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Tis not through envy of thy happy lot,
But being too happy in thine happiness --
That thou, light winged Dryad of the trees,
In some melodious plot
Of beechen green, and shadows numberless,
Singest of summer in full-throated ease.’”
他在木桌上平放的纸上写。
这时天空晴好,空气却冷涩,约莫是晌午。推窗开了一条缝;沥青路上,油漆被落叶覆盖;果树旁有风乍起,从长凳上卷走报纸,又遮住枯叶。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他写道,“也许今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但是我不会再用这么长的时间思量,也懂得了挑选哪种信纸。如此想,首次就显得弥足珍贵。”
“这里的秋天比起爱尔兰冷了不知多少:天高云淡,树影斑驳,无比宁静;委实十分清爽。我向你告知我身体尚佳,别担心,稿件也预备了足够的分量,可以延缓到从这儿,从莫斯科返程。
上个月,邻居收养了几只流浪猫,留在终日不见光的仓库里。快入冬了,如果男主人再不回来,他的妻子会忘记给它们打开卷帘门;一下起雪,铁板将冻得又僵又脆;仓库里温度极低,不再适合任何恒温动物生存。如果真到那时他仍杳无音信,我的房子里可就要热闹了。”
他停下来,朝手背哈了口气,等热度爬升回手指尖便继续往下:
“我常常想起我们同行的时候,那真是一次糟糕的旅行:我们从启程的列车上偶遇,临时改变了各自预定路线,从独自旅行到结伴而行,过程也不顺遂;当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准备饱餐一顿的时候,钱包却遭人洗劫一空。于是只好一溜烟,从餐厅逃到大街上,躲进附近的小巷子里,正午的太阳把墙根的轮胎炙烤出酷热仲夏的气味,如果要贴切实际些形容,大概只有把烧糊的醋撒在地上,蒸发进空气能比拟了。
我准备写篇小说纪念这段旅行,故事围绕我们铁路上的遇险展开——第三次走铁路,我们登上这班从Ⅲ雅罗斯拉夫利火车站始发的K3型列车,为即将造访乌兰巴托,情绪十分高涨,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列车竟在半路上发生侧翻,冲下了轨道。幸而那段路的两侧是平地,没有造成多大的人员伤亡。但我们还是被困了一整天,耐心耗尽,试图自救的时候,同行两人的其中一个却被脱落的钢板砸个正着,他的右手骨当场断裂,旅行就此告终。
后来他们各奔东西,以最富情调的方式,将相隔千里的心脏缝在一块儿。他们互通书信,无论等上多长时间也不会给对方打上一个电话、发上一条短信,他们不乐意这么快就从旅行中回过神来,转眼间把彼此定格在时空里的某一角,而这个角落被填充的越满,降下的灰尘也越多。他们不愿清理时将顺序打乱——于是至今你仍在我的眼前,我相信这也是对你而言。”
窗外的苹果树上还剩下最后一片枯叶,焦黄蜷曲,顺着微风的刮磨,在枝头摆上摆下,摇摇欲坠。
“等这封信漂洋过海送到你面前,就已经是夜莺在花园里歌鸣的时候了吧。”
写完,他收笔。风大了起来,枯叶甩动得愈发猛烈。
他从余光里,瞥见食指沾上了墨水,突然又提笔,在信纸剩下的空间里写道:
“虽然我爱你的心长久不变,但是关于爱情、谈论爱情,你我皆不可知。”
写作人将钢笔收进抽屉,底下压着几张牛皮纸,“你永远的读者:那天的线稿当做慰问,我始终没能给它着色。”上面的花体英文写道。
他凝视,火光投映在玻璃上。
树叶终于被扯断,列车照常出发,随风远去。
TBC
Ⅰ本篇为“When my blue moon turns to gold again”后续
Ⅱ引自《夜莺颂》第一节
ⅢK3,原北京——乌兰巴托——莫斯科跨国际路线列车,莫斯科雅罗斯拉夫利火车站不是起点而是终点站,隶属北京铁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