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日的校道上,铺着一层枫红的落叶,人走过发出沙沙的响声,一步一响源源不断,扰的人心烦不已。上周的大雨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秋风习习十分干爽。
两个女生挽着手漫步其中。
“小莉,听说李肆向你表白了,是不是真的呀?”穿着浅黄色秋装的女生问道。
一身整洁校服的张莉微红着脸颊,轻轻点头,转瞬,又苦恼地叹了口气。
“还叹什么气,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呀!”秋装女生道。
“我烦恼的是另一件事啦。”张莉说道,语气中透着挥不去的厌恶。
“什么事?说来听听。”
“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家里总是出现蟑螂,个头又大,行动又灵活,还时不时扑到人身上,恶心死了!”
秋装女生吓退几步,露出害怕的表情道:“好可怕,怎么不打死它!”
“人根本不够那蟑螂灵活,用驱虫剂也毫无效果!”
一片叶子缓缓从空中落下,飘呀飘呀,最终被张莉踩碎,发出“卡沙”的声音。
“想一想就浑身发抖,不说了,怪不得你这么烦。”
“就是啊……”
“说起来,你们班那个郎璋这几天这么没见他缠着你?”
“他?前几天出了丑之后,就再也没出现了!”张莉道。
“呵呵。那天他真是活像个小丑。”
“这简直是在侮辱小丑,他不仅成绩差,还没有自知之明,你不知道,他看着我的眼神有多么恶心!烦得好比蟑螂!”张莉不屑地说。
忽然,一只足有半只手掌大小的蟑螂越过两人,飞到他们面前,两条触须张牙舞爪地乱晃,漆黑的翅膀闪烁着骇人的反光。
“啊!”两女生下意识地尖叫。
张莉不由自主地一脚踩下去。蟑螂毫无反应地看着自己被黑影笼罩,然后被踩的四分五裂,翅膀支离破碎,内脏液汁喷溅得四处都是。
“呀!终于把这只蟑螂踩死了!不行,这双鞋我不要了。”说完,张莉在落叶中来回拖动鞋子,试图擦去那恶心的印迹。
秋装女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眼神怪异地丢下张莉快步跑开了。
【2】
当时光回溯到几天以前,当一切都还没发生之时,也许预兆早已蕴藏在每一个人心里,然而,至少当时阳光是明媚的。
开学没有多久,同学们忙忙碌碌地迎来了新的学期。
郎璋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看着老师在讲台神采飞扬地讲课,郎璋的心思,却飘到几米之外的张莉身上。郎璋不知道永恒有多久,然而看着心仪的女生一丝不苟上课的背影,他宁愿此刻延续到永恒。
张莉的眼神却全身集中在李肆身上,这让郎璋有些黯然。
人总会或多或少地被外物迷惑,做出不符合身份或是其性格的举动。郎璋脑海里忽然想起这句话,说这句话的人就坐在他前面,叫谢游。性格冷漠,既不排斥与人交往,又给人淡淡的排斥感而无法深交。
在郎璋看来,谢游是一名智者。他心中其实一直羡慕着谢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郎璋看着张莉,相信她就是被那不知名的“外物”迷惑,才会喜欢李肆。
“咳,前班长转学了,现在我们来选出新的班长。”老师大声说道,打断了郎璋的思绪。“有没有同学自告奋勇啊?”
一脸阳光帅气的李肆没有看周围,直接举起了手。
张莉沉迷地看着李肆自信的笑容,嘴边露出羞怯的笑容。
一直注视着张莉的郎璋见状,某种负面情绪油然而生,夹杂着愤怒和吃醋,仿佛是命运的保佑,郎璋心中生出莫名的勇气,猛地举手,喊道:“我也要竞选!”这对于平时懦弱的他来说,可以称为奇迹。
全班都立即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不时传出笑声。郎璋自然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当然是笑自己的不自量力,身为吊车尾的学渣,还妄想当班长?他们的讥笑声仿佛强硫酸一般,不断腐蚀着他的勇气。
郎璋的同桌兼好友李泉一脸惊愕地看着他,小声道:“暑假脑子摔坏了?你要竞选班长?”
“咳。有这颗心便是好的,大家不要歧视别人。没有其他人参加的话,接下来开始竞选演讲!”
