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琪缓缓将手从水晶球上拿回，眼睛里忍不住流出泪水，由一开始的默默无声到嚎啕大哭。
关于姐姐越来越多的记忆涌上来，她才想起连家里奖状的名字都变成了她自己。
不止记忆，原来连记录着这个人的文字都会消失吗？林琪现在有点能理解名字的意义了。
女巫看着林琪，她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但却从眼睛里透露出有一股似乎得到了什么答案的感觉，她说：“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感觉吗？”
林琪听到女巫的话明显愣了一下。
女巫接着问道：“你很伤心吗？感到痛苦吗？”
这不是废话么！
现在情绪不稳定的她，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感觉有点被冒犯，但她还是回答了：“是。”
只有一个字，女巫想要更多的答案。
林琪似乎意识到了女巫这样做的目的，她说道：“你在验证自己的一个想法吗？”
女巫一向很讨厌和林琪这样的人说话，仿佛她总能看穿自己的意图，就像很多年前遇到林星月时一样。
“被忘记的人，突然被想起，想起她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类似于这种？”
“虽然你一直表现得对现在的生活十分适应，但其实一直想离开这里吧。”
林琪的话让女巫沉思了片刻，最终女巫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快忘记自己的名字了，我越来越分不清楚，到底是谁扮演了谁？是女巫在扮演唐若依，还是唐若依在扮演女巫？我在这里很长时间了，但我一直没搞清楚，记住自己名字的人和忘记自己名字的人关键点在哪里，是哪一点区分开了我们。也许在过段时间，你问我，唐若依是谁？我会回答，我不认识，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那小丑呢？团长说，你和他是受影响最小的人。”
女巫听到这里知道林琪一直在和其他人联系。
她说：“其实团长受到的影响也很小，似乎是他家人的照片一直在提醒他，他是谁。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他还记得他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至于小丑，我一开始觉得，他是因为脑部的缺陷，后来我觉得可能还与他之前的自己有关，性格？想的简单？我也不太清楚。”
女巫停顿了一下又问道：“小丑他应该死了吧。”
“应该吧，没有恢复能力是在被抹杀吧，如果你们被抹杀了，会去哪里？”
“离开，死亡，关于你的一切记忆回归该拥有它的人哪里。”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是因为……”
“我不害怕死亡，我本来就死了就像你姐姐一样，只不过后来当了女巫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而已，一开始我确实十分害怕死，我想留在这里，万一哪一天能找到出去的办法呢，所以我从来不敢触犯这里的规则，我们是不可以自杀的，自己是无法杀死自己的。”
“以前触犯规则的人不一定会死，他们被抹杀后，过不了几天就回来了，但那已经不是他了，完完全全变了另一个人，没有一点自己的痕迹，就像是被恢复了出厂设置一般，所以我十分害怕。自己的身体里住着的人却不是自己，而自己却浑然不知，这太可怕了。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最近没人回来过，可能是真的离开了。”
“这也是那个创造者干的？”
“不是，创造者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趣，然后就不管了，至于最近为什么规则会改变，我也不知道。”
“你其实在担心你的家人，对吗？”
“你怎么知道？”
“既然不害怕死亡，规则也发生了改变，又告诉我关于我姐姐的事，还问我知道之后的感受，除了是担心对于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我想不出第二个答案。那应该也只有自己的家人了。”或许还有其他答案，但是对于林琪而言，这是她的答案。
“你真的和你姐姐好像，你在没有你姐姐参与的记忆里过得怎么样？”
林琪想了想认真答道：“挺好的，过得还算顺利。最大挫折就是找不到工作了，不过那也没事，我还可以回去继承家里的一间小店。”
“在有你姐姐的记忆里呢？”
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林琪的眼睛还有些红肿，女巫这样问又让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缓缓说道：“很开心，生命里能出现她真的很幸运。但因为她的死亡，这些事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一把把刀，越是高兴的事就扎的越深，我还是有点无法接受她离开的事实，也痛恨随随便便就忘记她的自己。”
女巫说：“所以，我选择了留在这里……我不害怕死亡，但我害怕看到因为我的离世而痛苦的他们。”
女巫说完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她声音有些哀伤的接着说道：“尤其是在看到你之后，我可不希望她们像你一样掉眼泪，那样太自私了，明明我都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要求她们记住我，既然我现在有这个选择权，那就当做从来没有一个叫唐若依的人在她们的生活里出现过吧。”
“我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吗？”
“应该吧，这里有不少人都这么想，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要是真的从这里出去了，就会把我刚刚说的忘的干干净净，和以前一样生活，出不去就留在这里，还能和你姐姐做个伴呢！你能理解我们的做法，对吗？”
林琪摇了摇头说：“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但是……你又怎么知道我们这些拥有关于你的记忆的人愿意忘记这一切呢？”
女巫愣了一下，然后毫不在意的说道：“可是忘记不是更好吗？记住我们的话，连我们的死亡都会记住啊，正是因为是重要的人，才不希望她们因为我的死伤心。”
“那是你们的想法，也站在活着的人的角度去想想啊。”林琪说道：“我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但我不愿意忘记，即使我知道我姐姐会死，我也不愿意忘记她，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母会比我们更早离开这个世界，难道因为这样，害怕离别时的痛苦就选择忘记他们吗？当他们没存在过？用其他记忆代替？我们又会比我们的孩子更早离开，然后替他们做选择让他们忘记我们？就是因为和某个人有特别的记忆，不同于其他人，所以那个人才会成为重要的人呀，抹杀掉的话，不就和其他人一样变得普普通通了吗？”
“我明白，可是你们不会记得这一切的，这样伤心人就只有我们自己了……”女巫答道。
“可是我愿意承受她离世的痛苦，也要记住与她之间的回忆，你的家人肯定也是，很多人都是……你们不能单方面为我们做决定。拥有这段回忆的人除了你们死去的这些人还有我们活着的人，既然共同拥有，我们也有决定权。”
女巫没有说话，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哥哥，他们的想法？也会宁愿承受自己离世的痛苦，也要记住自己吗？
女巫说：“我明白了，可是，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女巫和林琪都明白，不论这种做法是否恰当，是否让双方满意。对于死者和生者来说都是充满爱意的，包括她们之间的争论也是，都是放不下对方，爱着对方的表现，但跨越不过生死。
最终她们了然于心的相视一笑。而林琪则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你刚刚说，你当了女巫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那就是说我……可能也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