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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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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接住从天空落下的婴儿,为他取名为辛。辛落到地面的第二年,又有一名婴儿从天空中落下来,男人接住她,为她取名为泉。

多年以后,男人与两个孩子面对着二十多米的高墙,看着曾照顾了男人二十多年的另一男人被红冠吃掉,有了这么一番对话:

男人:“大叔自幼就吃苦,劳累了三十六年,今终于可以安心去了。”

辛:“他为什么要被吃掉?”

男人:“它们吃掉水虻,其实是吃掉我们的核,然后它们也会被吃掉,其实也是吃掉它们的核。这就像是春去秋来,是自然的道,道是不应违抗亦不可违抗的。”

辛:“可我不想被吃掉。”

男人:“水虻就该被吃掉。”

————————

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天花板,耳边亦有熟悉而温柔的轻唤。

“辛,醒醒。”是泉。

“到日子了吗。”辛说。

“到了,就是今天,我去取余下,早些吃了我们尽快赶过去。”

她将木制地板踩出轻响,吱呀开门后来到屋外,只见从灰蒙蒙的天空中垂下一根绳子,绳子拴着一个木蓝。她拿出木蓝中的盘子,绳子就拉着篮子快速向上,就像是九天外有一人在奋力向上也拽绳子。

回到屋里,辛刚刚穿好麻布料的衣服,颜色深灰且料子粗糙。被子团成一团堆在床脚。

盘子放至圆桌上,泉又为辛倒了杯清水。辛以勺子将盘中泥巴状的余下吃掉一半,后用清水漱下自大夫那里拿的白色粉末。泉这才开动勺子,吃掉另一半的余下。

泉擦拭着盘子,辛突然说:“你今年十八了。”

“恩。”

“叔叔今年三十六了,刚好就是在今天。”

“恩。”

现黎明破晓,却不见太阳,天空是灰色的,阴郁得仿佛会滴下水来,更有许多绳子自上而下吊着。街上凉风吹着,寒着辛和泉露在衣外的皮肤。往常这个时间,街道鲜有行人,今却两三人结伴,一撮一撮走在两列木制平房中间。

人们行进的方向一致,在所有人的前方,隔了很远就可以看到一面墙。离墙近了才知它的高大雄伟,在其下抬头向上,古老的高墙仿佛与天空相接,左右遥望,仿若高墙没有尽头。

墙上有一扇门,人们呈扇形将门围住。辛和泉从人群里边挤出来,他们看到有个男人站在门前,然后门开了,身高足有三米,浑身长有暗红色羽毛的巨人现于众人眼前,面目狰狞的巨人就是红冠。

原本站在门前的男人,他忽然转头向人群,然后张口说话:

“老实点。”

他曾经为两个孩子取过名字,一个叫辛,一个叫泉。

红冠张开了嘴,极为夸张的占据了半张脸的血盆大口,靠的稍近的人们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它的白森森的牙齿、粉红的舌头和黑洞洞的咽喉。

它就像是蛇,蛇的嘴里放进了男人的脑袋,巨大的手掌掐住男人的身子,将他整个身子都塞进嘴里,直塞得嘴巴愈来愈大,直塞得红色脖子愈来愈粗,直塞得噼啪的骨折声从它嘴里迸射进辛和泉的耳朵。

他被吃掉了,红冠回到墙的另一边,门也重重关上,人们水流样的流走了,辛和泉回去了,只留一滩血迹染红本就附有血痂的地面。

屋子里边,辛对泉说:“他死了。”

“恩。”

“除了我,你再没什么牵挂了,我也没什么阻碍了。”

“恩。”

“我劝了你四年,现在,你可以让我走了吗?”

她攥住他的衣角,低头说:“我不想你走,如果一定要走,就带上我吧。”

此时,那木门开了,有个男人伴着吱呀声走进来,他亲切笑着,说你们叔叔拜托我照看你们,今后我们就一起住了。

辛对他也笑笑,说以后就麻烦您了,您先坐坐,让泉给你倒杯水来。男人听得这话,也就坐到圆桌旁。

辛拿起了盘子。

啪!