在老师的示意下,郎璋迈着有些发抖的双腿来到讲台,干渴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额。我的成绩也许不好,但是我相信自己能够带给大家更好的校园生活,希望大家能选我作班长!”郎璋落荒似地逃下讲台,心里却不住地嘲笑这个懦弱的自己。刚刚的自信,虚假得仿佛是小卖部出售的伪劣食品。他知道自己其实有能力做好这个职位,或者说曾经有能力,但现在,他对此感到恐慌,像是一只受惊的刺猬,将一切信任与不信任都拒之门外。
等到李肆上台,同样只有一句话,甚至更简短:“我会努力为大家做事,希望你们支持我!”与郎璋截然不同的是,李肆下台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郎璋脸色苍白地看着李肆嘴边那若有若无的讥讽。
“那么,开始投票。”
沙沙沙的落笔声,仿佛是一把利剑,悬在了郎璋的头顶,他坐立不安地看向张莉,却见她丝毫没有看向自己这边,心里一阵失落。
结果出来了,郎璋只得了三票,一票是他自己的,另一票是对李泉威逼利诱而来的,至于最后一票,居然来自谢游。
三比五十三。
老师宣布结果那一刹那,大家哄然大笑,笑声仿佛一根根利剑,直接刺在郎璋的心上,划出一道道伤口,让他颤抖不已。他不明白,分数真能衡量一切?凭什么,大家都不相信自己!
郎璋下意识地看向张莉,只见她衷心微笑着盯着李肆看,那笑容是如此的甜,却像蜜蜂的针一样,深深地刺伤了郎璋。
她的笑,不为自己绽放。
他们的笑,只是把自己当作小丑。
郎璋这才明白,不久前的勇气,分明是命运的戏弄。
郎璋在那一瞬间感到所有勇气都离自己而去,失魂落魄地坐着,他明白这结果是他自找的,同学们只在意成绩,作为倒数第一,他无疑是人缘最差的,这样的他怎么可能胜过成绩优异的李肆?
只是,越是明白这个道理,郎璋越发不甘。
此时,同桌李泉凑了过来,他一脸阴险地说:“郎璋,你不甘吧?”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参与竞选,但我始终会站在你这边的!他们小看你,就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李泉道。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父母是做生物研究的吧!”李泉神秘地在郎璋耳边说道,“最近他们发明了一种新药,明天我偷偷带回来给你,绝对会让他们后悔!”
郎璋闻言,用力点头,愤恨的眼神一直盯着讲台上的新班长。目不转睛的他,自然没有注意到李泉狡诈的笑容里那一丝恶作剧的影子。
【3】
清晨,郎璋从床上起来,昨夜他做了个梦,梦见李肆拉着张莉的手散步,然后自己一刀捅死了李肆,张莉便投入了自己的怀抱。
郎璋醒来后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无法相信自己脑里竟存在如此暴力残忍的冲动。随后又想起了昨日李肆走下讲台时,那张蔑视自己的丑恶嘴脸,以及全班同学的嘲笑声。
是否真的要报复呢?郎璋再次感觉到自己的优柔寡断。他洗了脸,带着彷徨的心走出了家门。
天空有着厚厚的云,将太阳遮挡住。
回到学校时,刚好遇见一脸笑容的李泉。
他一见到郎璋,便笑不拢嘴地拉着他走,直到一处无人的地方。
“我把药剂带来了!”
郎璋见他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禁问道:“那药剂到底有什么作用?”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是让人瞬间变成蟑螂!”
“这怎么可能!”这简直是在挑战现代生物学。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说着,李泉从书包拿出一个笼子,里面装着一只老鼠。“这可是我从老爸的实验室偷来的,专门为了给你演示!”
他又从书包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大约只有拇指大小,轻轻地打开盖子,倒在老鼠的面前。
老鼠鼻子耸动几下,朝药液爬去,舔了几口。同时,李泉一掌拍在笼子上,大叫:“变成蟑螂吧!”
