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Lack,昨天刚刚从一栋无名的精神病院逃出来,仓促又狼狈。在我翻越围墙的时候,他们站在草地上大张双臂,像朝圣者呼喊我的名字,Lack!Lack!Luck!Luck!这听起来很滑稽,哈哈。
半夜下了雨,我的鞋湿了,身上却是干燥的,远处有人弹钢琴,哥登堡协奏曲第一乐章,一听便知。
我赤脚踩在沥青地上,梧桐树潮湿的枝叶崎岖不平地铺满了柏油路,走动时脚底止不住痒,我猜在踢开木门的时候,有碎屑划伤了它们,回头看过去,一定有条血迹延伸到远处。协助我飞跃疯人院的同伴没有赶上来,回想起来,在我用碎玻璃抵住警卫的脖颈,胁迫他打开大门的时候,确实听到了电击棒大功率启动后,接触人体的滋滋声,当然,还有惨叫。
但这都不妨碍我重见天日,没错,重见天日!一点不夸张,那幢疯人院简直就像为了逼疯正常人而建造,不止正常人,连精神病患者都会被悉心照料得更疯一些!等等,疯子再度被逼疯是一种什么概念?是负面的负面等价于正面、还是让负面曲线影响他们尚未完全崩溃的大脑,使智能系统彻底瘫痪?兴许这正是他们的治疗方案?哈哈!真是讽刺。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答案,人们总比我想象的黑暗、有时候也会更好,总而言之……哦,看来在我思考的时候,脚步却没停下,擅自走到了一段陌生地带。
从没来过,新鲜,也让人焦躁不安、反胃。我左顾右盼,恶心感过去后才意识到自己在一刻不停地抓挠头皮,指甲被血液和结缔组织塞满。好吧,好吧。我捡起树叶擦擦手。让我期待一下,这双骨骼、肌肉、筋膜和神经会给我带来什么惊喜?
啊,忘了对你说,生日快乐!——我身上还揣着从疯人院带出来的手枪和几排子弹,实在是奢侈,枪口上警卫恶心的口水也都被雨水冲洗干净了,摸上去湿湿的,却很干涩,这感觉不错。希望枪膛里的零件不会生锈。生锈的颜色是什么样的?像浸透了血的西柚皮,我能拿它来清理油渍吗?
别担心,我当然知道不会有人回答,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我不确定在那些铁笼外我会变得更好,但坐在电疗椅上肯定不会。
雨小了,长期行走在没有路灯的黑暗里,让我能够看清黑蓝色的天空上逐渐散去的,从墨水桶里早一些取出的乌云,月亮好像快出来了,今天应该是满月,听说满月的时候把全身涂满鲜血暴露在月光下,会看见血液变成黑色,这一天人们也格外疯狂,满月效应论,所以我才会选择今天逃出来吗?这可是个美妙的巧合,不过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巧合、这句话听起来就太绝对了,哈哈!我打赌疯人院那些古怪的医生在谋划某种疯狂的人性实验,而我恰好被选中,在他们的计划中,我被设定成顺利逃脱,在满月之夜进入外界社会的,初来乍到的婴儿,长期与世隔绝会摧毁一个人的语言能力、促使基因里的野性复燃,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前提,他们一定想看我与那些穿着体面的人的冲突,啊,等我找到漏洞,抓住那个监视我的人,我就要用他来做这把枪的消音器。
