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疲惫感十足的双眸,好一会才适应光明的我,首先看见的,是自己几日不见的娇小搭档。
“塔西雅,你醒了!?”
见我醒来,他立即凑上来关切地询问。他额头冒着细汗,看样子紧张了不久,我也因此心头微暖。
“没事啦……就是,还有点头晕。”
“谢天谢地我还是赶上了。”他长舒一口气,坐回床边的扶手椅,我这才注意到我们还在事发的公寓房间。而我就躺在尸体被处理掉的死者家的床上。
“雷斯特姆你太鲁莽了!”方逸看见进来房间的警长,突然嗔怪道,“还不清楚敌人的状况就带着这么点人上门抓蜘蛛。如果你们全军覆没了怎么办?我怎么向你老婆还有赛米莉亚交代!?塔西雅那个海军头头老爹麾下的战舰一人开一炮估计我连渣都不剩了。”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你以为的,就一定是你以为的啦?”方逸伸出葱白样细嫩的手指,踮起小皮鞋跟,不停地戳着警长的胸膛。而警长则一直低着头挨骂,看上去相当滑稽。“要不是我得到消息有新命案的发生,再看到塔西雅的报告匆匆赶过来,你就捅大篓子了知道吗??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几把手枪就能抗衡超自然之力了!?你不知好歹也要有个限度。雷斯特姆,这几年我帮你那么多忙,你一点教训都没汲取到??你脑袋是打从娘胎里出来后就失去让养分摄入的功能了?我看爱伦坦丁的警长位该招些黑猩猩,他们的办事效率都比你强!最起码他们知道学无止境,而不像你工作完全在放飞自我!”
“好啦好啦。”我苦笑着劝住微微喘气的方逸,“警长他也有自己的苦衷的。”
警长被训的脑袋都快缩进脖子里去了,再不劝几句,他的面子往哪搁?
“再有苦衷也不能拿人命开玩笑吧?”
“真的没事啦,最后还不是有惊无险?”我摇摇头挥挥手臂表示自己健康的很,“对了方逸,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朋友刚准备回答,房间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脸上依旧是那样自信的微笑,鲍文殿下穿着深蓝色正装,戴一副纯黑半框眼镜走进来,理理胸前的领带,淡然地说。
“当然是,我送她回来的。”
“你这家伙,不会一直在外面偷听吧?”方逸眯着眼睛,不满地问。
“……我只能说谢谢款待,我不仅听还偷偷观赏了一段时间。”鲍文不怀好意地笑道,“相当精彩,没想到真的有人的怒容能做到震撼力与美丽共存。”
我的视线在这两人之间徘徊不定,问号多得能写本书:“你们俩的关系,一直都这么好?”
“谁和这种人关系好啦?”猛地转过头恶狠狠地反驳我,方逸接着说道,“只是,在一些事情上,我们各自作了妥协。”
“不瞒你说,塔西雅小姐。”接着方逸的话头,鲍文说,“我们做了口头上的某些协定。至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我还需要你们这对搭档的协助。”
“当然,不是无偿的。”方逸伸出食指,补充道。
尽管满腹狐疑,但反观双手抱胸虽一脸不情愿不过还是点点头承认鲍文话语的正确性的方逸,我还是选择暂时不去刨根问底。
“对了,那个怪物呢?”
“问他。”方逸朝鲍文努努嘴,“我把善后工作都交给他了。”
“已经处理完成,不用担心。”鲍文回答,“‘阿尔客墨涅’的回收工作我的属下圆满完成任务。”
“哼,圆满?”方逸嗤笑一声,“死了几个人?”
鲍文皱起他精瘦的眉毛,棱角分明,那种英伦人特有的英俊脸庞升上一点不满:“我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而且这咄咄逼人的语气,是你应该有的语气吗,我亲爱的方逸小姐?”