没有任何预兆,郎璋只觉得眼前一花,老鼠便消失了,笼子里只剩下一只蟑螂,触须无规律地抖动着,六只小腿慌乱地摆动,四处爬行。
“这……怎么可能!”郎璋瞪大着眼睛,不可思议道。
“呵呵,呐,这个给你,可以兑进饮料里哦。对了,那句话也是要喊的,那是对目标的心理暗示。”
郎璋接过李泉递来的玻璃瓶,里面浅蓝色的液体透着神奇的光芒。郎璋仿佛已经看到,李肆在张莉面前忽然变成蟑螂的场景,张莉慌张失措地抱着自己的场景,大家弃暗投明推举自己做班长的场景……
等到郎璋离去之后。
李泉打开笼子,待蟑螂爬出来后,一脚踩死。然后他提起笼子,打开暗格,将小鼠抱出来,放进笼子。
接着,李泉将笼子收了起来,并从书包拿出一瓶喝剩下半瓶的浅蓝色运动饮料,咕噜咕噜地喝完,随手扔掉空瓶。
最后,他拿出手机,登上某宝网,在一家魔术用品店的交易记录上加上五星好评。
【4】
那一整天郎璋都仿佛在梦游一般,他不时满怀深情地望着张莉,不时愤怨地瞪李肆一眼,又不时看看手里的玻璃瓶。
那瓶子里的药液在摇晃中反射着诡异的蓝光,将郎璋带进一个迷失的世界。只要让李肆喝下去……
他犹豫着。
他再次感受到自己那份不争气的懦弱,同时也为自己的想要杀害同类的黑暗心理惊惧不已。
他害怕!他恐惧!他不安!
就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郎璋度过了一整天。
晚修结束的时候,郎璋让谢游留了下来。郎璋决定和谢游聊一聊,也许不一定要说出真相,但往往谢游冷淡的回应之下的确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可以让人摆脱烦恼。
两人来到走廊里,课室里放学时分的喧嚣在墙壁的阻挡下,显得那么不真实,仿佛是幻觉。
“什么事?”谢游问,语气平淡无波。
“那个,昨天你为什么会投我的票?”
“因为我知道你。”
“知道我?”
“初中的你。”他说道。
他的话的确有魔力,瞬间让时间倒流,初中的我,那是多么潇洒的光景。那时候自己成绩虽然一般,但作为组长,自己带领小组创造了多少奇迹。他们的面孔自己历历在目,他们的名字自己如数家珍,他们的声音自己至今难忘,那是多么愉快的记忆啊。
“可现在是高中了……”郎璋苦涩地说道。
“你怎么了?”谢游问道。
“……”郎璋苦笑着,“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心冷?”谢游说道,这个词如同利剑一样刺在郎璋的心头。
“也许你听说过,分班前3班有个傻瓜,为朋友做尽一切最终却被弃之不顾的傻瓜。那就是我。”郎璋半眯着眼道。
“你不傻。傻的是他们,他们抛弃了世间最宝贵的东西。”谢游说道。
“是我太天真了。人性,终究是利己的。他们为了与第一名做朋友,不惜背叛我,我不怪他们。”
“怪不了他们,这是全社会的错。”谢游说道,语气仿佛是不过在讲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呵呵,也许吧。但是,倘若我的分数能高一点,或许他们便不会背叛我。”我叹了一口气,道:“分数啊……为什么会影响我们的人际交往呢……”
“我们都是应试教育的实验品。所谓的同学情谊,与其说是朋友之情,不如说是在患难中对他人的怜悯,同时也是对自己的怜悯。”谢游如此说道,“虽然这么说有点偏激。”
郎璋苦笑几声,道:“呵呵,昨天的我实在是失却了理智。然而他们凭什么看不起我?仅仅是因为我成绩差?成绩差能说明什么?狗眼看人低。”
“有些人,他们只是鄙视那些对不起父母辛苦钱的人。”
“可是,难道大家对优生的崇敬,是因为他们对得起父母的钱吗!呵……”郎璋惨笑。
“过早地接触过多的知识,让我们失去了对知识的好奇与崇敬,随之产生的,便是对分数的扭曲追求。”谢游以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说道。“也许现在哭的是差生,等三十年吧,或许哭的将是整个国家。”
“可是,我只想他们现在哭!”郎璋愤恨地看了教室里欢声笑语的众人。
“你偏执了。我要走了,送你一句话,当你伤害别人时,厄运已经在你身上标上了印记。记住,害人终害己。”说完,谢游头也不回地走了。
黑夜里挂着寒风,浓郁的黑仿佛要将人吞噬。谢游只身一人的背影,却丝毫不显落寞。他是一名智者,一名冷眼旁观着世间的局外人。但郎璋明白,他与自己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有些选择,终究不能靠别人决定……
郎璋看着谢游的背影,插在裤袋里的手紧紧握着玻璃瓶,用力地摇头。
【5】
星期五,阳光仿佛忘却了世人,躲在不知名的角落。
郎璋走在校道上,衣袋里放着那瓶药剂,却犹豫了好几天都未能做出选择。他叹息着走进教室,见到一群人围在讲台。
处于中心的李肆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他缓缓道:“明天就是周六了,我打算邀请大家去肯德基聚会,还有一件事想要宣布。”
郎璋看着人群之中的李肆,郎璋仿佛看见了当初意气风发的自己。
“郎璋,也欢迎你来哦”李肆的话语越过人们进入郎璋的耳中,格外刺耳。随着李肆的邀请,响起的是对郎璋的嘲笑,以及对李肆的赞美。
郎璋沉默地回到自己座位,心中不再犹豫。
当一天不知不觉地过去,人们才发觉时光的微不足道,当新的一天来临,便意味着周末的到来。
当郎璋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约定好的肯德基时,天空下起了小雨,飘飘洒洒,淅淅沥沥。
众人早已来齐,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郎璋是否到来。李泉和谢游都没有来。
郎璋隐隐觉得当自己说出计划而李泉拒绝前来时的表情有些古怪,然而当他看见李肆在众人的包围下肆意欢笑时,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凑了过去,大家都带着看小丑的笑容让路,郎璋直接来到李肆面前。
“啊啦。郎璋,你终于来了!”