盘子脆生生碎了一地,也砸得男人闹浆迸溅,后身体摔砸得地面闷响出声。

泉被辛突如其来的暴力行径吓得一愣,忙叫:“辛!”

辛说:“他是叔叔临死委派过来的。”

“但……”

“不要磨蹭,收拾收拾,天黑随我离开笼区,去找组织。”

泉用手抚在心口,感受到剧烈跳动着的、不安的心,然后用另一手攥住了辛的衣角,手指摩擦感受到的粗糙感令她的心稍稍平稳,但下一刻,手中粗糙的衣角变为滑溜溜的泥鳅,他走到床边,俯身跪下,伸手从床下摸出根绳子。

两人把男人拖拽到床边,又用绳子把他紧紧捆绑在床腿上。

呲啦——

床单被撕扯,辛把撕扯下来的布料反复叠折,塞入昏死男人的口中。

夜幕罩下来,就像有一个袋子将世界套进去,太阳整天匿在云后,傍晚时吹了一阵烈风,现圆满的月亮为大地披上了一层极富寒意的霜。

夜,已是极深。

霜中,辛和泉快步走着,两旁的平房快速倒向身后。辛的心里边有颗丰硕的果子,名为紧张感的果肉包裹着名为紧迫感的果核,每有一栋平房被甩在身后,那颗果子就变大一分,然后在他心里跳动一下。

泉的手紧紧攥住辛的衣角,就如小时候那样,像条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

刷——

一栋房子被瞥在身后。

刷——

一条街道被瞥在身后。

刷——

一片平房被撇在身后。

辛的嘴巴忍不住咧开,牙齿紧咬着扯出僵硬的笑容,但忽的,前边的道路中间出现了三个男人。果实在辛的心里猛然炸开,自果实中迸溅出某种极具刺激性的汁水,呛得心脏咳嗽样的剧烈跳动。

步子立马止住,后面有人撞到自己。

“辛。”泉轻呼一声。

愣了下,辛又迈开步子,速度降下来,就像是在散步,可哪里有在这时散步的?

“辛,这个时间该睡觉了。”

三个男人向他们逼近。

“带着泉赶快回去!”

三人将道路彻底挡住。

“辛,要不……我们就先回去吧。”

泉也在说。

辛看向泉。这一路走来,辛的视线只给予了前方曲折的道路,现在终于肯回头看向她,月光使她脸上有一层薄薄的苍白冷色。

“现在回去的话,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声音还停留在泉的耳边,她就看到辛的拳头打在了面前一个男人的脸上。他的胳膊白瘦得如同女人胳膊,打出去的拳头也软趴趴的,被打之人往后退去两步就稳住了身子,脸上只微微红上几分。

“把他们拖回去!”被打之人捂住脸说。

一只大手就死死掐住泉手腕,暴力的也拽着他原路折返。

“辛!”

泉赶忙伸手,抓住拉扯辛的人的胳膊,那个男人就再也动弹不得。但紧接着泉看到辛飞起一脚踹中男人下体,将男人踹的松开手掌连连倒吸凉气。

男人的脸色刷的变了,泉似乎看到他鼓起的胸膛里有一股蒸腾了的热气,又听他臭骂一声,高高扬起拳头,石头样的砸将辛的脑袋。

泉一咬牙,双手猛用力推向男人,在他的拳头即将砸落到辛脑袋上之前,把他推了出去。男人竟像是给什么大型家畜撞了一般,向后倒飞出去,直飞了足有两米,后又翻滚两圈才仰躺在地。

“快跑!”

脑子还未对自己的作为感到愧疚,就听到辛声音,他已经向前跑去。再不犹豫,泉朝着辛飞快奔跑起来。另两个男人却也不敢再追。

突然,在辛的前方,有一根棍子抡圆了砸向辛,他惊慌中用胳膊去挡,然后,如早上红冠嘴里的咯嘣声样的脆响,就钻进了泉的耳朵里,随后她看到辛跪到地上,面容因剧痛而扭曲变形,胳膊也弯了,涌出了红艳艳的血水。

一瞬间,倒映着红艳艳血水的眼睛猛地睁大,她脑子里也仿佛有只蝉无比响亮的叫出声响,更是有把锤子直敲打进她心里。

“辛!”她大叫。

她箭矢样射至挥棍之人身前,名为箭尖的拳轰然击打中他的侧脸,巨大的惯性将他的大脑在颅骨中来回撞击,这一切亦令他泛起白眼。身子被脖子和脑袋带飞至半空,在他还未落地时,意识便如烟雾似的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相隔不过十几个小时,他的脑袋经受了两次打击,一次来自拳头,一次来自盘子。

泉搀起辛,看着他的胳膊,泪水在眼里打转。

她说:“我们回去吧,辛,找人包扎伤口,你在流血啊,辛!”