我走来了一片居民区,拐进一栋公寓楼,它窗户的排列方式、加上那条外骨架上的消防楼梯,组合起来就像一个笑脸,一个笑到一半卡住的笑脸,白痴!为什么不笑得自然些?说到这儿,一张右手骨骼的X光片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好吧,更准确来说,是从我的脑子里冒出来,但我不记得之前见过它。它是那么美,骨板破碎,关节处钉着固定钢片,那个男人的头发就像只羊毛毡,稍微摩擦就会卷成一团又一团,像海绵,黑色的海绵,把流出来的红色的、黄色的、透明的、粘稠的东西通通吸收走。出了点问题,我别在腰带上的枪不见了,手里握着一把撬棍,但我没有用它潜入别人家里,因为我仍在室外,只是月亮出来了,银色的撬棍顶端的分叉处油漆掉了不少,露出黑色的铁来。
啊,我找到了我的枪,它可不能丢,枪身上还刻着我的名字,它永远是我的,不过我忘记了它是怎么掉在一洼水泊里,太黑了,希望它没有坏,我想试试,可是没有消音器,贸然开枪会吵到邻居,他们可能会报警,那该死的脆弱神经,与其藕断丝连不如彻底剪成两截。
消音器,消音器,消音器,消音器,任何能够替代的东西,快出来!我在找你们。我想该去洗个澡,浑身湿透了,黏糊糊的——找到了!有个男人躺在地上,身体下面全是血,多半遇到入室抢劫了,落地窗的玻璃完好无损,只有锁被撬开,我想我知道手里这把撬棍怎么来的了,这个男人才是窃贼,而这间房子本来的主人——拉开一扇门,瞧!她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着了,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还有一瓶白色药片,那大概是安眠药,或者感冒药,也许那不是一杯水,而是伏特加!哈哈哈!这可太好笑了,我想这里正是我洗澡的好地方。
你喜欢看我穿裙子吗?哈哈,那一定很棒,我有六英尺高,却还不到150镑,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我穿一件露背晚礼服,和哥谭市戴面具的健壮骑士跳一支舞,他不会注意到我是个有异装癖的外乡人,事实上,我喜欢用藏在食道里的圆珠笔在白墙上画画,他们保证会喜欢的,每个人的名字都写上成千上万遍,不,不,不,不!不是那些该下地狱去的医生,我根本不想记住他们叫什么、也确实忘得一干二净,我是说我入院前的那些朋友们,即使他们从没来探望过我,我知道,他们都还记得我,也许不记得,人死后会记得最后一个遇见的人对吗?哈哈,开玩笑的,从没听过这种说法,我也不相信死人有另一个世界,否则就太不公平了,至少被杀的人不该有,他们都是些罪大恶极、或者惹人讨厌的人,可能有些不是,但只有愚蠢不能原谅,一个智力正常的人听不懂我的笑话,一个长相甜美的新上任的心理医生因为我的滑稽故事而笑个不停,这难道不该死吗?在我的学生时代,他嘲笑我花粉过敏时连续不断打喷嚏,我在老爸的诊疗室里拿走了一针肌肉松弛剂,放学后,我把桌椅围成一个中间低边缘高的环形,为他注射这针良药,把他绑在教室中央,摆好手术室里拿到的针线,手术刀刀柄太滑,我不喜欢,所以我准备了水果刀,从书包里找出装水用的瓶子,我不喝饮料,自己备水,没人会觉得奇怪,水是满的,我咬着他刚买的可乐的吸管,拧开瓶盖,将水浇在刀刃上,哦,那看起来真像用来给牲畜放血的屠刀。注意消毒,我自言自语,用水消毒实在不专业,因此我用了盐水混合少量酒精,乙醇加上钠盐水溶液,哈哈!这个组合真奇怪,效果肯定棒极了!