“久等了,你们在聊什么?”
“呵呵,我们高一分班前的时光啊。”
“……那有什么好聊的?彼此都还不认识呢。”
“郎璋你之前是三班的吧,认不认识一个傻瓜?”
郎璋面无表情地问:“傻瓜?”
“呵呵,就是那个因为成绩差而被朋友抛弃的傻瓜,最后被一脚踢开那个啊!”
郎璋瞪着李肆,沉默不语。
“哦,对了,那个人好像就叫郎璋,不会是你吧。”说着,李肆便哈哈哈地笑起来。人群中,郎璋看见了张莉轻蔑的笑,显然,这笑是刺向自己的。
众人也跟着李肆笑起来,仿佛他说的是笑话一般。不,他的确是在说笑话。郎璋本身便是一个笑话,小丑一般的存在。
难道,成绩真的这么重要?
“你们……凭什么笑我!”郎璋大喊道,却激起了更加剧烈的笑浪。
李肆一挥手,大家静了下来,他伸出手指,戳着郎璋胸口,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是、个、学、习、能、力、只、有、五、的、渣、渣!”
“哈哈哈哈……”大家夸张地笑得前仰后翻。
郎璋脸色铁青地看着李肆,恐惧、犹豫、内疚、不安,都在愤恨的熔岩中融化,凝聚成内心深处最冰冷的计划。
他狠狠地推了李肆一把,喊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随着他的动作,桌子上的饮料被打翻在地,溅了一地。
“我们才要问你什么意思!”
“你有什么资格动手动脚!”
“傻瓜还打算反抗了?”
一群人将郎璋围了起来,他似乎也被这阵仗吓坏了,气势瞬间缩了起来,低头囔囔地说着:“对不起,我去赔一杯可乐给你……”然后悻悻地穿过人群,来到柜台前。
——这都是你逼我的!
当郎璋拿着一杯可乐经过拐角时,那浅蓝色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带着郎璋最深沉的恶意,在可乐中溅起一圈圈涟漪。
——这不是我的错!
“对不起!”郎璋将可乐递给李肆,诚恳地说道。
李肆微微点头,口干舌燥的他顺便喝了起来。咕噜……咕噜咕噜……
——喝下去吧,混蛋!
就在众人以为事件就要平息下去的时候……
“哈哈!李肆!变成蟑螂吧!”郎璋面容狰狞地喊道,右手还做着夸张的大幅度动作。
众人一愣,再次爆笑起来。
李肆撇嘴笑道:“怎么,我们的小丑先生受不了刺激,疯掉了吗?”
“……变成蟑螂啊!”他歇斯底里地喊道。
郎璋失神地看着毫无变化的李肆,又看了看他手里所剩无几的可乐。
“不可能……”
嘴上虽然不肯承认,但郎璋已经明白。自己再一次被朋友欺骗了。背叛、欺辱,已经无法在他的心头割出鲜血。
以众人喜悦的笑声作为背景音乐,郎璋逃离了他的舞台。他们终究还是赢了,分数成为了道德,自己便是恶贯满盈之人。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雨水不知从何时变成了滂沱大雨,冲击得郎璋几乎摔倒。雨水划过郎璋的脸颊,直至嘴边。原来,上帝在哭泣,因为雨水……
是咸的。
郎璋面无血色地将玻璃瓶拿到面前,药液还剩小半,摇了摇,浅蓝色的漩涡仿佛在嘲笑着他。他呵呵一笑,拔开盖子,一仰头,将药水灌了下去。
【结局】
于是,几天后,便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完】