我正要吐槽鲍文阁下这串话末尾的称谓,而且看上去警长也想做同样的事,方逸却伸出手制止住了我们。
“我得知道这件案子的‘成本’,”方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做结案报告。我这人有个习惯,只要我处理过的案子,必须把最大程度的细节记录到我的个人卷宗里,我房间的书架正是为此而存在的,这点塔西雅可以理解。”
原来书架上有那么多我似乎从来都没听说过的书籍,都是方逸自己记录的吗?
看见鲍文殿下目光转向我,我赶忙点点头。
“所以,告诉我在和‘阿尔克墨涅’对峙的过程中,死了多少人?”
“7人。”毫无所谓的,鲍文报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
“!!”听到这个数字,方逸冲上去试图抓住鲍文的衣领,最后还是只抓住了他的领带。
“你再说一遍?!”
使劲一拽,将鲍文的脸拉到自己面前,方逸大声斥责道:“你明明说你们的技术很娴熟!我也因为这个才把抓蜘蛛的工作交给你!你却!?
你口中所谓的零伤亡就等价于这七个人的牺牲吗?!”
“我带来的人,本来就是可消耗品。另外即便研究所里对‘阿尔克墨涅’的研究再怎么透彻,我都无法确定它逃出来的这几天有没有完成进化。”
“什……!?你将人命,定义为可消耗品??”
方逸抡起拳头,眼看就要砸上鲍文的脸颊。我不顾还很虚弱的身体,跳下床铺双手抓住他早已抬到半空的拳头。
入手的柔荑冰凉并在微微颤抖,愤怒的情绪通过试图发泄的行为传达到我的掌心,理智告诉我,不能被感染,再怎么说,站在我们面前的都是这个国家未来最高领导者的候选人之一。
“冷静,方逸!你忘了你自己的原则了吗??你教过我的!”我冲着因为震怒变得稍许有些扭曲的方逸的小脸,用虽然低沉却有力的声音吼道。
“这还冷静!?你知道吗塔西雅,半年前我费尽千辛万苦,用了整整四天的时间苦思冥想,就为了侦破牛津那起绑架案,救下那位刚满16周岁的牛津东部一家平民捡来的小女孩!我没有收一分钱因为我认为无论如何,那都是条人命!
再有,一年前,我半个月都没吃完整一顿饭,整理思绪解决掉那次爱丁堡的连环杀人,尽管死的三个人都是小偷,但至少,出于对生命的尊重我必须给他们泉下亡魂一个交代!
而现在,七个人!就在那么短短的半小时,七个人全部殒命!这个混蛋都没有问过我这几天对‘阿尔克墨涅’的新发现。原本完全可以避免的牺牲,就因为这个男人的一声令下,一群人不要命的冲进去直面它的注视,强行捉住它的后果是七个人当场死于窒息!这叫我怎么冷静!?”
从方逸口中吐出的一条条事实冲击着我的神经。或许他确实喜欢言语上捉弄别人,他也确实好像句句毒舌都好像在亵渎他人。但是,我的朋友,搭档,我作为助手辅助的这位娇小侦探,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出对生命无比的热爱与敬重。在日后我与他一起生活,工作,热恋,结婚的过程中得以真正意义上的去了解他,才知道正因为它比任何人都要知道人生的艰难,才会试图用调侃粉饰内心对死亡的恐惧。
此刻,在短短的三天里,我对他的印象多次改观。我不知道这执着是不是与他的过去密切相关,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过去让他如此磊落又富有原则。我虽然只听出他所有破案的动力,似乎都来源于这份赤诚与坚持,但至少当时我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不能让这么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伙伴,将一世搭在这一时的冲动上!
我将他使劲揉进怀里,抱住如同玩具泰迪熊一样柔软小巧的身子。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用温柔的嗓音,尽力将安慰的仅他我能听见的话语送到他的耳边:
“求你了,只限现在就好,冷静下来。
至少,解释一下,什么是‘阿尔克墨涅’,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