他却说:“说什么傻话!走!快跑!”

辛左手抱住断掉的右手,强忍疼痛,踏出摇晃却极为坚定的步幅。泉紧紧跟在他后面。

如此奔跑一会儿,也并没有再碰到阻挠,辛就喘着粗气慢将下来,往回撇上一眼,只见血水滴了一路。脱下上衣,一圈一圈将胳膊紧紧裹上,直至再也见不到血水渗出。

血虽不渗,但辛额头的冷汗却愈来愈多。

铛!

忽然一声轻响,自两人右侧的黑暗小巷传出,吓得两颗心脏骤然加快。

“有人!”泉道,其实她看到了一只猫:“躲起来吧,辛。”

“不行!现在只能跑!”辛脚步漂浮,向前迈出一步,却觉得膝盖以下失去力量,跪倒在地,有只手拉起辛,并把他带入进侧边的屋子。

“躲一下吧,辛。”

“会被捉住的!”

两人进到黑洞洞的屋子,刚进去就听到暗处有淅淅索索的响动,那里也传来某个男人的声音:“谁啊,大半夜的!”

宁静夜晚被十多个男人打破,他们手持火把炙烧了月下的寒霜,前后左右将房子围得水泄不通。领头的人朝屋子内大喊,喊着你们别给大家添麻烦了,赶紧出来,真是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吱呀门开,一男一女出来。见此,领头儿说,这才对啊,孩子们,我们可是水虻啊,不能离开笼区,就像人到了年纪会死,这是一样的道理啊,祖辈都这么过来的。

没错,这是这个世界的道,就如同另一个世界中,每个时代大众们所熟知的最普遍、最合理的道理一样。

领头又扯开嗓子吼:“他们在这儿,都过来吧!”

手持火把的人们都围将上来,把两人夹在中间。

泉早就知道,辛不会为了自己留下,但泉心里边总有那么一丝丝希望,如霜般月光样的希望,缥缈得只剩寒意,然后这丝希望终于被掐灭掉,就在刚刚,辛让她创造机会,好让他逃跑,之后泉再跟上他,没有人可以拦住泉。

“你就不怕我不去找你吗,辛?”

黑暗中响起声音。

“你会来的。”

有另一道声音于黑暗中回应。

泉眯起眼睛,周围的火把令她的世界开始变得迷离,耳边嘈杂的声响也越发虚幻。

“他不是辛!”

是时候了。

她选择了辛。

她跳起来,跃上了月亮。

一瞬间,女孩腾空的身影,如脱落下月亮的皎洁勾月,火光在众人眼中都暗淡下去,满眼的都是她的身影。

身影落到房顶,随后跳下房子……

终于,两人逃离出笼区,但笼区外竟是茫茫沙漠,不曾有一丝生机。

翌日,他们在离笼区十多里处被组织的人发现,并进入组织,方得以于茫茫大漠生还。又过去许多时日,泉为辛拆去臂上绷带,辛侧卧回床,透过窗户淡然地注视自笼区方向驶回的马车,上面有组织所需的食物。

乌云遮掩住太阳,玻璃上浮现出苍白病色的脸颊,脸颊是平淡的、辛的脸。

辛看向泉:“果然啊,无论如何结果都不会改变,但我已经足够,我也到时间了。你一直都想让我陪在你身边,一直到你死,但无论如何结果却不曾改变,你感觉怎样?”

辛看向布有乌云的天:“外面的话,应该可以去到那里。”

辛又看向泉:“吃掉我的核吧,让你的核成熟,成为真正的黑水虻。”

“或许结果不会改变,但是,选吧,泉。”

——

《黑水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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