你听说过罗夏墨迹测试吗?任何人都能学习的简单心理测试、哦,当然,唐氏综合征人和瞎子不能,哈哈!对于疯人院来说,这实在是个柔软到绵弱无力的治疗项目,至少她很漂亮,也不像测试本身那样无聊,所以我暂且忍受,她拿给我一些卡片,白纸,黑色的墨水涂在上面,就像在车上装一排刷子,急转弯的时候甩上去的那样,看不出实体。心理医生问我第一眼看见了什么。哦,宝贝,我只想着怎么掐紧你的脖子。她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遍,你看见了什么?墨水。我回答。联想一下,这些墨迹的形状看上去像?你知道,我总在联想,可面对这些干涸的墨水,一丁点看不出。我对着卡片苦思冥想,直到她放弃为止,她走了出去,今天的治疗提早结束,我以为他们会给我奖励,例如一盘牛血布丁,但那些程序都和以往没有区别,他们没给我我应得的东西!有个声音在我身后说。为什么要安排那个糊弄人的测试?你们什么也不知道!他叫嚷的声音像乌鸦、也许该把声带切开。我走回自己的笼子去,尽量离那些噪音远一些,警卫关上门,这下安静多了。啊,我想你误会了,我并不对噪音过敏,只是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我不能情绪化,套用他们的说法,情绪化的我就像失去了枷锁的野兽,我讶异,怎么会?我曾一度以为他们把我抓进疯人院是搞错了人,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们认为我不是完全的我自己,难道我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吗?我反问。她说,是的,你不能,你的制动器故障了,保持情绪平稳,否则他们只能靠电疗和警棍教你。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第一次对她产生厌烦,很快这股厌恶升温发酵,逐渐变得不可控,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被警卫从笼子里赶出来,赶到心理诊疗室里,和私立医院里设施齐全、沙盘大小像个城市模型的治疗室大相径庭,四片单面玻璃合起来搭建成一个长方体,头顶高负荷的灯管每次都会晃得我眼睛睁不开,摆设,不出所料,只是两张固定在地上的木椅子,说是合了法的审讯室也不为过。能接触到桌子的那张椅子当然不会给我,我得完全把自己的言行举止暴露在光明下,以便跟踪治疗,她重复了不少次,真是绝佳的笑话,我和她对视的几秒钟里,从干燥的喉咙里发声,哈,哈,哈哈。她今天没有把头发扎起来,润唇膏换成了口红,红得快要滴血,如果把刀尖从她的一瓣嘴唇一侧划到另一侧,是不是也会有同样的效果?
那两个穿长裤戴着厚重帽子衣服却没有袖子的滑稽警员把手铐和铁扶手连在一起,退了出去。
不!你只是想把我浸泡在温水里!等我习惯了这样的温度,水就会慢慢变凉,我只好恳求你把它加热,否则我就将冻死,你想通过这种慢性折磨,把我的自我意识扼杀!不,你可以试试,亲爱的,自己来,保证你会爱上这种感觉,寒冬里给你温暖,像烤着火炉却幻想自己卖火柴的小处女,哈哈哈哈!
哦,亲爱的,听我说,所有站父母学历影响孩子智商观点的言论都是胡言乱语,除了言行、道德感和环境因素,他们不能教它一丁点东西,一切思想的活跃都得它自己来,不在逆来顺受中毁灭自我,就转动你大脑里的齿轮——但别向我这样,一次超负荷致使它崩溃,就是终生的顽疾,哈哈!这听起来很滑稽。
我很难长期集中注意力,一不小心,我的思绪就飘远了,想要回到最初的问题上去,就得重新走一遍那条路,这很耗时间,而现在,我不在乎了,我的时间实在是多的不得了,每次我把叉子捅进他们的眼睛,再扭动手柄把眼珠**,……瞧,我又忘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把叉子捅进那双眼睛,浑浊、布满血丝,也许眼角有淤青,但是谁在意?我把叉子捅进去、**,就像插起一块牛排,M&S对街的那家,三成熟的法餐牛排,红酒酱让他们肉质精良的动物组织锦上添花!**这两样东西的手感非常相似,除了牛排身上没有一张嘴,不会尖叫,哈哈哈,在这种时候,我却爱上这该死的噪音了,这是一个进展吗,doctor?啊,忘了你嘴里有块砖。
你知道吗,中世纪人们就是这么杀死吸血鬼的,当时的神父讨厌谁,谁就是吸血鬼,而我讨厌你,所以你嘴里就得塞上砖头,我会找块石头,用它把你和砖块契合在一起,达到治愈效果,cure,你懂,这是为了你,对你有好处,哦,当然,会比过载电疗疼上不少、用时却更短。真是不公平。
不,其实我说了谎话,骗了你,我根本就没疯,那些不合时宜的笑声是假性脊髓麻痹导致的,就是俗称的“病态发笑”,我只是为了掩盖我的正常,担心你把我送进监狱,才装作疯狂的模样。你瞧,我能准确地把钟表画出来,瞳孔会由于兴奋和恐惧收缩,我甚至在逃出来之后就再没伤害过任何人,如果我不想改过自新,现在这把撬棍已经将你砸昏了,可我并没有这么做,还不足以证明我的诚心吗,doctor?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害得你整个人变得糟糕透顶,但是,往好处想想,你着实比从前看上去漂亮多了,不是吗?最近有不少男医生对你笑,是不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