夏玲已然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用着哀求一般的语气向自己最信任的老师乞求着。
看到这一幕,刘老师不禁叹了一口气,从桌子上拿起一盒抽纸递了过去。
随后,他说道:“事情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今天先这样,你先回去吧,父母会担心的。”
“我、我不要。”夏玲固执地摇了摇头,“刘老师,我父母什么样你是知道的。如果跟他们讲就可以解决问题的话,我早就……”
“可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对吧?要不你今天先回去,等我想好了办法以后再来……”
夏玲仍是摇头,哭红的眼眶里依旧往外冒着热泪。
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哪里跟想象中不一样。刘老师的语气很是急切,并不是因为听了夏玲的经历而痛心疾首,而更像是催促着眼前的这个人赶紧离开。
“老师,我看过新闻。这应该是校园霸凌对吧?”
“这个……也不是吧?就是一些玩笑……对吧?只不过性质恶劣了一些。校园霸凌是要那种真的拉出去群殴什么的不是吗?所以是你理解错了。事情没你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诶?”
“啊、对了,钉子什么的可能是做班级海报板的时候不小心落在你那边的。至于说坏话。贴纸条什么的,老师我以前不也被这么干过吗?这很正常。”
“可、这、这个……”
“还有本子上写了什么话之类的。哎呀,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些胡闹罢了。大不了你把名字告诉我,我明天班会的时候批评一下,让他们跟你道歉就行了。这样总行了吧?”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老、老师,我不知道是哪些人干的……”
“这样啊,那我就没办法咯。”刘老师像是放下什么担子一般轻松地往后躺了下去,“但说到底这就是一些同学间的玩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好谈谈就行了。”
“可、可是,这绝对……绝对不是玩笑!”
胡说八道。如若这是玩笑的话,那自己一直以来的忍耐是什么?难道自己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在自作多情吗?
这才是真正的“开玩笑”吧?!
“老师,”夏玲心底隐约明白了什么,但是……不想承认,或许、或许是自己想错了,只是他还没理解到自己心中的痛苦,所以……
“教室里、教室里不是有监控吗?只要去查一下就知道了。”
是的,只要查一下监控,一切就会水落石出了。自己受过的那些委屈全都……
然而,刘老师却在这时露出狼狈的神色:“监控……监控也不是想查就查的……”
“难道被霸凌这个理由还不够吗?我可是被不明所以地欺负了啊!想要查处是谁干的,这个理由还不充分吗?”
“……”
“这绝对不是玩笑话,老师,请你相信我,我真的被他们霸凌了。他们……他们对我……”
“……”
“老师、老师!老师,求你说话,你会帮我的对吧?老师!”
“烦死了!!!”突然,那个和蔼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怒瞪着双眼看向她的表情恐怖的中年男子,“老师老师的,这样喊不累吗?!为什么我非得管你这点破事不可!?你们所有人都给我省点心啊!只要……只要……”
男子抓住了夏玲的肩膀,声音大到让夏玲以为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只要你来当那个坏角色,只要有你在,他们就会少去别处搞事情。这样一来,我这边事情也会少很多!就能早点下班!可我怎么你这么自私!一点奉献精神都没有!”
——你这是为了班级而付出啊!
男人说出了这句话,让夏玲彻底懵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老师呢?之前那个会照顾我、会对我微笑、会理解我的刘老师呢?
回忆中带着和蔼笑容的老师形象跟面前这个不知为何愤怒的家伙始终对不上。
耳畔很吵,怒吼声没有停过。但是……到底是谁在嘶吼呢?
夏玲已经完全分不清了。
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犹如孤魂野鬼般游荡在了大街上。
已经……全都无所谓了。
回家?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
都一样,我放弃了。夏玲绝望地想道。
突然——
有什么东西闪过眼角。
转过头,却见一个漆黑的少女正伫立于身后的黑夜之中。
那双带着些许妖异色彩的双眸死死地锁在了夏玲身上。
就此,童话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